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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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胁迫
雪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回身撩起了帘子,阿圆四根手指头轻轻搭在雪梨腕上,仰头看着那斗大的二字:谢府。
阿圆思来想去, 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如此反复好一会。
突然院墙后面响起了好几声狗吠, 阿圆兜着的风帽因为一时惊慌落了下来, 雪梨眼疾手快地替自家小姐拢好。
阿圆突然想起外间人说的, 谢昀面善心狠,喜养恶狗,没来由地通体寒凉。
雪梨轻声问她:“小姐, 进是不进?”
阿圆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进, 自然要进。”
她浑身裹在一块黑布袍子里, 闪身进了谢府, 看门的小厮早得了口信,片刻也不敢耽误, 毕恭毕敬地将这主仆二人请进了府。
“大人说在凉亭等您。”小厮把话交待完就退下了。
阿圆死死捏住雪梨的手腕,试探着往前走去。
那湖比宫里的太液池只大不小,流水的口子似乎直通外界,湖中央立着一座凉亭,四面通风, 挂了半幅的竹帘子, 亭子里站着一个人。
阿圆松开雪梨, 兀自一人走上前——谢昀绝不会希望有第三个人在场。
“丞相大人安好。”她扯下风帽, 露出一张楚楚可怜, 泫然欲泣的巴掌小脸来,谢昀背对着她, 负手而立:“你好似很怕我。”
这时又响起了狗吠声,阿圆猛地抱住双臂头往一边偏着,却听到面前低低的笑声,谢昀转过身来,仍是那副居高临下地冷厉姿态,斜眼睨她:“我早说过,你迟早要来求我。”
她自出生来便从未求过任何人,纵然从前只是微贱的小尼姑,也从未向他人屈膝,后来更不必说,她是镇国公府的贵女,普天之下,只有旁人求她。
阿圆满怀屈辱,却又无可奈何,她低垂着眼,睫毛似蝴蝶般上下扇动:“是,我求你。”
谢昀嗤笑:“若换了周煊,你也是这个态度?”他不知怎么,话语间全是恶意。满朝文武,谁不知,谢昀生性阴郁,心思深沉,从不与人逞口舌之快,但得罪他的人,无一有好下场。
用吴漾的话来说就是谢昀这人,蔫着坏。
“只要你愿意救吴漾,要我做什么都可以。”阿圆昂首挺胸,以目光默默注视着谢昀,他听了这话也不讶异,只是略微抬抬眉毛。
谢昀知道让她的小姑娘说出这话费了她多少勇气。
“以身相许,你也愿意?”他弯了弯腰,脸陡然贴在她面前,一时间,心仿佛要跳出来似的,不过不是心动,而是惊吓。
谢昀少年得权,一手将当今圣上扶持上皇位,心思不可谓不深沉,计谋不可谓不出众,且他相貌堂堂,从前与周煊并称陈国双璧,却从未有人敢与他攀亲带故。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年少登顶,杀伐果断,连父母兄弟都可以置若罔顾,谁又敢去触他的霉头呢?
“你……你要娶我?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阿圆有一瞬间的愣神,突然变回了那个可爱懦弱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谢昀是不是疯了,他怎么会想娶我,这种念头。
“我未婚,你未嫁,虽说我比你大上许多,难不成你嫌弃我老?”谢昀挑眉,嘴角偷偷抿着一抹笑。
阿圆连忙摆手加摇头,笑话,普天之下,有谁敢嫌弃谢昀老!况且,他不过二十四岁,连而立之年都还未到……
阿圆纠着眉头,小脸苦成一团:“若是我嫁了你,你便救我哥哥么?”
他袍角被风吹起,湖面上涟漪点点,飘了一两只水鸭子,笑道:“那是自然。”
阿圆视死如归:“那我们击掌为盟。”她这一生,不过喜欢过一个周煊,可周煊不欢喜她,她便不能巴在他身边,这样两个人都会不快活。
她是镇国公家的嫡小姐,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人生准则,如此方对得起祖父的殷殷教导,不负父亲母亲的希望。
同样,她得到了多少,也应该付出多少。
祖父年迈,哥哥生死未卜,她又如何能撂得开这个担子呢。
谢昀目光飘然,撩起她耳边一撮发:“明日我便进宫请皇上为咱们赐婚。”
婚事便定在了第二年的八月,如若顺利,那时吴漾应当能赶回来参加婚礼。
成箱成担的聘礼从谢府抬到镇国公府上,赵氏红着一双眼也不去看那聘礼,只用手帕擦着眼泪念道:“我苦命的女儿。”
阿圆则安慰她:“娘,谢昀那么好看,女儿也不吃亏的。”
赵氏破涕为笑,阿圆总是这样,看上去没心没肺,整天傻乎乎的,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赶在五月前,周煊和冯樱的婚事便匆匆办了,赵氏也不厚此薄彼,嫁妆准备的也是丰厚,只不过全程也没给冯樱和周煊露个笑脸。
阿圆索性赖在屋里,压根不去凑热闹,还是赵氏派了婢女来请她,说是全金陵的人都看着呢,不能失了体统。
阿圆才换了衣裳慢吞吞地挪到前厅,被香草和香菱好生侍弄了一番,挑了一件桃红色对襟襦裙,头上梳了几个辫子,把日前从点翠阁刚刚打的一根簪子嵌在了发上。
走到半路,看着人来人往,镇国公一大片红色喜字,众婢女们都觉得甚是扎眼。
荔枝“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凭她也配和小姐相比,不要脸的下贱坯子,咱们夫人小姐是怎么待她的!”
