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深处有个家
作者:月生春秋 | 分类:言情 | 字数: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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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难愈的外伤(下)
养伤的日子当然也不会永远是两个人的甜蜜相处, 总会有一些烦心的人或者事情来打扰。
比如,刘铨每隔一日便会带着几个大夫前来查看孟云泽的病情,类似于现代医院里的医生会诊。这种时候, 孙医士总是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不服气模样, 或是质疑于大夫的用药, 或是不认同于大夫的包扎手法, 最后总要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声称自己当初的治疗方法绝对没有问题。
又比如,孟云泽军中的好友及部下一旦回了营,都会前来探望他一番。他们一进来, 高大的身躯便将窄小的房间挤占得满满涨涨,一股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之气混合着汗味、皮革味充斥了整个房间, 再加上粗大的嗓门, 震得人头痛。顾水璃心中暗自腹诽, 怪不得孟云泽这么长时间都无法痊愈,这样的养病环境怎么可能恢复得快。最后, 于大夫下了逐客令,声明除了大夫,其他人等最好不要入内,如想探望,便在窗边看看即可, 这才缓解了这番乱糟糟的局面。
再比如, 邓如筠小姐每日也要到门口晃悠一番, 想进来探望孟云泽, 都被胜男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邓小姐, ”胜男笑嘻嘻地说着,她虽然从小学武, 嘴皮子却也练得顺溜,“于大夫说了,孟将军要安心休养,闲杂人等最好不要随意进去探望,免得带进去了外面的脏东西,对他的伤口恢复不好。您若确实想探望,就在窗子前看看吧。”她故意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说着,“顾小姐,孟将军正当名分的未婚夫人正在里面照看他呢,您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楚可怜的邓如筠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盯着厚厚的门帘看了半晌儿,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去。
有时候,邓如筠也会端来一些补品,声称要给孟云泽补一补,顾水璃还是会有礼貌地收下,最后却悄悄地倒掉,不敢贸然让孟云泽吃。
她倒不是怀疑邓如筠,只是她谨遵于大夫让她防备所有人的警告,再加上对一切刻意接近孟云泽的其他女子有着天然的敌意和排斥。
“孟云泽——”听到邓如筠的脚步声又一次消失在院子里,顾水璃拧了拧孟云泽的胳膊,故意气哼哼地瞪着他,“你到底还惹了多少桃花债,快点儿老实交代家里还有个爱穿红衣的红.袖没有解决呢,这儿又冒出了一个爱穿白衣的邓小姐了。”
孟云泽刚刚喝完一碗苦得要命的药,正眼巴巴地看着顾水璃,指望她像平时一样温柔地亲亲他,笑着说要同甘共苦。此刻听到这似真似假的一番埋怨,不禁急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哪有什么桃花债?”他见顾水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了想,又镇定了下来,露出温柔又讨好的笑容,“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别的女子又岂能入我的眼?”
顾水璃白了他一眼,笑骂了一句,“油嘴滑舌!”又从床头装蜜饯的小罐子里拈了一颗蜜枣,塞进孟云泽的嘴里,笑道:“看你立场坚定,态度不错,赏你一颗。”
孟云泽笑眯眯地吃了蜜枣,只觉得一股甘甜一直浸润到心底深处,他看着顾水璃的眼睛,柔声道:“谢谢夫人的奖励。”他舔了舔唇,眨了眨眼睛,“真的很甜,要不要……和为夫同甘共苦一番啊?”
顾水璃便笑啐了他一口,“想得美!”孟云泽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顾水璃却故意起了身,拿着喝完的药碗向桌子走去,一边回头笑嘻嘻地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不要脸,没正经!”
