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炮灰也有春天
作者:墨青衣 | 分类:穿越 | 字数:19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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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抄流放的夫君(16)
苏老大人与顾家是故交。
顾承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完全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所以, 陆拾遗对于苏老大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小宝珠慢慢长开以后,陆拾遗自己也发现小宝珠的眼睛像极了这一世的傻小子。
同样的狭长凤目,同样的黑白分明, 同样的仿佛能望到人心里去。
陆拾遗很高兴自己的女儿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因为这双仿佛从顾承锐脸上扒下来的眼睛,等到她们母女俩到了龙泉府后, 必然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
最起码的, 那些想要用言语恶意中伤她们的人, 在看到这双眼睛后, 肯定需要好好的在自己脑子里琢磨一下,是不是要老老实实的闭上自己的嘴巴!
陆拾遗虽然不怕麻烦,但是却很讨厌无意义的麻烦。
想到再过不久,又会和自家傻小子见面的陆拾遗不由得在嘴角勾起一抹愉悦地笑容, “也不知道你爹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收到我们马上就要过去的消息, 会不会在码头欢迎我们。”
她眼神专注地凝望着襁褓里的小婴儿, 耐心地试图从她脸上, 寻找到那个人的影子。
即便她知道, 这对于每一次转世都会变换一张面孔的他们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
可她依然想看, 因为她深深的在意着这张面孔背后所隐藏的那抹灵魂。
那抹, 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保护的灵魂。
陆拾遗很庆幸她这辈子附体的这具身体并没有晕船的毛病,否则,没有顾承锐在身边还要照顾一个奶娃娃的她, 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罪过了。
毕竟这辈子她已经把自己所有的灵魂本源都偷偷灌输给了顾承锐。
如果她真的如从前的某一世一样,坐船就晕,那么,她真的要认真考虑下,到底要不要带着女儿去龙泉府了。
对自家傻小子充满信心的陆拾遗觉得,她完全可以等到自己的爱人打到毓京来,在与他一家团聚也是一样嘛。
不过到底舍不得。
只要一想到那个眼眶红红,牵着瘦马,一步三回头的男人,陆拾遗心里就酸软的厉害,怎么也不舍得再这么和他过两地分居的生活。
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她之所以极力克制着不在他面前现身,并不是因为她待见他,而是怕对他的灵魂造成什么不可预料的损害。
要知道,当时的他体内,可是隐藏着一个对她、对大毓皇室恨之入骨的潜意识。
眼下,那个潜意识已经她家那傻瓜的自虐行为消磨得一蹶不振,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既然这样,她又何苦再压抑自己心底的真实意图,继续和她的傻小子做一对甚至比牛郎织女还要苦逼的夫妻?!
可以说,就算大毓朝的文武百官没有过来求她,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的带着女儿跑到龙泉府去和她的傻小子团聚。
思绪不知不觉有些放飞的陆拾遗一边在心里脑补着顾承锐在见到她们母女后,那欣喜若狂的模样,一边用一根坠了金铃铛的络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女儿的头上晃悠个不停。
小宝珠虽然整个人还懵懵懂懂,但是却已经有了追逐鲜艳色彩的本能。
她咿呀咿呀地从襁褓里把她软乎乎香喷喷的肉爪子给伸出来,试图抓陆拾遗时不时晃到她面前来的金铃铛。
可她坏心肠的母亲却一点都不愿意如她的意,不仅不肯把那发出丁零当啷响声的铃铛送到她的胖爪子里来给她握着,还要多恶劣就有多恶劣的,一次又一次的把金铃铛垂坠到她面前来,又猛地提起来眼馋她。
小宝珠的气性从小就很大,最是受不得别人逗弄她,哪怕她自己还懵懵懂懂的,就已经知道用肢体语言宣泄自己的不快了。
眼瞧着自己不论怎么拽怎么捞都没办法把那丁零当啷响的小东西抓到手里的她二话不说地瘪了小嘴巴,小小声地开始哭唧唧,边哭还边用与顾承锐如出一辙地凤眼委委屈屈的紧盯着自己的母亲不放。
陆拾遗被她这双眼睛看得整颗心都要融化成一团水了。
哪里抵受得住,才要把勒在手指上的络子松松绑在闺女的肥爪爪上,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猛地朝前一扑,差点就压到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本来心情非常不错的陆拾遗立马黑了脸,半点都不客气地扬声冲着外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隐凤卫首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船舱里,告诉陆拾遗说前面十多条在巴江捕鱼的船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起了冲突,现在正闹腾得厉害。
“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陆拾遗起身走到甲板处,先是定睛瞅了瞅不远处的那一团混乱半晌,随后才在嘴角缓慢勾起了一抹冰冷无比的弧度,手也慢悠悠地放到了自己腰间的软鞭之上。
“你们时刻注意着点,别让他们靠近我们,如果实在有那等贼胆包天,一心想要凑上来送死的,那么,就直接给本宫扔到巴江里面去喂王八。”
“这些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可实际上却训练有素的很,”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拾遗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隐凤卫首领一眼,“一号,希望你们这回能好好的给本宫争口气,别到时候左支右绌的还要本宫这个做主子的来保护你们!”
