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将军到。”内侍尖细的声音飘飘转转, 最终落入清河的耳里。

清河此番才算是真正地笑了，这一笑，连带着一旁伺候的晚晴也不由跟着微微笑起来。

来的不止赵衍, 赵衍伸手护住江雅萱, 两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向清河见了礼, “臣、民女见过昭仪娘娘。”

清河微微摇头, 打趣道：“怎么，也不怕旁人笑话，这才成亲就这般腻歪？”

听清河这般说, 虽知是打趣，江雅萱脸上仍是起了一片绯红, 但嘴上仍是不饶人, “娘娘哪里话, 娘娘平日里与陛下怕是更腻歪罢。”

“诶，说什么呢？”赵衍在一旁出声喝止, 却听不出丝毫责备的意思。

清河起身拉了江雅萱到身侧坐定，仔细瞧了瞧，这才道：“将你从纳妃名单里划去，是我的意思。你可怨我？”

江雅萱虽没料到内情如此，但也不避忌, 侧头瞧了瞧赵衍, 见赵衍也正瞧着她, 这才转头向清河回话：“娘娘若要听实话, 都到了最后关头了, 突然被挤下来，总觉得是民女自己不讨人喜欢, 确实还是伤心了一段时日。”

果然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这样的话也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清河笑了笑，“那后话呢？”

江雅萱起身在殿里转了两个圈，裙裾飞扬，赵衍嘴角噙着笑看她，倒是分外和谐。

“娘娘瞧民女这个样子，像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样子吗？”江雅萱笑得分外灿烂，“何况父亲也很满意这门亲事，夫君……”

“夫君他对我也很是不错。”饶是性子跳脱，说起这话，江雅萱仍是红了脸。

清河心里突然升起一分羡慕，心里却空落落的。

前世的她，国破之前，也该是这样的吧，明媚无忧。

注意到清河突然的低落，赵衍轻声问：“娘娘可是不舒服么？”

清河这才回过神来，撑起一个笑容，“坐了会儿倒是饿了。”下一句却是对江雅萱说的，“雅萱，你可会做些小糕点？”

“会呀，娘娘想吃什么，民女去给你做好不好？在家时，父亲就时常夸民女手艺好呢。”

清河微微一笑，“那拣你拿手的做几样过来，也让我和阿衍尝尝如何？”

“好啊，那娘娘等着。”江雅萱见殿中只有晚晴一人伺候，干脆直接拉了晚晴带她去找厨房，也不待清河再吩咐些什么。

清河见她这般，不由笑出声来。

赵衍也不由微微笑出声来，“雅萱她性子如此，让娘娘见笑了。”

“阿衍，来坐。”清河这才提起正事，“陛下有心为你指婚，早晚也不能推辞，最后为你择了一个太常寺卿，怕你会不满意，但也……”

“娘娘放心，臣知道娘娘思虑。”赵衍压低了声音，“娘娘想是怕着臣在朝中招忌，臣明白的，岳父官职比臣高，但却没什么实权，于臣现在的境地来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但终究，我也确实觉着，雅萱这孩子不错。”清河看着赵衍，眼里满是宠溺与心疼，“雅萱这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不能帮你什么，但这样的性子，好歹也能让你那空落落的将军府多些欢声笑语。”

“臣明白的。娘娘事事为着臣，臣都明白。”赵衍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清里面的情绪几许，却别有几分哽咽之感。

“阿衍，男儿有泪不轻弹。”清河想要安慰，终究碍于身份，悻悻地收回了手，“陛下指婚，但成亲日子这么仓促，也算委屈你们。但毕竟要照顾雅萱，不然她也难做。”

“臣会照顾好她的，娘娘不必费心。”赵衍顿了顿，终究还是把几度压下的话问出了口，“娘娘，臣想问，娘娘选择雅萱，是不是还因为，这样做，能让陛下安心？”

清河静默了许久，没有说话，最终只低低叹了口气，“阿衍，你怪我么？”

这是清河第二次问出相同的话。

上一次还是在禁宅，少年白衣，剑气飞扬。

如今却已是在这昭阳殿，金殿生辉，少年初初长成，多了几分沉稳。

“娘娘的心，终究是向着陛下的。”赵衍敛了情绪，平静道，“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

殿中沉默下来，仿若空气都燥热起来。

终究还是清河出言打破了沉默，“兄嫂，如今如何了？”

