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入梦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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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买完东西出来,容洛还有些犹豫。
虽然自己兜里的那些工钱算到底也是慕浮笙给的,但现在总归是自己要给慕家人送礼物,最后却要慕浮笙来出钱,这样好吗?
慕浮笙走在前头,见他脚步缓慢,便回头问他:“怎么,饿了吗?”
容洛摇了摇头。
慕浮笙忽然转身,走过去牵起了他的手。
容洛下意识地缩手,谁知慕浮笙一收手捏的更紧。
容洛惶然抬起头来。
慕浮笙执起他的手,浅然一笑:“之前说要给你针灸,你却百般推拒,如今几个疗程下来,就连指节上的疮疤都已经退得差不多了,你看,我的方法是不是很有效?”
听他这么说,容洛禁不住面色一红。
慕浮笙又道:“以后每逢夏日睡前,再用桔皮热水浸泡,每日往复,坚持下来,到了冬天,这疮口必定不会再复发。”
那只手掌心宽厚,在这萧寒的冬日里简直是不可多得的温暖,容洛原本还想再挣开,如今竟然有些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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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饭后又随意地在街上逛了几圈,见容洛有些累了,慕浮笙便带他去了一家茶馆,要了一处雅间坐下。
茶楼坐落一处河岸边。
河中绿水荡漾,欸声摇曳,又有游船画舫,风景美如画。
容洛见慕浮笙对这里仿佛熟门熟路,心中好奇,于是抬眼四处看看。
这茶馆里头坐着的不是些文气的闲公子,就是些身穿朴素长衫,摇头晃脑的读书人。堂前有人品茶论茗,有人吟诗作对,倒是十分风雅,却全然不像慕浮笙往常会来之处,容洛便道:“想不到你竟会来这样的地方。”
慕浮笙扬眉反问:“何以我就不能来这儿?”
容洛哑然:“实在……不像。”
慕浮笙无奈摇了摇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容洛大奇,经不住道:“这里既没有医典药籍,又没有伤残病患,只有诗词和孔孟圣贤,你竟不觉得别扭?”
耳旁有优雅的琴音缭绕,是一首淡雅的清平曲调,约莫是这环境让人放松,他竟没察觉地同他开起了玩笑。
慕浮笙哑然失笑:“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样一个不懂风花雪月的人物。”
容洛被他这话堵住。
会对慕浮笙有这样的印象,也是因为容洛自小时便熟知他的喜恶。
只喜医典草目,不爱诗词歌赋。
然而面前那人就这么端正地坐着,一身清雅衣袍,加之面容温润,发束齐整,确实很有一番书卷气息。
这么一来,倒好像真瞧不出他与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格格不入的。
容洛记得自己唯一一次见到慕浮笙做诗,还是小的时候。
有一次,私塾先生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作业,要他们以咏梅为题,各写一首托物言志的诗,韵脚不限。
这样的作业,容洛自不会做,带着题目回到家里。
在家中悠悠转了一圈,容洛得到父亲母亲各人一句严肃批训:“课业要独立完成”,“凡事要勤动脑筋,勤思考”。
容洛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去找慕浮笙。
对于这样的请求,慕浮笙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
见他不答应,容洛捏着纸笔,眨巴着水润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笙儿哥哥,就写一首,就一首,行不行?”
这一声“哥哥”唤得慕浮笙心软如泥。
着实拗他不过,慕浮笙只得答应。
对着小窗外含苞待放的梅花思索一番,他提笔写道:“窗外一寒梅,幽香扑鼻来。待到春来临,花落不期然。”
诗面倒还算工整,可惜没有托物言志。
自然而然,容洛那天的课业没有过关,还被先生分别以“咏竹,咏兰,咏菊”为题,罚着重写了三首诗。
容洛被慕浮笙害惨,从此往后终于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再也不敢让他给自己作诗。
有这么一段时间的沉默,二人均在回忆里跋涉。
许是乐声悠然使人愉悦,许是气氛恰好使人放松,慕浮笙终于开口向他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小洛,这些年,你在南岳过得好不好?”