陆拾遗这话不可谓不诛心。
发现自从驸马,不,是敬王爷遇刺以后,公主殿下对她们的信任程度就大打折扣的隐凤卫首领闻听此言,心口止不住地就是一咯噔,人也赶忙单膝点地的恭敬应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陆拾遗母女,绝不会让他们出事。
陆拾遗的预感并没有出错,那些所谓的渔民确实是冲着他们来的。
眼瞧着他们演了这样一出大戏,都没能成功引得陆拾遗这边的船只上钩的他们,接二连三地褪了身上的短褂,如同下饺子一样地跳入巴江内,然后朝着陆拾遗他们所在的方位,飞鱼般的迅猛蹿来。
随着这些‘渔民’们的飞速游动,他们的身后如同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一样,翻起浪花阵阵。
囍船上的禁卫们见此情形也纷纷动弹起来,一个两个的拿着弓箭朝着那仿佛源源不断的‘渔民’们不住射箭、再射箭。
禁卫们的射术很高,但‘渔民’们的泳技也非常的不赖。
到最后,禁卫们的箭射出去不少,‘渔民’却没伤到几个。
不仅如此,这些禁卫们仿佛还激起了‘渔民’们的凶性一样,让他们的游动速度也变得更为疯狂了一些!
穷图匕现的‘渔民’们让大红囍船上的宫婢内侍们惊叫连连。
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的他们,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恐慌和惊惧之色。
他们开始在心里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些既杀人不眨眼又来无影去无踪的巴江水寇!
就在大家满心惶恐不安之际,一身大红新嫁娘服饰的陆拾遗在万众瞩目下,神情冷峻地出现在了甲板之上。
“拜见殿下!”
“拜见昭华公主殿下!”
见到陆拾遗的众人纷纷行礼。
这次又跑来送亲的正在甲板上焦急慌乱的不停跺脚搓手的礼部三品官,牟官员也连忙按捺下满心的紧张,急匆匆地过来迎接。
“公主殿下,您怎么也跑到甲板上来了,现在这儿可一点都不安全!”他点头哈腰的试图把陆拾遗重新给劝回船舱里去。
自从上回和敬王身边的顾忠顾大人好好聊过以后,牟官员对于陆拾遗母女俩个就差没当做是自己家的老祖宗一样在精心侍奉着了。
牟官员完全没办法想象如果昭华公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等到了龙泉府后,他将面临着一个怎样可怕的结局。
面对牟官员苦口婆心的劝导,陆拾遗直接选择了无视。
她眼眸锐利地注视着巴江里的那数十道浪里白条,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中,抬手言简意赅地说了句:“箭来!”
扮作宫婢随侍在她身侧的隐凤卫首领一听她开口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赶忙走回舱房将挂在舱壁上的弓箭取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奉到了陆拾遗的手中。
“公主殿下?”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拉弓又傻乎乎地看着陆拾遗从箭筒里抽出一支铁箭,架在长弓之上,毫不犹豫地射将出去的牟官员一时间连自己该说点什么都忘记了。
陆拾遗这次附体的原主昭华公主力气确实非常的大,那铁箭很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扎入了其中一人的脖颈上,鲜血几乎瞬间就在江面上弥漫开来,让整个人都有些昏沉的牟官员莫名回想起了上次送亲时,那满巴江的鞭炮碎屑和……昭龄公主高高飞起的头颅。
心里说不出复杂和恐慌的牟官员困难地干咽了两下喉咙,再不敢像刚才一样喋喋不休的劝说陆拾遗回船舱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昭华公主大发雌威的把那一群打着赤膊的所谓‘渔民’尽数射杀于江面之上。
与此同时,隐凤卫首领那边的手下们也没闲着的同样闭气潜入了水中,凿穿了那十多条里面放满了各种利器的假渔船,紧接着又是数十朵血花在江面上怒绽。
“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了,那么就抓紧时间赶紧出发吧。”
轮转了这么多个世界,从来就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的陆拾遗神情很是从容地将弓弦崩断的长弓扔到了隐凤卫首领的怀中,随口吩咐了牟官员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往船舱内走去。
脑子还是有点木愣愣的牟官员在看了不远处那还在一点点往下沉的船只和让人满心战栗的尸体以后,再不敢有丝毫怠慢地大声嚷嚷着开船。
而此刻已经回到船舱里的陆拾遗却俨然没了刚才的轻松模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不知何时坐到她床榻上,正眉开眼笑与她女儿逗趣的碧眼匈奴道:“你待如何,才肯把本宫的女儿还给本宫?”
