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问海棠春知否
作者:遥舟无据 | 分类:言情 | 字数:1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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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上林苑中天翻地覆, 皇帝还未入席竟发生了此等血腥之事,任谁都会不快,再一看, 惹事的人是镇国公府的小姐, 皇帝便是有天大的怒气, 也只好压了下去。
皇帝自认为和蔼地问道:“小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阿圆抬头, 然后直直跪了下去, 一字一句道:“臣女并无委屈,受委屈的另有其人。”言语铿锵,却是深入人心。
谢昀紧随皇帝其后入场, 忙低低唤了声:“阿圆。”
“不可胡闹。”他道如是。
阿圆心头冷笑,若是胡闹, 那么两条人命, 大闹上林苑, 哪一件哪一桩都万死不足惜了吧。
她吸了一口冷气,周围人的眼神不一, 多半是等着看笑话的。
“臣女恳请陛下还周家一个公道,周家父子,皆非死于敌手,而是受了自己人背叛。这个人,权势滔天, 隐忍多计, 甚至可以说是运筹帷幄。”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谢昀, 可是满座的视线皆已朝着谢昀望去。
权势滔天, 运筹帷幄……听闻周煊自父兄亡后便与谢昀割袍断义, 在此之前,他们曾是挚友。如此这般一番联想, 看着谢昀的目光越发胶着了,甚至还带了些恐惧和唾弃。
皇帝蹙眉,似在向谢昀求证——他一向喜欢阳谋,此等阴谋诡计……难不成真是谢昀手笔么?可是他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且深受自己的信任。
不过也好,谢昀的权势确实是大了些。
谢昀凭空笑了一声,仿佛鸡鸣寺初见时,未见其人却先听见的笑声一般,那样……事不关己,置之度外。
“臣不曾做过。”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谢昀也不能豁免,他到底只是一个臣子,手中的权势皆系皇帝赐予,而他又并不是一个太过贪恋权势的人。
他看着阿圆,声音低低的:“我不屑做这样的事。”温柔的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
皇帝道:“将谢昀压入天牢,隔日再审。”上位者面色深沉,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帝王眸子里的是算计还是信任,谁也不得知。
寒衣佳节,就这样不欢而散,一时间大陈朝两大世家之姓一夜中折损两人。
卢家长子卢羡隔日便带着夫人进宫述罪,卢羡的妻子正怀着身孕,看样子已有六个月了,走路时很是吃力。
卢夫人言辞恳恳,两人跪在圣上面前,声泪俱下,表示自己完全不知卢远山的所作所为。
许是皇帝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削去了卢家的子弟所有的官职,卢羡和家人出宫之后立即遣散了府中众人,星夜回了老家,再不过问朝堂之事。
至于谢昀,如今只是待罪之身,却并未立下决断。
阿圆回了镇国公府,一句话也未说便在祠堂跪下了,一天一夜滴水不进,最后还是赵氏瞧不下去,吩咐下人将小姐拉回房里。
“阿圆,你何苦回来!”赵氏痛心疾首,想当初她和老国公爷像商想让阿圆远离金陵,远离这里的是非,可这孩子怎么不管不顾地就回来了呢。
阿圆却是冷静异常,言语也十分平和:“阿娘,您要我看着您和祖父身在漩涡之中,自己独善其身么?”
赵氏道:“糊涂!你可知,这一回,难以善了了?”
阿圆惨笑:“谢昀他再不能伤害你们了。”
赵氏道:“你糊涂啊,你如何断定是谢昀呢?你祖父纵横官场战场多年,都不敢确定是谢昀所为,你不过凭着些端倪,便上皇上那里告状,如若谢昀平安出来,岂会容你?”
阿圆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不敢。”
这一回连赵氏也惊了:“你!你!难不成你怀的……”
阿圆点了点头,赵氏登时怔结住了:“若他是……你又该如何自处?”
阿圆道:“我已认定是他了,如今我自处的不是很好么?”
