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桑榆
作者:努比亚l | 分类: | 字数:36.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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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奋力一搏
陛下一声令下,屋内一众宫人垂首应命,齐齐退了出去。
待屋中人去一空,黎谨修立马便换了一副脸孔,觍着脸凑到穆桑榆身侧,硬是挤挨着坐了下来。
穆桑榆虽是将门之后,老天却偏生给了她一副千娇百媚的身躯,让黎谨修硬挤了这么一下,真好似狗熊拍豆腐,惹得她眼底睨了他一眼,轻嗔了一句,“粗手笨脚的,弄的人皮肉生疼。”
只见那镜面恍如一泓秋水,映着一张如花娇靥,脂光水腻,欺霜赛雪,哪见半点肿胀?
穆桑榆却将眉一皱,偏说道,“瞧瞧,嫔妾这脸可还能看么?明儿若叫个外臣命妇的望见,还不指摘嫔妾妇容不整?嫔妾这皇后德不配位,罪状又添了一桩。”
说毕,她将镜子重新丢进绣筐,侧脸睨着黎谨修,“陛下厌恶嫔妾,不来这长春宫也罢了,何苦下这样重手整治嫔妾?”
黎谨修被她闹得没了脾气,索性长臂一伸,揽了她腰肢,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放在膝上,低声问道,“孤到底何处招惹了你?今儿这怪话一套接着一套的,人前也不肯给孤留点脸面。若是孤方才不叫他们散了,你还真想当着底下人的面,让孤下不来台不成?”
说着,他将脸向前凑了凑,又道了一句,“孤恨不得将御书房都搬进这长春宫来,只是怕扰了你养胎,又怎会舍得不来?”
穆桑榆见他凑上前来,那蕴着龙涎香的温热吐息几乎喷在了面上,往日锋利的眸子,此刻温柔的有若秋日的湖水,映着自己的身影,宛如那几百个两人独处相对的夜晚。
话至此处,她眸光微垂,长声叹息,“嫔妾知道,在陛下心里,嫔妾依旧是那个喜好拈酸吃醋的悍妇,信不过嫔妾,方才什么事都不肯交代给嫔妾。然而,嫔妾到底和过去不一样了,都要当娘的人啦,还像昔日那般小孩子脾气么?往后呀,任凭陛下选多少世家闺秀、民间佳丽进宫来,嫔妾也不管啦。但只一件,嫔妾到底是中宫皇后,统领六宫事宜。陛下要选秀也好,纳妃也罢,总该跟嫔妾交代一声。没得六宫传遍了,嫔妾还埋在里。好没意思的,到头来,嫔妾这皇后倒成了个空架子。”
一席话,说的黎谨修心里没滋没味儿。
他确实曾下了严令,阖宫上下不得将此事传与皇后得知。
然而,他当真并无欺瞒她的意思……
屋外天际忽的飘来几朵铅云,将原本一碧如洗的晴空密密遮盖,须臾狂风四起,刮得绥寿殿檐下铁马叮当作响,眼见着天上落下万千雨线,湿潮的水汽霎时卷入屋中,将两人裹住。但听屋外,几道清脆的女声惊呼起来——“午后才下过一场,才晴了多久,怎的又下起来了?!”
“这初夏时节,时气最是不稳,什么稀奇!有这闲磕牙的功夫,还不快些把晾在院子里的衣衫收了?那可是前儿太后娘娘才赏下来的,咱们娘娘还不曾上过身,若是让雨点子打了,可仔细你们的皮!”
听这呵斥的声音,便是阿莫了。
又过片时,但听得一阵裙子拖地声响、脚步杂沓之声,想是那班在院中忙碌活计的宫女终于收拾好了衣裳,也各自觅了地方躲雨去了,终于再无半点人的话语响动。
黎谨修早已摒退了左右,屋中唯有他与穆桑榆两个,听着那刷刷的雨打屋檐之声,仿若天地之间,也只余他们二人。
二人一阵默然,谁也不曾开口。
好半晌功夫,黎谨修先嗤笑了一声,“这个阿莫,性子倒是比先前稳重了许多,再不似初进府邸时的毛躁脾气了,也是你这个当主子的调教有方。”
“初进府邸,那是什么时候?”