“殿下,那些渔民根本就不是我们大毓朝的人,而是匈奴人!刚才属下走近那些尸首,进行粗略检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五官轮廓十分深邃,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瞳色是不是也——”
那容貌精致的碧眼匈奴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陆拾遗片刻,才要开口说话,就被匆忙进来的隐凤卫首领于无意之中打断了。
紧接着,隐凤卫首领也发现了那坐在床榻上的碧眼匈奴。
“殿……殿下……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的她差点就失态的做出了伸手去揉自己眼眶这样的举动出来。
“本宫也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陆拾遗闻言,用一种很是冷冽地声音缓缓开口道。
她的视线从头至尾就没有从那碧眼匈奴的脸上挪开。
“难怪南地敬王即便与公主殿下您分开这么多年,也一直对您恋恋不忘到如今,您值得,真的非常值得。”
亲眼见证了陆拾遗射杀他手下那一幕的碧眼匈奴在陆拾遗有若实质一般的锐利逼视中,一脸笑容可掬的说道。
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大毓官话。
半点都没有其他匈奴说大毓官话时的违和与生涩感。
然后,他在陆拾遗的面无表情和隐凤卫首领的忍不住跨前一步中,慢条斯理地把床榻上的小婴儿给抱了起来,依然笑得温柔可亲地说道:“公主殿下当年义无反顾随夫流放的大义之举,直到今日都有人传唱不休,就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了自己的女儿,又能否做出这样伟大的牺牲呢?”
碧眼匈奴就这么神情坦荡的抱着不知世事的小女婴一步一步朝着陆拾遗和隐凤卫首领走去。
“殿……公主殿下……这……这是怎么一回事?!”陆拾遗神情不动地和隐凤卫首领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把空间让给碧眼匈奴,直到还留在甲板上训斥下属的牟官员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火烧屁·股般的蹿将过来,张口结舌地来回看着那碧眼匈奴和碧眼匈奴手中的那个小女婴不放。
那碧眼匈奴一脸似笑非笑地抬脚走到甲板边缘处,把拇指和食指送入自己唇中,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大家就发现在遥远的某处江面,开始有一艘小船以飞一样地速度朝着这边划了过来。
碧眼匈奴一脸似笑非笑地抱着怀中的小女婴对着陆拾遗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殿下!”隐凤卫首领语气略显急促地低唤了声。
这时候,总算是琢磨过味儿来的牟官员见此情形,也急吼吼地飞扑了上来,迭声劝阻道:“殿下、公主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跟这蛮人走啊!敬王还在龙泉府码头等着您呢!”
大红囍船上的其他人也都回过味来,纷纷拜倒在地,恳请陆拾遗能够三思而后行。
碧眼匈奴也不催促,依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笑吟吟地紧盯着陆拾遗不放,不过他的大手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小宝珠的脖子上,慢慢伸展,偶尔,人们还能够听见骨节摩擦的交错声响。
面对碧眼匈奴溢于言表的威胁,陆拾遗是半句废话都没有,大步流星地直接来到甲板边缘处,单手撑着护栏,在隐凤卫首领的睚眦欲裂中,在牟官员的两眼一黑中,在众人的刺耳尖叫声中,干脆利落地跳到了那一叶扁舟之上。
“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昭华公主!痛快!痛快!”碧眼匈奴畅笑一声,二话不说地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婴也跳入了那一叶扁舟之中。
“殿下……公主殿下……您要下官怎么和敬王爷交代……怎么和朝廷交代呀……”悲痛欲绝的牟官员攀着栏杆,就差没直接跟着陆拾遗去了。
而陆拾遗却恍若未闻地继续紧盯着碧眼匈奴说道:“本宫如今和你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现在是不是该把本宫的女儿还给本宫了?”
“按理来说,确实该把小殿下还给您了,”碧眼匈奴依然笑得满脸无害,“可是公主您刚才射箭杀人的模样……实在是太凶悍……太可怕了……让小王实在是没有安全感……所以……只能委屈您暂时放下这满腔的慈母之心,再耐心等候一段时间了。”
碧眼匈奴像是怕陆拾遗当真生气似的,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您放心,等到安全的地方,小王保证会把毫发无损后的小殿下交到您手中。”
小王?
“希望你能够说到做到,否则本宫绝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心头略微一动的陆拾遗毫无预兆地从自己头发里拔出一根金簪,朝着碧眼匈奴激射过去!