容洛怔了怔:“挺好。”
慕浮笙看着他:“同我说实话。”
容洛拧起眉头:“便是实话。”
这种话连稚子小儿都不会信,说出来是想骗谁呢?
慕浮笙索性不再同他绕来绕去,直言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与梁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既是身无分文地来到奉阳,那么容伯父留给你的钱都去了哪里?”
容洛沉默着不敢看他,虽然脸上神情未变,但交叠搁在桌前的双手已然微微收紧,连指节都泛出了浅白色。
见他如此,慕浮笙几乎已经难以维持往日的稳妥,冷然笑了笑,脱口道:“是,是我多管闲事。但你要知道,我并非圣人,你以为我对你那么好当真是别无所求?如今我靠近你一步,你便退后一分,是打算耗尽我的所有耐心吗?”
容洛诧然抬头。
慕浮笙一双眼睛牢牢将他慑住:“小洛,你可还记得我们分别那年,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些话?”
容洛几乎未加思索便明白了他想要说的是什么,双手一颤,杯中的茶水跟着洒出大半,滚烫的汁水泼溅到手背处,激得他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你……”意识到自己吓着他了,慕浮笙懊悔不迭,又见他仍自捂着手背不放,急忙起身过来:“怎么了,烫着了吗,给我看看……”
“不用你管!”容洛涨红了脸,张惶失措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外飞奔了出去。
慕浮笙没有追上去,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那后来,自回到医馆之后,二人便再没说过一句话,白日里各忙各的,至晚上各自回房,有时迎面碰上,也只是打一声招呼,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正打着一场来得莫名的冷战,倒叫旁观的人摸不着头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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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馆里呆了那么多时间,容洛对自己该做的事情也有些上手起来,那些活计大多都差不离,只是忙起来都是一阵一阵的,有时事多得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有时又闲得令人发慌。那日偏巧无事,容洛便想着出外走走散心。
大街上人流如织,容洛正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忽闻耳旁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声音:“哦,快来瞧瞧,这是哪路冤家聚头了?”
这声音太熟了,熟得叫人切齿,容洛头皮一麻,飞快地转过头去。
来人一身花纹繁复的锦袍,摇着扇子大喇喇地站在前面,脸上充满挑衅之色,身后跟了一帮游手好闲的少年郎,还有三五小仆,俱是眼高于顶,用鼻孔瞧人的嚣张模样。
那人正是安南王爷世子。可不正是个大冤家。
世子眯着眼睛,慢吞吞道:“小容崽子,最近日子过得可还算舒坦?”
说话间,他身后几个少年便拉开了架势,纷纷将容洛围拢起来,看来是熟悉了套路,知道但凡碰上容洛这搓不软的硬骨头,总是免不了要干上一架。
容洛单只脚下意识往后一迈,绷紧身体摆出防御姿势:“这天下间不论谁人外出,若是不慎遇上世子横街而走,恐怕都是衰事一件,我又怎会觉得舒坦?”
世子站那儿笑了笑:“听说前两日你让沉潜然带着你入我王府,为何后来又偷偷溜了?怎么着,还惦记着那区区几百两银子?”
“银子自是要讨回来的,想必凭世子的身份,也不在乎那区区几百两银子吧。”
世子“哈哈”大笑:“本世子确实不在乎,你那身家当,给本世子塞牙缝都不够的,早就被我花得干干净净了,还指望讨要回来?做梦!”
容洛死死盯着他,没有吱声。
世子见他不回答,绕着他转了一圈,阴测测地道:“上回城门口一别,瞧你这身上的伤还好得挺快,看来有神医相助,辣椒水什么的,对你也不管用啊?小容崽子不妨跟我说说,你跟那姓慕的大夫什么关系?”