阿圆闭着耳朵懒得听她牢骚,冯樱倒是嫁了出去,也图个清静。
冯樱的肚子已有两个半月了,好在喜服宽大,看不大出。
“新娘子上轿子咯!”围观人大喊,大门前燃了炮仗,噼里啪啦那叫一个热闹,只是人的心是冷的,再怎样也热闹不起来了。
周煊骑着高头大马,帽子上扎着大红花缎,胸前也系了红绸子,只不过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笑,一副戾气十足的样子,他的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在阿圆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过眼去看面前的街和路。
仪仗渐行渐远,礼乐声也远去了,阿圆才觉得如蒙大赦,探手摸着脖颈,满手荒凉的汗。
从此他为人夫人父,她也不复从前,再不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了。
周煊,同你的情谊,大抵便到此处。阿圆在心里默念。
镇国公府走了一个表姑娘,吴家的人忙着扫洒,招待宾客,阿圆舀了一勺汤圆含在嘴里,越嚼越不是滋味,转眼金豆子洒了一地。
“小姐,难受哭出来就好了。”荔枝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像给自己养的那只猫顺毛似的。
怎么能不难过呢,那是她的所有啊,周煊囊括了她少年时代的所有回忆,不老不灭,至死方休。
“你说,周煊哥哥怎么能被她给算计了呀。”她难过的,不是周煊娶了冯樱,而是,周煊那么好的人,她为了成全他,放弃了自己,到头来却被冯樱这样的人糟践。
多是一场东风恶,欢情薄,几番离索,错错错!
半碗圆子还未吃完,阿圆嚷着要喝酒,荔枝哄了好一会才没有再闹下去。
到了晚间,宾客都散尽了,赵氏吩咐仆人们收拾扫洒,镇国公府热闹的表象便被一扫而空,门口石狮子上的大红绸子也给摘了下来。
老国公从长廊中走过,恰好看见仆人们正将收拾下来的绸子塞进箱子里,皱了皱眉:“这是预备哪回用?”
赵氏赶忙请罪,做主将剩下的物件一并扔了,荔枝快意道:“扔得好,白白留在府中恶心人。”
阿圆没有言语,只是冷冷盯着,半句话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半个月后的宫宴上,阿圆才见到周煊夫妇,自那件事后,除了迎亲那日,周煊再没有登过镇国公府的大门。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阿圆只觉得冯樱似乎清减很多,肚子倒是大了些,人却仿佛蜡烛般一吹就倒。
“今年中秋之后,我便要去戍边了。”却是周煊主动与她搭话。
阿圆震惊地抬起头,才发现周煊长了胡子,看起来很是沧桑:“镇守边关这样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你去做呀?”
周选半晌没说话,蓦地抬起头,眼睛直看进她的眼睛里,那里独剩一弯倒影:“我自请去的。”
边关寒苦,怎么会有人自愿请去?他不是在躲冯樱,他要躲得是整个镇国公府的人。
阿圆目光复杂:“你这又是何苦。”
“夫君与表妹说些什么呢?”冯樱不请自来,像是感觉不到周煊眼里隐忍一般,直接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阿圆看也不想看她,冷冷道:“与你无关。”
冯樱泫然欲泣:“妹妹好大气性!”阿圆不愿与她多纠缠,便向周煊谎称是太皇太后还在等着,自己不多留了。
待她走后,周煊冷冷盯着冯樱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直盯到她主动将手拿开。
冯樱握紧了拳头仍是维持了一幅得体的样子,强笑道:“阿圆妹妹倒是一如既往得太皇太后喜爱,夫君原来不喜欢妾身这样拉着你。”
自她入府以来,从没得到周煊一日的垂爱,往日里那个温柔待人的周煊不复见,剩下的只有一个冷得像冰块一样的周煊。
或许,他从来只对表妹温柔吧,可那又如何,最终得到他的,却是她冯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