表面从容,实际上暗地里却一直都在提防着陆拾遗的每一个举动的碧眼匈奴赶忙往旁边歪了歪自己的身体,那根金簪也恰恰好地从他俊美的面颊上疾擦而过,留下了一道薄薄的血痕。
至于那被碧眼匈奴避开的金簪也在碧眼匈奴和船夫的震撼目光中,去势不减地深深扎入了船舷之中。
碧眼匈奴脸上的笑容因为陆拾遗的这一举动而有些挂不住了。
他干咳一声,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看着陆拾遗道:“殿下,您……您这样做,就不怕伤害到小王怀中的小殿下吗?”
“本宫为什么要害怕?”陆拾遗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地反问道:“现在最在乎本宫女儿安危的,不正是你这个来自于匈奴族的王子吗?”
碧眼匈奴被陆拾遗这话刺得脸上的神情越发显得不自然了几分。
的确,一切正如这昭华公主所说的一样,现在最在乎这个孩子的,已经不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而是他这个用孩子来威胁她投鼠忌器的绑架犯了。
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婴儿发挥更大的作用,就必须要尽他所能的保护好她,否则那些跟随着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好不容易潜入进中原腹地的那些勇士们,就都白死了!
原先还琢磨着要和这位大毓朝的公主,敬王的结发妻好好聊一聊的碧眼匈奴彻底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规规矩矩地缩在小舟的一角,继续逗他怀里的小女婴去了。
认真说起来,这小女婴还真的是他打从出生以来,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婴儿了!
比起他那号称是草原上的明珠的妹妹,还要好看个五六分。
在陆拾遗于扁舟上闭目养神,碧眼匈奴专心致志逗小宝珠的时候,牟官员正在大红囍船上哭天抢地。
他觉得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还要命苦的送亲官了!
上次连目的地都没到,还在船上呢,护送的对象就被接收人砍了脑袋!
这次更悲催!连匈奴都跑过来抢人了!
牟官员是亲眼见识过敬王的凶残的,昭龄公主那高高飞起的头颅,还时不时的会在他的梦中浮现,每每都会把他吓个半死。
牟官员简直不敢想象,当他领着这几艘已经没了昭华公主的大红囍船跑到龙泉府码头去,敬王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对待他!
船上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绝望至极的表情。
作为送亲的人,他们在这一路上没少偷偷聊敬王和昭华公主的八卦,越聊他们就越觉得敬王对昭华公主的感情恐怕当真比他们所想像的还要深刻得多!
毕竟,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够在与自己的妻子分开近十年后,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个冒牌货的——更别提,那冒牌货当时还带着盖头——也不是随便哪个男子都能够像敬王一样大度的直接把自己妻子与别人苟且生出来的女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
正是因为这份看重,让船上送亲的宫婢和内侍们无法不感到惶恐和栗栗危惧。
此时的他们,甚至已经在心里脑补盛怒中的敬王下令将他们刀刀凌迟的可怕的场景了。
在这些人中间,勉强还能够保持冷静的只有隐凤卫首领了。
在大家全部六神无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刻挺身而出了。
猛然被她用长假架在脖子上的牟官员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重新下令开船,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哀叹着,看样子自己依然逃不脱跳巴江的命运。
在大红囍船终于赶到目的地时候,早早站在龙泉府码头上等待的顾承锐早已经望眼欲穿!
当他真切的看到那熟悉的大红囍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狂喜之情,不等对面把踏板架好,就迫不及待一个助跑,猛地跳上了大红囍船,嘴里大喊着:“拾娘,拾娘,你快出来!夫君来接你了!拾娘!”
南地这边的文臣武将们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效忠的这位主儿对昭华公主那是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可是在破天荒头一回见到他如此毫无形象的一面时,依然有一种想要趴到地上去找自己下巴的冲动。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敬王爷吗?!
满脸绝望的看着传说中沉熟稳重、不苟言笑的敬王像只猴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在囍船上跑来跑去到处找人的牟官员再次将目光投注到了江面之上,开始在心里琢磨着,到底用怎样一种方法跳下去,比较不那么疼,又能够尽快的得到解脱。
就在他满心胡思乱想的时候,隐凤卫首领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顾承锐面前,语气充满惭愧和懊恼的请罪了。
顾承锐呆若木鸡一般的在原地僵立了半晌。
良久,才直接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长剑,双目猩红似血地怒视着隐凤卫首领道:“如此护主不利,本王留你何用?!”