容洛猛地瞪大了眼睛。
世子玩味地笑了:“怎么,奇怪我怎么知道他的?我们小容崽子的事情,本世子焉有不知道的道理?再说了,咱们奉阳城顶顶有名的回春公子,谁不知道啊,”他说着,笑着回头,“你们说是不是?”
身后一群人听完,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容洛第一次和安南世子结下梁子的时候,动静闹得挺大,一场架打得偌大南岳几乎人尽皆知,容先景为此着实气得不轻,彼时他已卧病在床,却仍挣扎着将他喊到床边,多番教训,痛斥他不懂事。
养不教,父之过。
容洛小时虽然顽皮,但自母亲去世那年起,就已经成熟了很多。
他深知父亲不易,如今让他如此动怒,心中懊悔不已。被训斥之后,容洛自觉地在容先景的房门前足足跪了三天,发誓再不胡闹叫他操心。
只是这世上爱蹬鼻子上脸的人多了去了,这方多番忍让,那方便越发当他甚好欺负。
世子一方有权有势,他若存心想要修整一个人,那个人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那次之后,世子不费多大力气便打探到容洛的住处,每日差人来骚扰,或往他家院子里丢些死鸡死鸭,或者写些吓人字条贴在门口,夜半还会遣人来院墙下头敲锣打鼓,吓得左邻右舍统统都搬了家。
碰上个不讲理的无赖,还有权有势,平头百姓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
幸而那时容先景病中昏迷,对外界一些事知之甚少,才免得一番折腾,但那些鸡犬不宁的日子,已足以让容洛印象深刻。
医馆与别不同,那是打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若此次慕家医馆也要因他遭此一劫,那往后慕浮笙的名声怕是要坏掉了。
容洛这般想着,额前密密泅出一层冷汗来,咬着牙道:“你我之事,怕是与旁人无关吧?”
世子哈哈笑着:“怎么无关,我看关系大着呢。我听说,你跟他前两日还一道拉着手外出逛街呢?看沉潜然对你一片痴心的样子,你都不领情,我寻思着,你跟那姓慕的大夫,是不是睡一张床的关系?”
容洛闻言大怒:“你放屁!”
世子笑:“那么生气干嘛?话说,前两日我父王设宴还请了他呢,瞧着倒是一表人才,这要是个男人,谁没个风流艳史啊,要不然,我再帮忙他宣扬宣扬,编个大家津津乐道的小故事什么的,这回春公子的名气不是更大了么?”
容洛听完这话,双眼爆红,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忍住,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狠狠地挥了过去。
世子被打得侧过脸去,呛咳一声,一抹嘴角竟兜出一条血丝,简直气坏了,暗骂了声“小杂碎”,当场捂着脸大吼:“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
那一下便如捅了马蜂窝,一群人纷纷冲了上来,当街就开打。
道路街旁都是一些摆着摊的小商铺,世子一方人多势众,动辄起来难免殃及无辜,但他们全然不顾,容洛逮着世子狠狠揍了几拳,被人一脚踹了个四脚朝天,他单枪匹马,根本一拳难敌四手,想到不能再像上回在城门口一样被人围着揍,他干脆一把掀翻了旁边的水果摊,趁着他们抬手抵挡,一转身撒腿就跑。
这一路鸡飞狗跳,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推翻了多少车,容洛跑得气喘吁吁,唯恐他们追上来,回头顾盼的时候一不留神,猛地扎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容洛?”对方看清来人,顿时吃惊不小。
“沉潜然?”容洛亦是一怔。
沉潜然见他这幅模样,忙扳着他肩膀道:“你做什么去,这么急匆匆的也不看路?”
容洛再要说话,一回头却看见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打头那人一看见沉潜然便喊:“阿潜,你小子来得正好,快帮我拦住他!”
沉潜然登时明白过来,仰脸大叹一声:“我的天,你又跟世子打架?!”
想到他原本和世子也是一路,容洛狠推了他一把:“你给我让开!”
“等等,”沉潜然急忙一把拉住他,“我知道这边有近路能甩掉他们,我带你走!”
容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沉潜然拉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