孟云泽放下手,眼底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黯淡,深深懊恼自己此刻的虚弱和无助。若是以前,这种时候他早就将顾水璃拉进了怀里,好好“教训”她一番,此时却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深知顾水璃必定还是对邓如筠有些介怀。这几日,她有意无意地问了好几次,他都简单带过。此刻思量再三,他还是决定一五一十对她说个清楚明白,免得这个醋坛子胡乱生疑。
“阿璃,小筠……邓小姐她是个可怜的女子。”他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深深的悲哀,“她是启源兄的妹子,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们兄妹父母早亡,相依为命,从小便吃了很多的苦。启源十六岁袭了他父亲百户的军籍,这些年在军中也是舍着性命去拼、去搏,总算升到了游击将军的位置,前几年又聘了田千户的女儿为妻,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就要好起来。可是,可是……”他眉头紧紧蹙起,面上浮现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声音暗哑,“若不是我……若不是我……”他身子微微颤抖着,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水璃早已走到床边坐下,紧紧握着他的手,轻声道:“润甫,不要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我总觉得,启源兄是替我死的。他当时本来可以回福州过年……再过一个月就是他的婚期了……我们曾说过,他成亲的那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闹闹洞房……”孟云泽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子的方向,陷入了回忆之中,他一会儿露出淡淡的微笑,一会儿又是极度的痛苦,这些深深隐忍在他内心深处的情绪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顾水璃怜惜地看着孟云泽,内心也是十分矛盾,既懊悔不该由着孟云泽揭开他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伤疤,又想着他这样长久抑郁在心也不好,还不如任由他发泄出来。正左右为难地纠结着,看到孟云泽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便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颊,恨不得将他紧蹙的眉头抚平,一边柔声安慰道:“润甫,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只能怪……倭寇太狡诈,太残暴……”
孟云泽苦笑了下,接着道:“当时,启源见邓小姐一人在福州城孤单,便将她接到兴化府过年。出事的那日,幸好邓小姐去了城外的尼姑庵许愿,当晚未归,逃过了一劫。启源殉国后,她一个孤女举目无亲,我们这些启源的弟兄们,自然是要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子来照顾……”
“邓小姐的家不是在福州吗?这里环境不好,又危险,而且,我看这里除了她一个女子,便都是些大男人,你们为何不送她回福州?”顾水璃忍不住问道。
“战事稍稍平息后,我们几个弟兄护送着邓小姐扶灵回了她福清乡下的老家,将启源安葬在他们家的祖墓之中,办完了丧事后,又派人护送她回了福州的家。可是……”孟云泽突然面露悲愤之色,“启源并非毫无亲人,还有一个堂叔。只是这个堂叔太无良,这么多年不来往,这次启源一走,他们便找上门来,寻了族里的人撑腰,要将自己的孙子过继给启源,除了想袭替启源的军职,还要图谋启源这些年积攒的一点儿财产和置下的一个药铺。”
顾水璃也是叹息,“想不到无论什么时代,都有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孟云泽接着道:“他们不但搬进了启源的家,他那个所谓的堂婶还想将邓小姐许给自己一无是处的侄儿。邓小姐无奈,她没有任何依靠,便只能连夜收拾行李来兴化府找我……我们,寻求我们的庇护。我初到福州就结识了启源,彼时邓小姐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我一直将她当做妹子,她也是将我们当作和她的兄长一样的亲人。我受伤后,也是她一直精心照顾我……”
“润甫,我不该胡乱猜想。”顾水璃耳根有些发热,一时间为自己之前的小气吃醋有些羞赧,便轻声道:“你放心,我也会将邓小姐当成妹妹来照顾……”
孟云泽眼中隐隐有水光闪动,“等我的伤好了,便送你们回福州。将来,我们为邓小姐找一个好夫婿,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子嫁出去……也好……也好慰藉启源兄在天之灵……”
“润甫……”顾水璃犹豫了良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时……若是你在这里,你……会不会打开城门?”
孟云泽愣了半晌儿,才道:“不会。除非刘大哥亲自在城门下喊话,才有可能……”他突然停下来,神色痛苦,不再继续说下去。
“润甫,不管你承不承认,当时……当时他们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责……”顾水璃实在不忍心孟云泽这样抑郁在心,长期背着沉重的包袱,便尽力开导他,“现在事实已经无法换回,我们唯有珍惜、善待活下来的人。这些人里,不但有着邓小姐,有着你幸存下来的弟兄们,也有着你啊……”
孟云泽怔怔地看着顾水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又听顾水璃轻声道:“所以,除了照顾好他的妹妹之外,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日日生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这才是真正慰藉启源的在天之灵啊……”
孟云泽神色触动,盯着顾水璃看了半晌儿,终于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