“啊……敬王爷饶命啊……”牟官员涣散的眼神因为顾承锐的这个举动而陡然聚焦,人也惊恐万状地蜷缩成虾米状的不停求饶。
其他人也都战战兢兢地如同大冬天被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的鹌鹑一样,不住地朝着顾承锐重重磕头。
唯独隐凤卫首领不闪不避地看着顾承锐手中的长剑直直劈了过来。
“王爷!手下留情啊!这打狗都要看主人!更何况人乎?!”眼见着隐凤卫首领就要步昭龄公主陆蕊珠后尘的顾忠冒死扑了上来,一把挡在了隐凤卫首领面前!
顾承锐猩红着一双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顾忠不放。
“王爷,三思而后行啊,”一心想要报隐凤卫首领曾经恩惠的顾忠被顾承锐盯得差点尿裤子,但他到底还是扛住了,继续硬着头皮,出声劝告道:“公主殿下和小殿下还等着您去救她们呢!”
“不错,打狗还要看主人,看在拾娘的面子上,本王不杀你,”顾承锐强行按捺住满腔的杀机,收剑入鞘,然后目光冰寒蚀骨地凝望着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逃过一劫而浮出几分庆幸之色的隐凤卫首领道:“你可知,那掳走拾娘母女的是何人?又有没有办法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
一心想着要将功补过的隐凤卫首领再次对着顾承锐磕头行礼,“回王爷的话,那些人个个高鼻深目,已经可以确定是匈奴那边为了避免王爷您当真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而选择与朝廷合作,共同抵御匈奴,而特意派来阻挠的人。”
“大毓朝廷里难道都是一群尸禄素餐的酒囊饭袋吗!”
顾承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整个人都已经怒到了极致。
“匈奴的人都跑到中原腹心来了,他们居然也毫无所觉?”
眼见着他大发雷霆的众人进阶屏气凝神的低垂下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肆。
顾承锐强压住满腔怒火又问:“你跟在拾娘身边这么多年,应该有一套联系拾娘的方法吧?在他们弃船登岸以后?”
“是的,王爷当真慧眼如炬。”
面上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的隐凤卫首领压低嗓门,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够听到的音量说道:“暗龙与隐凤两卫早早就与公主殿下建立完善了一套只有自己人才能够辨认得出来的联系方式,正巧,前段时间,公主殿下因为想要随时掌握匈奴的情况,已经撒了许多暗间投入北方靠近匈奴那一带,相信只要公主殿下踏上陆地,我们这边就能立马收到消息。”
隐凤卫首领的话就如同一颗定心丸一样,让顾承锐焦躁狂乱的心绪重新变得稳定下来。
他大步流星地掀开遮挡寒冷江风的大红帘子走入船舱内,来到床榻前,默默伫立半晌,从榻上的毛毯里轻轻拈出一根络子出来,轻轻晃动了两下上面的金铃铛,眼眶湿润,声音沙哑地说道:“拾娘,乖乖等着我,等着我把你们母女俩平安带回我身边!”
157|抄家流放的夫君(17)
对于一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绑架的人来说,被绑架实在称不上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如果不是女儿还在对方手上,陆拾遗早就弄死对方,摇着扁舟随便找一处码头靠岸,去联系当地的暗卫了。
不过,就算对方现在对她心怀警惕又如何?
只要是男人,尤其是刚愎自负的男人,天生就对女人带着几分轻视感,觉得她们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庸,仰男人的鼻息过活。
陆拾遗从来就不介意别人小瞧她,因为别人越是小瞧她,她就越容易打得对方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因为刚才被陆拾遗狠狠噎了一回的缘故,碧眼匈奴再不敢像还在囍船上似的拿怀中的小女婴威胁陆拾遗。
他与陆拾遗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发现对方性情简直刚烈似火,比他们草原上的姑娘还要凶悍上数分。
如果对方的女儿真的在他的手中出了什么事,恐怕她真的会不管不顾的和他鱼死网破。
碧眼匈奴可没有忘记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中原腹心来的初衷。
他还巴望着自己能够好好的做出一番成就让父汗刮目相看呢。
因为抱持着这样一个念头,碧眼匈奴已经打定主意能不惹陆拾遗就尽量不惹陆拾遗。
反正,她的女儿还在他手上,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碧眼匈奴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可是自以为考虑的非常周全的他却严重低估了他怀里那个还没有满周岁的小女婴——顾宝珠。
顾宝珠打从落地,就一直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小姑娘。
不论是栖凤观的观主还是照顾她的奶·娘,都觉得她非常的好带。
但是这好带必须加上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饿着她。
因为只要肚子一饿,顾宝珠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个特别凶残的熊孩子。
她那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来的嚎哭声,震耳欲聋的简直能够把人给彻底逼疯。
现在扁舟上的人,就在承受着这堪称非人一般的折磨。
而这一幕,却是陆拾遗早就预料到的场景。
“——昭华公主殿下,难道我们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哭下去吗?”碧眼匈奴的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几分抓狂的味道。
“除了让她哭以外,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陆拾遗故意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说道。
“你是她的亲生母亲,难道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吗?”碧眼匈奴此刻看陆拾遗的眼神分明带上了几分谴责的味道。
“本宫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陆拾遗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伸出一手用力拍在船舷之上,“你这破舟子就这么大点地方,又不肯把她还给本宫,你要本宫怎么办?!”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了?”碧眼匈奴眼前一亮,赶忙迭声催促陆拾遗告诉他原因,也好止了这让人几欲崩溃的魔音穿脑。
不想陆拾遗在听了他的催促后,不但没有把怀中小女婴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的原因告诉他,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把头扭到了一边。
碧眼匈奴顿时整个人都傻愣住了。
这时候,还是那一直默默摇橹的中年船夫,挠着后脑勺,神情有些憨憨的告诉他原因,说他怀里的小婴儿很可能是肚子饿了,因为他远在草原的的儿子在肚子饿了以后,也会像这样缠着他和他婆娘嚎啕大哭。
肚子饿了?!
