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错
作者:莫失莫妄 | 分类:言情 | 字数: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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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风·温柔坊
孟春午后,长街无人,风声如诉,毫无生气。
寻芳阁,碧瓦雕甍,红灯穿彩,大气恢弘,富丽堂皇,极尽奢靡。
阁高六重,座地之势,睥睨全城,犹如鹤立鸡群。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已经停了,轿头依然被压下,我走出了轿子。
魅也已经下来,她眼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座巧夺天工的建筑——寻芳阁。
我自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我不知道的事情却还很多,譬如,究竟我即将要见的是什么人?还有魅眼角的笑意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
沉思间,她已来到了我的身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走,进去吧。”
我不禁皱了皱眉,心想,这种地方岂是你这种女子可以进去的。
不容我多想,因为她已经迈步走上了台阶。
我叹了口气,只好也跟了上去,刚一抬脚,却听“吱呀”一声,寻芳阁绮红色的雕花大门被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魅,而是两个年轻美丽的妙龄女子,她们的样貌,身材,姿态,无一不是超凡脱俗的标致。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魅微微扭头斜睨了我一眼,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眼角的笑意仿佛更浓了。
我低下头,避免和她们的目光接触。
沉寂中,只听到魅的声音,她问那两个女子道:“我邀请的客人都来齐了吗?”
一年轻女子答道:“回禀阁主,都来齐了。”
“错了,还差一人。”魅冷冷道。
“奴婢办事不力还请阁主责罚。”
“不必了,这位贵客我已经亲自将他请来了。”说着,她却扭头看向了我。
此时那两个年轻女子再看向我时,却忽然变得十分热情,招呼道:“公子,里面请。”
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之后便听到“嘭”地一声大门紧闭。
相对外面的荒凉死寂,寻芳阁之中却是另一番玫香桃媚的景色。
寻芳阁一共高六层,大堂中空,其心置台,台长宽约三丈,高约三尺,以供曼舞菱歌之用,舞台两侧,各设一座悬梯,末端接着后台,是歌伶舞姬出入的通道。
高台四周傍着四壁是一圈宽敞的回廊,回廊之后是许多房间,想必是供客人们休息的,此时回廊上早已高朋满座,回廊上也摆着许多桌椅,其上摆着美酒珍馐,欢声笑语,人声鼎沸。
放眼环视一圈,竟有百人之多,看其装束,竟然无一不是达官贵人,商贾富豪,江湖豪客之流。
回廊四角处各立一根漆红色的柱子,每根柱子上挂着一道牌匾,四根柱子上分别书着一句诗:
“自恨寻芳到已迟”
“往年曾见未开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看了不由觉得好笑,只道:“诗是好诗,但用在这里却还有另一番耐人寻味的意义。”
我失神之时,场中却陡然安静了下来,高台上走来一位花裙女子,径直到了魅的跟前,而后又对着魅深深一礼,然后道:“禀告阁主,所邀宾客皆以到齐,现在可否开始。”
魅点了点头,那女子便屈身退去,魅又转过了头看我,道:“我请你看一出好戏。”
我笑道:“你不是说要带我见一个人吗?现在怎么又要看戏,与其陪你在这儿干这些无聊的事,倒还不如早一点启程去天山。”
魅痴痴地笑了,道:“等一会看完了戏,只怕我赶你去天山你都不愿去了呢。”
“那这一定是一场好戏。”我道。
魅笑道:“是好是坏,一看便知。”
“跟我来。”
说完她便径自往舞台旁的一处特殊座位走去,那处位置只有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全部都用上好的沉香木接凑而成,桌上还摆放着五花八门的苏州茶点。
这处无疑是全场最靠近舞台的位置,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一定是腰缠万贯、位极人臣或是武功极高、权利极大的显赫人物。
魅走了过去,她坐了下来,全场二百多双眼睛都盯着她,却没有任何不满的声音。
我想了想,其实也对,她虽是一介女流,但毕竟是这里的主人,来这里的人物虽是各方名流,却也得给她几分薄面。
她坐定后,竟然招呼我也过去坐下,我迟疑一番,也是一咬牙走过去坐了下来。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种馝馞的香味,我感到疑惑之时,却看到空中落下了许多粉色的花瓣,犹如一场花雨凭空飘落。
