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母殿中唯有烛光摇曳，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显得分外昏暗，连那一脸慈悲怜悯的佛母坐像，看着都有几分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其实想放出佛母并不难，难的是在佛母脱困之后，你们要怎么保全极昼都。”

陈景回首望着佛母坐像，说起话来也是心平气和，完全没有因为厄迦隐瞒部分信息而动怒。

“幼凝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佛母是一位没有任何意识的古神，它既是生命力的源头，也是含有亿万生物基因的究极生命体……”

“你说它慈悲也好，对众生怜悯也罢，那都是你们僧侣一厢情愿的看法，如果它真的没有太多意识，只是一团拥有无限生命力的烂肉……在它脱困之后，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控制住它？”

“控制？”厄迦一愣，“控制一位神？”

“你别说自己没有这种想法啊，要不然我会觉得你们蠢得有些过分了，毕竟信仰是信仰，但命也是命啊……”陈景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老人，“你们跟那群修道士不一样，跟悬空城的那帮赛博疯子也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们比较……务实。”

务实这两个字算是褒义。

但此刻在厄迦听来却充满了一种嘲弄的感觉。

当然，厄迦并没有因此动怒，因为他知道陈景不是老疯子那种喜欢嘲讽的德性……陈景所说的这番话，算是忠言逆耳，不好听但在理。

“如果佛母慈悲怜悯众生，我们这些信徒自然愿意奉献一切去追随它。”厄迦叹道。

“如果佛母不慈悲呢？”陈伯符幸灾乐祸地笑着。

闻言，厄迦顿时怔住，随即沉默了下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出声，但他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在陈景看来，所有信仰古神的教徒们都可以分为两个派别，无论是极昼都还是悬空城亦或是永夜……

没错。

都是两个派别。

一方是将古神视为唯一信仰，可以毫不迟疑的为古神献上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或是其他人的生命，无论古神想要什么他们都不会犹豫。

而另外一方……就譬如眼前的这位厄迦和尚。

他虽然对佛母也有极为虔诚的信仰，但他心中也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念。

他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哪怕勉强做了自己也会后悔一辈子。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陈景打断了厄迦的沉默，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所以有些事你还是跟我们说清楚比较好，至少这样我们才更有把握能救下极昼都。”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厄迦反问了陈景一句，那双眸子分外清澈，简直不像是老年人的眼睛。

“虽然我没有跟你打过交道，但听幼凝说起过你，我觉得像是你这样能把普通人当人看的旧裔……跟悬空永夜的那些疯子还是有区别的。”

听见陈景这么说，厄迦也只有叹气，随后便将极昼都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事实证明。

极昼都的情况远比陈景他们最初听来的还要复杂。

放出佛母也并非寺院的本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希望佛母能一直维持现状，永远不要从那个远古的封印里走出来。原因也很简单。

寺院根本没办法保证佛母脱困之后还能怀有现在的“慈悲心”，说到底它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究极生物……或许它有那么一点智商，但也绝对不会比废土污染种聪明太多。

这点寺院已经验证过了。

在乔幼凝这位佛女出现之前，甚至连厄迦这位寺院领袖想与佛母交流都极为艰难，因为佛母根本就听不懂，或是说不愿意去听，厄迦想让它理解自己所说的话语，几乎都要解释很长时间才能做到。

虽然现在有乔幼凝作为“人形媒介”，寺院与佛母的交流变得更容易了，但这也仅仅是交流而已，并不代表寺院能够命令佛母，甚至他们都不能保证佛母能听从他们的意见。

所以寺院希望佛母一直处在封印中。

毕竟只有不踏出封印的佛母才是好佛母。

一旦让这个无意识的古神从封印里走出来，它会做些什么就没人敢保证了……凭这么多年寺院对佛母的了解来看，那可不是一个能拿普通人类当眷族看的古神。

换句话说。

能够被佛母清晰的善意所覆盖的群体，只有觉醒了“生命序列”的僧侣。

至于生活在极昼都里的那亿万普通人类……不好说。

佛母慈悲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庇护他们。

但佛母如果不慈悲呢？

如果佛母想做点别的事呢？

它有可能会顾及到这些蝼蚁吗？

“既然佛母现世的风险谁也不能保证有多大，那还不如先疏散极昼都的居民算了。”陈伯符一边吃着菜，一边说了一句还算中听的话，也难得没有去嘲讽厄迦。

“做不到。”厄迦叹道。

“咋做不到？你是怕影响那些人对佛母的信仰吧？”陈伯符冷笑着问道。

厄迦摇了摇头，没有与陈伯符斗嘴的意思，反倒是一脸认真地问了一句。

“陈兄，我们之间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于极昼都的情况你应该也算了解……容我问你一个问题。”

“说。”陈伯符点头。

“你在极昼都之外的地方，见过那些极昼都的土著居民吗？”厄迦不动声色地问道。

陈伯符一怔，顿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在极昼都的范围内，普通人与旧裔是两个概念，前者的人生看似自由但实则处处约束，只有后者才能脱离佛母的掌控走出这片极乐佛土。”

厄迦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情不自禁飘到了陈景胸前的“脐带”上，在昏暗的烛光下，那条比头发丝还细的“脐带”依旧泛着诡异的光泽。

“普通人无法离开极昼都？”

陈景惊讶地看着厄迦，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为什么寺院要坚持放出佛母，而不是直接选择疏散极昼都的居民。

“普通人如果想要离开极昼都，那么只在踏出极昼都范围的瞬间，就会被身上的这根脐带要了命，整个人都会崩解成纯粹的生命力反哺佛母……所以，我们没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