碧眼匈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同刚刚开业了的染坊一样,什么颜色都有。
碧眼匈奴是匈奴王的第十九个儿子,母亲是大毓朝军队吃败仗逃命时,丢弃在草原上的营妓。
因为体内有着一半大毓人的血,碧眼匈奴即便五官上瞧不出什么大毓人的特征,但在草原上依旧很不受人待见,自然也就没有哪个女子肯嫁给他为妻。
不过,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
碧眼匈奴即便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走路。
被中年船夫这么一提醒的他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弄明白昭华公主刚才为什么会狠狠瞪他一眼,又说这舟子是破大点的地方了。
眼瞧着怀中小婴儿哭得小脸儿都变得通红紫胀的碧眼匈奴在环顾了一番四周后,终于下定决心,把孩子重新交还到陆拾遗早已经等待已久的手上。
反正,他们现在置身于一望无垠的江面之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昭华公主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耐。
哭得险些没整个人都背过气去的小宝珠一到了母亲怀里,就自动自发地止了哭声,手脚并用的把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往陆拾遗胸口蹭,粉嫩嫩的小嘴也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样,不住张合地发出“咿呀咿呀”的控诉抽噎声。
陆拾遗心疼的给她和她家傻小子的闺女顺毛捊,顺着顺着,她就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陡然朝着碧眼匈奴所坐的方向望了过去。
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们母女互动的碧眼匈奴被陆拾遗这堪称凌厉的眸光一盯,顿时脸色爆红,要多做贼心虚就有多做贼心虚的赶忙把脸扭到了一边,再不敢多看。
而陆拾遗也在这个时候,背过身去窸窸窣窣的做出了一副要解衣带给孩子哺·乳的架势。
碧眼匈奴虽然把脸扭到了一旁,但耳朵却一直都竖得高高的,如今听到那让人遐思连绵的窸窣声时,不由得整个人都有些面红心跳起来。
就在他不受控制的开始脑补之际,一根软鞭如同灵蛇的尾巴一样猛地朝着他颈动脉狠抽了过来!
脸色大变的碧眼匈奴下意识地往前一扑,身后就猛然有一只脚猛踢了过来,正正巧地把他踹进了江面里。
碧眼匈奴与他那些会水性的属下们不同,是个旱鸭子,很快就在江面上手舞足蹈地拼命扑腾起来。
那中年船夫本来想扔下摇橹扑过来和陆拾遗拼命,却被陆拾遗轻描淡写地一语震慑在原地。
“你那主子要是再不救的话,恐怕马上就要淹死了。”
这次跟出来就是奉匈奴王之命保护十九王子的中年船夫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因此,关心则乱地他只是略一踌躇,就脱掉身上的衣物跳进了滚滚巴江里。
被水呛得半死不活,勉强浮在江面上的碧眼匈奴见此情形,忍不住眼前一黑!
这个蠢货难道就不知道先擒了昭华公主再来救他吗?
如今他们主仆二人尽皆落水,昭华公主肯定会直接把小舟摇走,到时候他们怎么办?抱在一起直接淹死吗?!
就在十九王子满心绝望地被中年船夫一把抓住,朝着小舟方向游划的时候,他却满心惊讶地发现昭华公主依然抱着女儿坐在小舟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陆拾遗一看十九王子那惊讶的表情就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
她知道对方一定是在诧异于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摇着小舟离开。
只是,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把小舟摇走?