没有前奏,没有征兆,只有馨风扑面而来。
丝竹管乐,琵琶瑶琴,美妙音乐,徐徐荡来,使人感觉一时间仿佛置身九霄天外,已将红尘俗污涤荡一清。
漫天花雨之中,一位身著粉色花裙的少女仿佛腾云驾雾般徐徐落下。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她脸上犹有稚气未脱,但一颦一笑间的那种妩媚风情却足以让天下所有的男人为之疯狂。
明亮乌黑的晶眸,弯而长的秀睫,月牙似的眉毛,眼帘涂着薄薄的粉黛,冰肌玉骨,秋水为神,让人看了一眼便永远都忘不了,仿佛她本应是天上的仙子一般,现在却谪入人间。
静,全场寂静,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她,瞳孔中好像有火焰在烧。
我的目光也紧紧被她牢牢抓住了,我也同在场的所有男人一样看着她,我的眼睛中没有火焰,却有泪。
我看的不是她的美,而是貌,鼻子,嘴巴,眼睛,眉毛,体态,甚至是她那嘴角浅浅的笑意,眼中淡淡的忧郁。
好像,真的好像,她就像是和青儿从同一个模子中雕刻出来的一般。
笑,一笑倾人城,舞,一舞倾人国。
场内已经沸腾,每个人的血液也已经沸腾。
天空中落下的并不止是花,还有珠宝,金银、闐玉,客人们纷纷把手中的宝物丢向舞台,为的只是美人的回眸一笑。
我的心已经沉了下去,渐渐地,痛楚如潮水袭来,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把她当成了青儿。
我自己骗自己说她还活着,她现在还在我的眼前,时间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六年前。
我闭上眼睛,大口喘息着,紧紧握着剑,心脏在抽搐,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不,她已经死了,这个人不是她,就算她还活着我又如何面对她?”
我努力镇定下来,使心情平复,我想起了霜儿,这一刻,我便有了面对这个女子,面对整个世界的勇气。
旋转,她的粉色衣裙犹如一朵莲花在绽开,脚边的花瓣被卷起,重新回到空中,地毯上落满了金银珠宝,美玉珍珠,她却不消看一眼,她的目光宛如秋波,温柔似水,淡淡的,不经意地一瞥便足以勾走任何男人的魂儿。
她向这边瞥来,瞥向我。
她还在旋转,她摔倒了。
全场哗然,尖叫,叹息、安慰一切悲痛的情绪同时自不同的人口中发出。
怜惜,沉痛,热烈、悲戚各种充斥着同情的目光这一刻全部笼罩在她身上。
她无助地伏在地上,花裙铺展开来,长发散漫招摇,她轻轻地喘息,身子微微颤抖,她想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却失败了,她紧紧咬着嘴唇,嘴角划出一抹倔强地味道。
她已无法站起来,场中的喧哗慢慢静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四下里的观众,其眼中没有恳求、没有柔弱、没有妩媚,有的只是冷冷的讥诮。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感到一丝欣慰,毕竟她还不是一个风尘女子,她的灵魂还很纯洁。
忽然,回廊上有一名男子跳了下来,他毫不费力地便落在了她的身边,他看着她,眼中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了同情怜惜,他伏下身去将她扶了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那是一张成熟冷厉的面孔,虽不好看,却透着一股果敢坚毅的感觉。
她点了点头,算是一种无言的感谢。
男子拦着她的腰肢,他没有看在场的所有观众,而是看向了魅。
男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抬手一甩,“簌”地一声那张银票便像刀子一般钉在了魅身旁那张价值连城的沉香木桌上。
然后,男子淡淡道:“一千万两白银,她……我带走。”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扭头看向魅,只见她盯着那个男子看着,却没有说话。
我又看向那男子怀中的舞妓,只见她一脸凄苦哀婉的神情,眼中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了下去。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对那个男子道:“她不能跟你走。”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全部汇聚在我身上,魅的眼角似乎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个男子似乎愣了一下,他用毒蛇一般的眼光把我从上到下端详了个遍,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位公子,如果你也喜欢这个女人,那就要按规矩来。”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规矩是什么,我看向魅,“什么规矩?”