穆桑榆睨了他一眼,将那不点自朱的殷红唇瓣轻轻嘟起,“手下的人尚且管不稳妥,又何德何能统领六宫?嫔妾当这皇后,本已是前朝后宫的众矢之的,再不警醒检点些,还不让人活吞了去?往后啊,这宫里添人进口的,越发热闹起来了,嫔妾当然更要留神自省了。免得让谁拿了错处,递到陛下跟前,嫔妾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瞧着她笑靥含嗔,娇丽俏皮的模样,黎谨修心中却不觉升起了几分唏嘘之情。
无可挑剔之处,黎谨修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水满则溢、月圆则亏,他也知凡事若过于强求完美无缺,易招老天妒罚,但有时午夜梦回,他看向枕边人时,榆儿的面容同记忆中先皇后的脸渐渐模糊起来,难以分辨。
或许,这便是他身为帝王富有四海,却还强求心上人陪伴左右的代价。
就如他父皇,戎马半生、叱咤风云,英雄一世,开创了大周江山基业,虽坐拥三宫六院如云佳丽,然而知心之人岂有半个?纵然是与他并肩一世的母后,两人相对之时,所谈不过朝政宫务,昔日夫妻情谊早已在局势勾斗之中消磨殆尽。
他自幼随在母亲身侧,母后对于父皇的怨怼之情,他深有感触。
那父皇呢?
他英雄了一世,心中当真就快活么?
愿意奋力一搏
作为大周开国之君,父皇城府深沉,喜怒从来不形于色,无人能揣摩他所感所想。
然而,丽贵妃暴亡那夜,父皇独坐阶下,那孤寂寥落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他的心底。
黎谨修绝然不肯,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和榆儿,与前人必定是不一样的。
再则,他黎谨修是大周的陛下,是这天下的主宰,不是那些世家宗族的提线傀儡!
能为他繁育子嗣、站在他身侧与他共看江山的女人,只能由他来决定!
原本,他是不欲用这些事来烦扰榆儿,一心只要她安然养胎,闲散度日。
然而,这似乎成为了榆儿更大困扰……
黎谨修轻吁了口气,握住了穆桑榆的双手,凝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说道,“榆儿,孤打算——废、黜、六、宫。”
穆桑榆微微一怔,心神不由一阵恍惚。
在无数个无人相伴的无眠寂夜里,她曾在心底里偷偷想过,倘或黎谨修不是这大周陛下,只是一介富家公子,她也不是什么侯府嫡女,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两人又会是怎样的缘法?
卷棚门内,葡萄藤下,夫妇相伴,子女绕膝,也无分宠之忧,也无勾斗之恼,该是一番怎样静好的景象。
只可惜,天命如此。
“榆儿,好么?”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宽大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温软的暖意几乎袭向心头。
穆桑榆回过神来,垂首不言,过了片刻将手抽了出来。黎谨修倒也没有着恼,薄唇浅弯,揽着她的腰肢,静静望着那张秀美的脸庞。
过了好半晌功夫,穆桑榆才轻轻开口,“昊之莫要作弄榆儿了。这等大事,不好拿来打趣的。”
废黜六宫?
这样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且不说三宫六院是打从开天辟地里以来,皇室延续香火、平衡局势的必有之理,便是先帝那样权倾天下、成就了一番霸业的帝王,对于后宫也颇多忍让,何况黎谨修这样一个承平之君?
这话,大约只是黎谨修说来哄她开心的罢。
“你不信?”
