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影响力，比他想象中更大，妈妈去世时，外婆生病时，爸爸不得志时，他都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一直被放在舆论的背后，幸得在学校名列前茅，自己也没受什么苦头。

现在才能理解，避他如蛇蝎般的亲戚为何如此冷漠，那些讨伐谩骂的声音为何如此刻薄。

任何一家都承担不起这样的冲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外婆的那句：尤其是好人家的姑娘，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独生女嫁到我们这种家庭。

“言程，你和蔺曳梓的事情真的得好好考虑考虑，咱们不能那么自私，从前你妈妈害了你爸爸，咱们……不能再害另外一个家庭。蔺曳梓家爸妈都是单位老员工，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守本分的老实人，只有这么唯一一个女儿。要是他们家真的介意这件事，那我们必须放弃，你懂吗？”

他从未想过要放弃，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外婆，如果查明真相呢？我不相信妈妈会这样，如果我查清楚呢？”

这个想法立刻遭到外婆的强烈反对，“你还不明白吗？你妈的死就是想让这件事过去！本来已经风平浪静了，如今你又想挖出来，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呢？或者还有更严重的真相，你以后该怎么办，蔺曳梓以后该怎么面对你？而且就算是假的，你要怎么办？难不成你还要公开报道不成？传留言的人依然会传那样的留言，是挡不住的，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就让它过去吧。”

鹿言程低下头，他现在才感觉全身无力，甚至比刚才离开蔺曳梓家时更加的无措，原本以为知道了实情可以知己知彼，结果，适得其反。

他看得出，叔叔阿姨从他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后，他们就一直在隐忍，从前看他的眼神也有所变化，虽然尽量想要表现出体谅。

可实际上，他无法忽视他们的表情，十分介意。

“外婆，那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原来得到蔺曳梓的信任并不是最难的一关，最难的，是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改变家世的机会。

一老一小分坐在沙发拐角处，暗自神伤。

从前的心比天高，总想着出人头地，让相熟的人看看自己过得有多好，直至今日，也只能维持那最后剩下的一点不卑不亢。就像之前被那两母女嘲讽，她也不敢义正严辞的为自己的女儿说上一句话。

面前的那杯水渐渐冷静下来，密度更高的蜂蜜在杯底沉淀。

外婆缓缓抬起头，“明天，或者你找个时间，把她叫过来吧，我知道怎么办。言程，这件事以后你就听外婆的话吧。”

鹿言程点了点头，这也是蔺曳梓的希望，无论结局会往哪边走，这一面势必要言出必行。

他的邀约发送过去，手机上，蔺曳梓回过来的信息依然贴心：好咧，那明天你来接我，我们给外婆买箱车厘子吧？最大的那种。

这些话并没有让他心里好受些，经过这一晚，有些情绪种到了他心里，从前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如别人，如今，却觉得自己和蔺曳梓终究会是两条道的人，他喜欢她的真实，单纯，诚实，喜欢她喜怒哀乐形于色，果敢冷静不委曲求全，可他鹿言程就不能再让她继续保持这些气魄。

就如以往别人向他丢掷流言蜚语那样，他不能自保，更没有能力保护她，根本无力守护她的那些小脾气，只会给她带去灾难，让她妥协，让她无暇抗争。

分开，也许是很好的选择，那样她才能永远的做她自己，不为流言所伤。

一夜浅眠，睁开眼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夜色渐渐明朗，鹿言程没有继续赖在床上，起床洗漱，一如以往。约定时间前就到了蔺曳梓家，他却不敢再贸然上楼，没有接到任何电话，他明白自己没有得到许可，只是今天势在必行，他才厚着脸皮来这。

蔺曳梓从昨夜他离开就没见过面，自然担忧得很，知道他在楼下，一溜烟就下了楼。远远的看见那个人，像只猫咪般跑过去，一个跳跃，直接挂在他身上。

“来这么早，怕我放你鸽子吗？”

鹿言程没说话，背着她绕着车转，不知道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多久，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陪着她继续往后的路，至少在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想让她心里全是美好的记忆。

坐上车，蔺曳梓一直兴奋的叨叨个不停，第一次见长辈，既兴奋又害怕，像打一场没什么准备的仗，心里头实在没底。

“你外婆喜欢吃什么？车厘子行不行？还是买柚子？我家长辈就喜欢吃红柚，要不都买点吧？”

“都行。”

“那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阳光开朗的？还是温婉可人的？”

“做你自己就好。”

“诶！要不我们去买点菜吧，给外婆做顿饭吃？嗯，也不好，还是出去吃吧，我做的也不一定合她胃口，我们去吃粤菜吧，清淡口，老人家肯定能喜欢。”

“都可以。”

“嗯，下午能去干什么呢？带着外婆去兰花园看看吧，兰花园那边需要保暖，室内应该很暖和，老人家都喜欢这种漂亮的花花草草，拍照也漂亮。”

“你还挺能招呼的嘛。”

“那必须的。”

开车途中，蔺曳梓也不好跟他多说话，平常也总是他找话题叨叨个没完，今天甚是安静。

昨夜的事情，她和父母交换了态度，二老确实对鹿言程这个人毫无怨言，可也确实怕流言四起，所以这件事上，父母劝她需要慎重些。另一方面，他们也很看好鹿言程，这对看似古板的二老在这件事上，从没打算为难他，甚至还劝慰自己女儿，只要觉得这个人值得，淌一摊浑水也未尝不可。蔺曳梓第一次对自己的爸妈有了刮目相看的感觉，如此通透，简直是新时代最通情达理的父母典范。

昨夜那些含苞待放的花儿们，此刻正展露着笑颜，星星点点的五彩在翠绿的草丛中耸立，让人心情愉悦。

盼望是个好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