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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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翊坤宫
那时穆桑榆那时不过年方六岁,还只是个扎着丫髻的小丫头。
他是夏侯氏唯一的继承人,族中对他寄予厚望。
自他记事起,每日不是在背诵药性口诀,便是在习学医理,略大些就跟在家中长辈身侧,在自家医馆中照料病患,记录医案。
那小丫头似是没有玩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粘到了他身边。
他再温书时,书案旁边便会冒出一个小脑袋来,宇哥哥长宇哥哥短的叫着。
再后来,穆桑榆也开蒙学医,跟着家里的医师背口诀、认各种药材。
才开蒙的小娃娃,怎会及的上他。
每日交功课时,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便会含着一泡水。
不知怎的,从来厌烦小孩子的夏侯宇,竟动了恻隐之心,再一起做功课时,便会有意无意的让着她,甚而令长辈以为自己修业倒退,还挨了罚。
但看着那瓷娃娃宛若朝阳般的笑容,夏侯宇只觉的心甘情愿。
这样流水般的日子持续了一年有余,腊月里的一天,他淋了风雪,高烧不退。
夏侯氏是医学名门,医治风寒发热这等病症,自是不在话下。
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个过程总是难熬的。
那天夜里,他独自睡在床上,身上一阵阵发冷,头也痛的厉害。
小穆桑榆忽然溜进他屋中,捧着一只小碗,软软的说着,“宇哥哥,你喝吧。喝了就会好了。”
闻着气味,该是一碗退烧药,且熬的甚劣。
但看着她期许的眼神,夏侯宇还是将药服了下去,那晚上他就睡踏实了。
隔日起来,他一身清爽,病症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家中的大人却是一脸凝重,打听才知穆桑榆昨夜晕厥过去了。
直至那一次,他方才知晓,原来穆桑榆是天生的灵脉体质,昨夜那碗药虽实在不怎么样,却靠着穆桑榆的这段本事催化了药性,才使得药到病除。
他很想去看她,却没被准许。
穆桑榆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没有醒来,之后就被宁仲怀接走了。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宁仲怀走之前,他曾在窗外听到,两家的大人为他们定下了口头上的婚约。
此后,夏侯宇将全副的心思都用在了习学医理上,只想早日成人,早日掌管家业,也好早日迎娶他的榆妹妹。
又过了几年,京里传来了消息,弋阳侯府的嫡女穆桑榆被先帝选中,指给了宁王黎谨修。
凭借一手高超的医术,他早早当上了太医院院判,得了皇帝的信赖,也终于又见到了她。
她出落得国色天香、风华动人,却也面目全非。
骄横、跋扈,任性妄为,脑子里除了皇帝没有其他。
宫里人但凡听见穆贵妃三个字,都闻风丧胆。
她怎么可以变成这幅模样?她怎么可以毁了他心里的榆妹妹!
夏侯宇的心中,是隐隐的恨着穆贵妃的。
直至那日,她为照料小公主损伤了自己,他才恍然惊觉宫里传言大概不实,她依旧是原先的那个她。
明知道身份有别,明知道她是皇帝的嫔妃,他掩埋心底的情愫还是一簇簇的重新燃烧了起来。
夏侯宇清楚的知道,今生是绝然无望的。
他没有奢求,只想着能离她近些就知足了。
夜色之中,他矗立桥边,看着水中一弯明月,久久不曾离去。
数日之后的夜晚,皇城养心殿之中。
黎谨修批阅完了近来加急的折子,挺了挺有些僵了的腰身,看了一眼高几上的镀金五彩珐琅自鸣钟,竟已是亥时三刻了。
“已是这个时辰了,不知榆儿睡了没有。”李德甫送了安神汤上来,回道,“这么晚了,娘娘若无要紧事,想必已睡下了。”
黎谨修微微颔首,想了一会儿,说道,“上个月,辽东进贡了些上好的茯苓霜来。明儿差个人,给太皇太后和贵妃送去。”
李德甫先应了一声,看着皇帝的脸色,试着问道,“皇上,奴才斗胆问一句,您……到底是中意贵妃娘娘的哪一点啊?”
这话僭越了几分,也不知皇上会不会生气?听了李德甫的问话,黎谨修却并未动怒,只是轻轻摩挲着茶碗,长长的吁了口气,“中意她哪点儿?……朕也说不好呢。”
自宁家医馆外的惊鸿一瞥后,他便总也忘不了那抹明艳的身影,仿佛夏日里的一缕朝阳照进了他的人生。
得到穆桑榆,对于黎谨修而言是一件幸事,他的人生里总算有了一位合乎自己心意、自己主动求来的伴侣。
她在后宫之中,唯一拥有的、也是唯一的倚仗不过是他的情爱。
在上一世那种情形下,她患得患失,敏感多疑,最终迷失了心智,走上了自毁的道路。
是他害了她么?
李德甫从旁小心的觑着皇帝的神色,烛火之下,清隽的脸上有些憔悴怅然。
思量着或许是自己戳了皇上的痛楚,他赶忙低声劝解道,“皇上,奴才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贵妃娘娘想是一时没转过来,待她想通了,必然会回来的。毕竟,以往贵妃娘娘多在乎皇上啊?”黎谨修淡然一笑,这小子跟了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精进了不少。
“你不必安慰朕了,若是她当真那么在乎,如何会离朕而去。任朕如何挽留,都头也不回。”
李德甫砸吧了一下舌头,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依着奴才的愚见,贵妃娘娘并非是不在乎皇上才去园子里的。皇上和娘娘,现下其实不见面最好。”
这话音一落,皇帝冰冷的眼神便扫了过来。
李德甫心头一慌,连忙跪了,嘴上却还说道,“皇上,恕奴才多嘴,贵妃娘娘本就是个急脾气,您也没多少耐性。您二位凑在一起,没事的时候还总拌嘴,这种时候更说不得话了。贵妃娘娘说她想静一静,皇上您想,她若一直在宫里,这真能静得了吗?”