黎谨修莞尔一笑,榆儿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如若她听到这消息却坦然受之,那要惊讶的人反倒是他了。
“也不怪你不信,此事说来,确实匪夷所思。”
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枚蜡封的竹筒,递到穆桑榆面前。
穆桑榆有些疑惑,接了过去,却见那竹筒只上了一层亮漆,当是用来防腐的,筒身并无刻画任何花纹,竹筒口处被一层厚重的蜡封着,蜡上印着一枚龙纹。她出身武将之家,自是认得,这是军中用来传递机密信笺的竹筒,蜡上的花纹所印的铜章往往只在最高统帅手中,如若蜡纹被破坏,则是筒中密信已遭泄露。她在父兄身侧,自小及大也曾见过数枚废弃的竹筒,蜡纹有梅花、飞鹰等不一而足,却从未见过龙纹的蜡印。这普天之下,能用龙纹的,自然唯有眼前这位天下之主了。
穆桑榆忽觉手中的竹筒有若千斤般沉重,她摆弄了两下,便又递还到黎谨修面前,“这等要紧的物事,陛下怎好拿给嫔妾的?”
黎谨修并不肯接,只笑了笑,“你打开来便是。”
穆桑榆迟疑了片刻,还是自绣筐中取了蜡剪来,轻轻剔掉了蜡封,旋开竹筒盖子,一封卷起的信笺便自里面掉了出来。
她握着那封信,看向黎谨修,却见他微笑颔首,不由轻咬下唇,还是拆开了密信。
能被龙纹蜡封进这竹筒中的,自然都是军机要务,黎谨修竟就这样给她看了……
穆桑榆展信读去,不由心跳逐渐加快。
那信中所写,竟是京畿地区军队调防换守、并朝中老派势力权贵占田夺人、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甚至里通外国等各路罪证。
虽只寥寥数言,却已足够触目惊心。
她面色微微发白,将信合起,倏地抬头望向黎谨修,“陛下……?”
黎谨修浅浅一笑,“榆儿以为,孤适才之言,只是为了哄你开心?”说着,他忽然抬手,捏了捏皇后细嫩的面颊,“孤不否认,确实有这个意思。”
穆桑榆将信掷在黎谨修身上,嗔道:“家国大事,陛下也拿来玩笑,当真该打了!再则,嫔妾到底是后宫妇人,陛下怎能将这等大事随意就告知嫔妾……”
黎谨修将信重新收进竹筒内,敛去满面笑意,“榆儿,你适才说得对,夫妻之间,自当以诚相待。孤早有思量,自本朝开国以来,凡一切有利于民生国计之策,实行起来皆困难重重,琢磨下来,都是朝中这班所谓元老宿臣阻挠所致。若不将这股势力连根拔除,孤定国安民之宏愿,又怎能达成?父皇在世时起,便有此念,只是四海未平,边疆不定,直至大行也未能如愿。这件大事,便就由孤来做罢。”
穆桑榆也是侯府嫡女的出身,又是被乃父当做男儿一般教导长大,岂不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自来前朝后宫便是一体,那些旧派势力将族中女子送入宫中为妃,不论得宠与否,只要诞下皇嗣,家族血脉便与皇室永远的缠在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黎谨修这样的少年天子,如若想成就一番帝业,推行新政,不扫清这些旧派势力,确实举步维艰。
她之前曾设想于民间开办女学,不止教授贵族女子,更为寻常百姓人家女儿开蒙授课,及由朝廷出资开设医馆,普济世人等事,也是被这班人阻挠,镇日在朝堂上吵闹不休,以致只有医馆一事办的半半拉拉,女学还是遥遥无踪。
从后宫入手,也委实是上上之选。
但,仅凭他们能联手上书,逼迫陛下开所谓的恩秀一事,便知这底下的艰难。
何况,那些可都是元老宿臣,其内不乏开国元勋,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连先帝尚且未能拔除,黎谨修又能做到么……
“梁家不过是个开端,为我大周万载江山基业,彻底扫平这些陈腐的旧派势力!”
铿锵有力的嗓音,将穆桑榆的思绪从神游之中拉了回来。她不由抬首,对上了他的眼眸,那双锋利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崔璨夺目有如天际星辰。
黎谨修握住了她绵软纤细的双手,一字一句道,“榆儿,孤今生只要你一人,与孤并肩而立,俯瞰这万里山河。”
或许是这双手过于有力,或许是那双眼眸过于耀眼,有那么一瞬间穆桑榆只觉,只要和他站在一处,便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行的。
为了他口中的愿景,她愿意奋力一搏。
她将柔软的身躯偎在了他坚实宽阔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