“高价者得。”魅冷漠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
我深吸了口气,大声道:“我没有钱。”
那个男子怔住了,他怀中的舞姬也怔住了,全场的人除了魅之外,都怔住了。
片刻的安静率先被那男子的一声嗤笑所打破,他似乎觉得我很搞笑,冷冷道:“没有钱,你便没有在这里说话的权利。”
说着,他的拦着舞姬的手便陡然用力,怀中的女子不堪重压轻呼了一声。
“噌”一声剑鸣,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用剑指着眼前的这个人,我的手紧紧攥住剑柄尽量使它不要晃得太厉害。
可它确实晃得非常厉害,亮银色的剑身仿佛是一泓湖水在月光下正泛着圈圈涟漪。
凡是长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一个不会一点武功的人,我的手就连握住剑柄仿佛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当然,我剑锋所指的那个男人也看出来了,他正一脸玩昧地看着我,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我只觉得心里泛着苦水,脚底发软,可我还是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稳当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她长得和青儿一模一样?
也许,这是唯一说得过去的原因。
忽然,那个男子一声厉喝,出声时他已经跃起,早在一旁的随从丢给他的剑却尚在空中,在空中时,他极快的出手抄住了剑。
接剑,拔剑,刺,这一切动作,只是眨眼间。
全场,静。
死一般的沉寂。
一声伤心的啜泣和着我的血滴在地毯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的剑刺穿了我的左肩膀,剑锋透体而出,殷红的鲜血由剑尖滴落,坠在红色的地毯上,散开来,成了一朵鲜红的蔷薇。
他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感情,只有冰冷,冰冷的杀意。
“恐怕以阁下的身手怕是带走不她了。”他瞟了一眼伏在脚边的舞姬,声音冰冷的如同万年不化的雪山。
舞姬的脸色苍白、神色悲戚、气色虚弱,她看着我的眼眶里有两行热泪流下,她悄悄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忽然感到,自己原来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花花纨绔。
这本是一场戏,只因为我动了真情,便要搭上一条性命,可我还是不能看着她被别人带走,这一刻我已真的将她当成了青儿。
我的手还是紧紧地攥着“绝情”,我的眼睛已经闭上,左肩的剧烈痛楚使我感到全身无力。
“好,这是你自找的。”那男子又厉啸一声,倏然抽剑。
我可以听见血液从血管中喷薄而出的声音,我已做好了去黄泉见青儿的准备。
突然,一阵香风从身后袭来,我霍然睁眼,只见一道紫色的身影打我眼前闪过,紫色影子重重的撞在了我握着绝情的手臂上。
绝情被生生撞地脱手飞了出去。
然后我便看到一点很亮的,寒冷的,耀眼的光芒——他的剑尖指着我的鼻尖。
我额头上的冷汗滴落,滴在剑尖上,男子的剑再也不会往前递出一丝一毫了。
绝情正插在他的胸膛,他的眼睛睁的很大,感觉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张大着嘴仿佛还要说些什么,但,他永远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静,死一般的沉寂。
笑,女孩子欢喜地笑声,沉寂被打破,舞姬使劲抽着娇俏的鼻子看着我,笑容如同三月的桃花又像害羞小姑娘的脸。
我也笑了,可是身体一软,这一刻,我只感觉天和地仿佛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