慌慌张张说完了这一番话,他便抬起胖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抽起了自己,“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起来吧,你说的不错。”黎谨修淡淡道了一句,却重新提了狼毫笔,取了一纸,饱蘸了浓墨。
须臾,一封信写完,黎谨修亲手封好,交给了李德甫,“明儿你亲自走一趟,送茯苓霜之际,把这封信交给贵妃。”
隔日,李德甫果然出了宫,带着皇帝的亲笔信与茯苓霜,又带了两个小徒弟,往上和园而去。
入了园子,先拜见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赏了茶果,方又转去见贵妃娘娘。
穆桑榆正带着豆蔻,与白玉心在春泽斋那楼上看湖景吹夏风,听李德甫来了,便吩咐带了上来。
李德甫上楼,给两个主子请安之后,便道,“皇上打发奴才给娘娘送来一篓子辽宁进贡的茯苓霜,还有一封皇上的亲笔信,请娘娘过目。”说着,自怀里将信取出,双手奉上。
白玉心瞧出来,便向李德甫笑道,“这大毒日头底下,难为公公从京里一路骑马过来,想必晒坏了。楼下有才做的冰糯米酒,请公公吃一盏,最是解暑的。”
李德甫心里哪儿不明白,支走了自己好让贵妃娘娘安心自在的看信,忙赔笑道,“白贵人不愧是跟着贵妃娘娘的人,最能体恤咱们下人了。那奴才就到楼下等二位主子的吩咐。”说着,转身下楼。
白玉心便也拉了豆蔻,到外廊上看景色。
信极短,只有这些关切之言。
穆桑榆几乎瞬时就看完了,却捏着那薄薄的信纸坐了许久。
直至楼下的李德甫重又上来,问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奴才赶着回宫跟皇上回话。敢问娘娘一声,可有什么话要带回去么?”
穆桑榆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去开了奁盒,取了一只绿梅青瓷小罐出来,交给了李德甫。
白玉心领着豆蔻回来,看着穆桑榆浅笑榆然的样子,轻轻问了一句,“什么好事,姐姐这样高兴?”
穆桑榆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这日傍晚时候,蒋太皇太后吩咐园中的厨子弄了几个时新小菜,招了她们娘仨过去,好生说笑热闹了一番。
席上,蒋太皇太后便道,“哀家寻思着,夏日天长,园子里闲着也是无事。京郊这地界儿,也有好几处王侯公卿的别苑宅子,不若改日指着这一湖莲花,办个赏花会,招些命妇闺秀们来热闹一番,也是一桩雅事。”
穆桑榆晓得蒋太皇太后有了春秋,最爱热闹,又极喜与小姑娘们说说笑笑,连忙答应了下来。
隔日,她便带着白玉心写了请帖,看地方,指挥宫人收拾屋子,又定菜谱,送去给蒋太皇太后瞧。
这皇家宴席不比寻常民间,又要宴请各位豪门贵眷,规矩大自是不消说了,更别有一番讲究。
御史言官的话柄,又要维护皇室的颜面,为了这一日的赏花宴,穆桑榆着实费了许多心血。
白玉心出身不算高贵,从未操持过这样大阵仗的宴席,一时不免手忙脚乱。好在,她心思灵透,悟性又好,被穆桑榆指点着,进境快速,不上两日已能先一步想着办些事情了,如此也替穆桑榆省了些力气。
皇城那头,李德甫的不详预感不幸应验了。
自从那第一封信,李德甫捎回了穆桑榆的叮嘱与那一小罐子参茸丸之后,黎谨修兴致大发,每隔两日便要写封书信令李德甫捎去,有时勤快起来一日就要一封。
酷夏热毒,李德甫骑着马在没遮没挡的官道上跑来跑去,叫苦不迭,连声大叹就没他这么倒霉的御前大总管。
穆桑榆白日忙碌,时常无法及时看信,便常在夜间灯下阅读。
信中起先还只说些日常闲事,但渐渐的黎谨修便谈起了那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上辈子,上辈子她过世之后的事情。
在那一封封的信中,他述说着她走了之后,他的追思悼念和无边的悔恨,以及那无眠的漫漫长夜。
临终之际,他唯一的遗旨便是与她合葬于皇陵。
月下灯前,穆桑榆好似也在页页书信之中,看完了黎谨修的余生。
看到他写着夜里饮酒服药时,她会禁不住的轻轻斥责,“不爱惜身子。”
看到他垂垂老矣却满心欢喜着可以卸下一身重担去找她时,她也怅然若失。
信中他拐弯抹角极其别扭和不好意思的告诉她,他和云筱柔实则没有什么时,她抿唇一笑。
其实在看到他说择了一位宗室子弟为储君时,她便已然猜到了。
这些事情,她已经放下了。
早在那日太皇太后寝宫之中,他告诉她其实从未怀疑过她真的会打掉孩子,也从未疑心过穆家的忠心时,她就已然释怀了。
时至今日,她心中早已不恨黎谨修了。
从宫里出来,与其说是畏怯黎谨修,不如说她是在畏怯她自己。
她深怕着收敛不住自己的内心,再度变回上一世那个穆桑榆,害人害己,拖累家族。
再一则,身为一名书中人,她对于黎谨修那份灼烈的情意,究竟是发自于内心,还是那书灌输给她的呢?
夏夜,春泽斋楼下的池子里,偶有蛙声传来。
身边豆蔻已然熟睡,她穿着一袭茧绸袍子,散着长发,看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