赵衍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兄长让臣代为问候娘娘，愿娘娘长乐无忧。”

“阿衍，你何必这般？”清河亦起身，眸子里有了些朦胧的泪意。

赵衍恭恭敬敬地回话：“身为人臣，臣子礼数，乱不得，还请娘娘勿怪。”

“阿衍。”

清河低低地唤，赵衍却回道：“娘娘且歇着吧，臣去看看雅萱糕点做好没有。”

赵衍毫不迟疑，转身欲走，清河在后面唤道：“阿衍，你若怪我，大可说出来。”

“你这样，阿姊心里难受。”

赵衍的脚步一顿，清河的泪潸然而落。

泪珠迟迟，清泪两行，平添几分凄然。

“阿姊。”赵衍终是不忍，折返身来，扶着清河坐下，“阿姊莫要伤心，是阿衍不懂事。”

“阿姊难做，臣知道的。”

“阿衍，你若如此不满，大选当日，何不就回绝了我，我自会听你的。”清河怔怔地瞧着眼前的少年郎，眉梢眼角仍是掩不住的隽秀。

赵衍环视了一周，最终直接将袖子递给清河，“阿姊若是不嫌弃，擦擦眼泪罢，儿时阿姊因为护着臣被训斥哭的时候，也是拿臣的衣袖擦眼泪的。”

清河没有动，赵衍却轻轻靠近，轻轻为她拭去了泪，“阿姊在臣面前落泪无妨，可别在他人面前也落了泪才好。”

见清河仍旧不接话，知晓避不过，赵衍这才回答方才的问题：“臣明白阿姊的处境，贵妃家中显赫，又是个骄纵的性子，如今孕中不找阿姊麻烦已是难得。但皇后终究不是善茬，国母端庄，但能居国母之尊的，又岂是好惹的。旁的不说，咱们母后……母亲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清河这才斥他：“你都从哪里听来的些浑话？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外臣说得的么？”

“阿姊面前，臣才如此说了。臣近来掌宫廷戒备，以前不了解的，如今也知道地七七八八。阿姊难做，若臣当日回绝，只怕陛下就算应下，皇后也会记恨阿姊的罢。”赵衍没有再接下去，毕竟话说太明白，也是罪过。

清河明白，后半句是，倘若刘彧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日后也是一样的。

“阿衍，你何苦为我考虑，到底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皇后那边不必忧心，冯映薇那头，若她当真无趣要来犯我，我又岂会是打碎牙和血吞的？”

赵衍瞧着，只觉得清河这番话出口，才倒是隐隐有了几分当年嘉懿太后的风范。

“阿姊可知，陛下最近分迁长安大户到西凉、北齐和咱们赵国旧地了？”赵衍突然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清河被他问得一怔，更何况又提起了故国，半天没反应过来，但仍是老实答道：“听说了，前些日子这些世家大族闹得满城风雨的，想不知道都难。”

“如今，长安城内，势力空虚……”

赵衍话没有说完，就被清河打断，“阿衍你想做什么？”语声里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阿衍前世未掌宫廷戒备，就算最后……如今却说不太好。

“娘娘以为臣要做什么？”赵衍换了称呼，笑里有几分戏谑，“阿姊的心，早就如那失了称砣的称杆，偏向陛下那一头了。”

清河急着解释：“不是，阿衍你多心了。”

赵衍却没有听她说完，继续道：“臣的意思是，如今长安城内大族势力空虚，王相必定怕臣借机上位，娘娘为臣挑了雅萱，正好让王相放心，也让陛下放心。”

“多心的，是娘娘自己。”

赵衍话音刚落，就听江雅萱的声音传来，“娘娘瞧臣女做了什么，桂花糕、灯芯糕、翡翠蒸糕，还有好多好多呢。”

边喋喋不休手上也不闲着，利索地在几上摆好，然后又唤清河道，“娘娘快来尝尝，味道一定不错呢。”

清河看向赵衍，欲要再解释什么，赵衍却看向了江雅萱，道：“唤阿姊。”

江雅萱怔了一瞬，回过神来，立刻过来拉起清河就走，“阿姊快来尝尝臣女手艺如何，也夸夸臣女。”

满桌糕点纷繁，清河拿起一块，尝了尝：“雅萱的手艺确实不错。”

语毕，悄悄侧身，将悄然落下的泪珠，连带着剩下的半块蒸糕一起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