且不说她对这附近的地形一无所知,单单是她还带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这点,就足够她好生掂量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了。
她可不希望在这漫漫巴江中迷失了航道,带着女儿活活饿死在这一叶扁舟之上。
碧眼匈奴虽然不知道陆拾遗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依然命令中年船夫赶紧朝着小舟游了过去。
眼见着他们游过来的陆拾遗眼眉都不颤一下的一边单手抱着女儿,一边挥舞着手中地软鞭,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打在了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的身上。
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往下沉的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毫无反抗能力,只能任凭陆拾遗如同招呼靶子一样的招呼他们。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碧眼匈奴逐渐支撑不住了,脸上到处都是血道道的他,单手死死扣在船舷上,哑着声音问他到底要怎样做,陆拾遗才肯放他们上船?
碧眼匈奴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几次在巴江里险死还生,但是他依然猜到了陆拾遗之所以没有把小舟摇走,而是留在这原地,以这样一种姿态与他们对峙的原因。
陆拾遗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只见她言笑晏晏地一脚踩在碧眼匈奴的手指上,一边碾一边语气轻快地说道:“想要上船来也很简单呀,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听本宫的指挥就成。”
“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听公主殿下的指挥?”碧眼匈奴强迫自己将眼底深处那几乎要迸溅而出的凶色尽数掩藏,勉强对陆拾遗露出了一个讨好的微笑。
只可惜,他现在的俊美容貌早已经被陆拾遗用鞭子毁得差不多了,这样一笑,真的是说不出的狰狞和可怖。
不过这对于陆拾遗来说却算不得什么。
毕竟她在拾遗补阙的这条轮回路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恐怖情形,完全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面对碧眼匈奴近乎讨好地提问,陆拾遗直接干脆利落地一鞭子抽昏了他,又依仗着这具身体的巨力,一把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回了小舟用小舟上的缆绳把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做完这一切以后,她才对着畏畏缩缩想要攀上小舟,又怕被她一鞭子重新抽回江水里的中年船夫微微扬起下巴命令道:“想要你家主子好好的,就老老实实听本宫的吩咐,赶紧找附近最快的一个码头停靠,否则,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干脆利落地又抬手在碧眼匈奴身上狠狠抽了一鞭子。
她这一鞭抽得还在江水里泡着的中年船夫都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
碧眼匈奴可以用陆拾遗的女儿来要挟陆拾遗就范,陆拾遗当然也可以用碧眼匈奴来要挟中年船夫继续给她们划船。
中年船夫全家的性命都捏在匈奴王的手中,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拾遗抽死碧眼匈奴,是以,他很快就和陆拾遗达成了共识,乖乖听她的话,摇着小舟往附近的码头去了。
确定碧眼匈奴和中年船夫短时间内,定然没没办法再弄什么幺蛾子的陆拾遗解开衣襟,喂起了自己抽抽噎噎的小女儿。
中年船夫听到了后面婴儿不住吮吸的声音,却不敢回过头来看上一眼,因为他怕他一回头,昭华公主又会冲着他昏迷不醒的小主人狠狠来上一两鞭。
陆拾遗很庆幸自己知道初乳对婴儿免疫力的重要性,尽管傻小子几番撒娇抗议,都坚持要给女儿哺·乳。
否则这空荡无垠的江面上,还真找不到什么能够给婴儿填饱肚子的吃食。
这次为了万无一失的把昭华公主母女俩绑走,碧眼匈奴和他的下属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
其中就包括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研究这一带的地形,免得到了需要的时候,却只能望着江面手足无措的发呆。
因为陆拾遗几次三番的威胁,中年船夫不敢搞丝毫的小动作,老老实实地把陆拾遗母女送到了附近最大的一个码头上。
终于看到陆地的陆拾遗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然后在附近的众人因为她身上的大红嫁衣而指指点点的时候,朗声开口道:“小女子因为意外流落贵地,不知哪位好心人能够帮小女子一个忙,把小女子送到最近的衙门里去,小女子感激不尽。”
大毓朝这几年虽然战乱频频,但百姓们还是非常朴实热情的。
眼瞅着陆拾遗抱着个婴儿端坐小舟之上,脚上还踩着一个满脸血道子的匈奴人以后,大家心里很快就有了数,争先恐后地挽着袖子冲上前来帮陆拾遗抓人。
那中年船夫近乎本能地想要反抗,然后被陆拾遗对着碧眼匈奴陡然甩鞭的举动给再一次震慑住了。
只能垂头丧气的让一众吃瓜群众把他也绑了个结结实实,闹闹腾腾地朝着这座小县城的县衙走去。
因为和敬王军做邻居而整夜辗转反侧的县城知县听说有人要见他时,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直到对方送了一块象征着昭华公主身份的鸾凤玉佩进来,知县才火烧屁·股一样的从书房里蹦了出来。
不过昭华公主不是已经被送到龙泉府去了吗?