赵氏却不以为然,她摇了摇头:“若你真能如此洒脱,又何必一天一夜水米不进,原是阿娘看错你了,竟未想你对他用情如此至深。”
她面上血色全无,却也跟着赵氏摇头:“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只当是真心错付了……”
谢昀卖国一案由皇帝亲审,赌的不过是皇帝的信任。
曾经的谢昀处在权势的中心,枝繁叶茂,势不可挡,可一旦倒塌,便如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了,更甚者,墙倒众人推。
朝臣们最关心的也并非谢昀究竟是否卖国,而是皇帝对此事的态度。
谢昀的即将倒台在朝野内外造成了很大的震动,谢家却并未呈现出一派担忧的气氛。
其最大的原因自然是谢父早已和谢昀断绝父子关系多年了。在谢昀官拜宰相之前,谢父曾亲自上疏给先皇,认为其子谢昀浮华孟浪,不堪重任,先皇一怒之下将其远谪,而谢昀回到金陵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府另立,第二件事则是打压自己的父亲,以至于谢父一气之下向当今皇帝致了仕,无论皇帝说多少好话,派多少人前去游说也无济于事。
而今谢昀身处囹圄,谢父又重回了官场,从前的谢父党如雨后春笋般,平日里一点也不显山露水,这会子全都冒了出来,清一色都是为谢昀说话的。
“皇上,臣以为谢家满门清誉,谢大人断不会走歧路。”说话的是礼部尚书,皇帝与他说话时略感头疼,这几日一半是劝他杀谢昀的,一半是为谢昀说话的。
刑部大牢
刑部尚书曾是谢泰的门生,因此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拿到了进刑部大牢腰牌。
算一算,自己与谢昀那小子快有四五年不曾说话了吧。自他被贬去岭南,便与自己断绝了关系,可他到底是自个儿最出色的儿子。
“阿昀,为父来看你来了。”谢家的确是一门子的风光霁月,谢泰年过耳顺,却依然一副清隽模样,如朗月清风,若是再年轻个二十来岁,怕是谢昀也不及他。
无怪当年洛阳城最负盛名的四公子,谢泰独占鳌头,将其他几个生生比了下去。
只是岁月无情,谢泰,到底是老了。
“你我早已断绝父子关系,那些话,你不必再说了,当年我不肯从,如今也不会从的。”
谢泰低声道:“你要知道,而今能救你的,唯有为父了,你是我的儿子,我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谢昀冷笑了一声:“自周伯父和周家两个世兄死的那一刻,你便再不是我的父亲,我也再不是你的儿子了。”
谢泰摇了摇头:“你不过是自找苦吃。”
牢房里阴暗而潮湿,从前哪怕再落魄也未曾落得如此境地,可是谢昀到底是谢昀,就算身处牢狱,也是满面崩而色不改的镇定,他穿着脏污的灰白色囚衣,却仍兀自挺立。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他轻声念着,显得很小心翼翼。
“子赫兄,君子之道,果真是道阻且跻。”仿佛是呓语,喃喃自他口中逸出,却又很快消散不见,正如那个如玉的君子,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道而亡。
但在这一点上,谢昀自认自己不会输给任何人。
而子赫这个名字,自那件事之后,仿佛被记忆所尘封,再没人叫过了。
谢昀忽地想起,年幼时常与周煊一同研习书本,他们彼此都厌恶夫子给予的教条,更不甘心被自己的家族所摆布的命运,立誓要为自己而活,可是最后,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逃脱开宿命的束缚。
谢泰让手下人停止了求情,谢昀通敌叛国,此事凿凿,皇帝没了谢泰给的压力,便拟旨将谢昀于次年秋执行斩刑。
阿圆算了算,谢昀会死的那个秋天,正是自己待产之期。
赵氏知道她心中放不下谢昀,日日宽慰,一刻也不敢让阿圆离开自己的视线。
阿圆一次也未去瞧过谢昀,连赵氏也觉得她不近人情了些,无论怎样,里头的人,终归是她孩子的父亲,是自己曾朝夕相处的枕边人。
元宵过后,金风带着荔枝回来了。
阿圆高兴地眼泪直流。
“荔枝,我们还能再相见,真好。”
那些杀手是冯樱所遣,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冯樱以为金风和荔枝摔下了山崖,尸骨无存,其实不然,摔下山崖的只不过是金风所驱使的马车,他们二人早已在中途跳了车,原以为那些杀手很快便会追上来,没想到上天垂怜,那些杀手亲眼见到马车坠入山崖,里头还掉下一只女子的绣鞋,那山崖又深不见底,无路可还,便笃定他二人已死。
荔枝看着金风的眼神变得越发羞怯了。
阿圆旁敲侧击才知道原来在跳车之时她摔断了骨头,幸得金风悉心照料才得以安然无恙地返回,这一来二去,便是干柴烈火,两厢对眼了。
镇国公府已许久未曾有过喜事了,阿圆因近日情绪低迷,加之身怀六甲,身子虚弱,毫无食欲,得知了这样的喜事,连进了好几碗汤,镇国公府一扫此前的沉郁,连着老镇国公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
席间阿圆突得“哎哟”一声,赵氏连忙紧张地望着自家女儿:“阿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却笑道:“是小家伙踢女儿呢。”
可把赵氏给乐坏了,贴着阿圆的肚皮,小家伙的存在越来越明显,赵氏笑得合不拢嘴,笃定说:“这胎必是个大胖小子。”
阿圆却不依:“我喜欢女儿,女儿好。”她眉眼恬静,仿佛一幅上好的画卷。谈起未出世的孩子,皆是满心满眼的欢喜愉悦。
仿佛从前的那些痛都随时间逝去了,罪魁祸首已定了斩期,可是所有人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自我麻痹的方式罢了,真正的痛苦隐藏在欢笑背后,更深重。
阿圆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谢昀,想起他的脸,想起他最爱穿的红衣。
秦淮河中,他的发带飞扬,她在他怀里,觉得静水流深,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那时他的脸上总是有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