昨儿早上,大红囍船才从他们这儿过呢,怎么会突然又坐着小舟倒着回来了?
满心不解的知县像颗球一样地滚到了县衙门口。
尽管他还是头一回见昭华公主,但是单从对方那让人瞧了不由得生出敬畏、惊叹之心的风华仪态,就让他在第一时间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知县赶忙笑得一脸谄媚的给陆拾遗行礼。
陆拾遗抬手指了指鼻青脸肿的碧眼匈奴主仆,言简意赅地说了会他们的来历以后,就在知县的声声殷勤恭请声中,抱着女儿住进了县衙。
至于那些帮着她把碧眼匈奴主仆捆押过来的老百姓们,她也让一心想要巴结讨好她的知县每一个人都给给了重重的赏赐。
随后,她又让知县暂时把碧眼匈奴主仆关入县衙的牢房里,并命人严加看管。
等到这一切都处理妥当后,她才安安心心地抱着女儿回到知县夫人精心给她们母女俩安排好的房间里,一边阖目小憩,一边等着不知道潜伏在县城哪一处的隐卫们以最快的速度找过来。
这座小县城因为靠近龙泉府的缘故,早早地被陆拾遗布控下了不少隐卫和暗子。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消息,飞也似的跑到陆拾遗面前来报道了。
看到了他们的陆拾遗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把自己的心给放回了肚子里。
深知此刻的傻小子定然为她们母女的突然失踪而心急如焚的陆拾遗连忙让他们把她们母女俩已经平安的消息尽快传到龙泉府去。
一直都在龙泉府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等消息的顾承锐听说陆拾遗母女俩一切平安的消息以后,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和隐凤卫首领以及女儿的随身口粮坐着快船,连夜找上门来了。
收到消息的县令尽管小心肝扑通扑通紧张地跳个不停,但依然强作镇定地带着一众芝麻官前去迎接顾承锐的到来。
同样收到消息的陆拾遗也赶忙抱着自己的女儿追了出去。
灯火通明中,这对阔别数月的夫妻,终于又一次重逢了。
“拾娘!”眼眶发红,嗓子发堵的顾承锐三步并作两步地一把将抱着女儿的陆拾遗紧紧搂进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隐凤卫首领和一起跟过来的奶·娘也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神情激动地叫了声:“殿下!”
跟着顾承锐一起过来的将领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幅模样,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呆滞。
陆拾遗在看到顾承锐后,心里也十分的高兴。
一窝进顾承锐的怀里,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动弹了。
还是被他们弄成了夹心饼干的小宝珠哼哼唧唧地提出了抗议,才勉强唤醒了沉醉在狂喜之中不可自拔的两人。
“都是爹爹的错,居然把我们的宝珠小乖乖给忘记了。”顾承锐小心翼翼地把夹在两人中间的顾宝珠抱了出来,亲昵地逗弄了她好一阵子后,才一边熟门熟路的哄着她继续睡,一边严肃着一张刚毅的俊脸,问起了陆拾遗她们被绑走后发生的事情。
很清楚他内心深处定然还藏着几分后怕的陆拾遗对于他的问题自然是有问必答。
当顾承锐听到陆拾遗拿鞭子把碧眼匈奴抽得哀叫连连不住求饶后,忍不住眉开眼笑的直说对方活该!
一心扑在母女俩身上的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下属们那仿佛见了鬼一样的震惊眼神。
他们刚才没有听错吧?
王爷刚才真的在喊昭华公主与别人偷生的女儿小乖乖?!
还亲昵无比的叫她宝珠?!
难道王爷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一点都不介意昭华公主给他戴绿帽子?
一点都不介意昭华公主生了个……私生女给他养?!
因为心里太过震撼的缘故,南地小朝廷里的将领们连肚子里偷偷腹诽的那句野种都不敢叫了,而是偷偷换成了在他们看来还算得上颇有几分温和的私生女。
顾承锐没有注意到那些充满着古怪意味的眼神,不代表陆拾遗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的她早已经养出了一副我行我素的脾性,因此,她直接无视了那些充满着敌意的眼神,任由顾承锐揽着她的肩膀,把她重新带进了知县夫人精心准备的寝卧之中。
虚惊一场又久别重逢的顾氏夫妇在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回到寝卧又睁开眼睛,整个人欢脱得不行的胖闺女哄睡以后,才双双倒进了寝卧里的那张千工拔步床里。
一直配合着自家傻小子折腾到月上中天的陆拾遗终于在极度的疲惫中进入了梦乡,而顾承锐却在陆拾遗陷入沉睡后,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凶厉异常的眼眸,人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寝卧,朝着囚牢所在的方向疾步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敬王夫妇离开以后,跟随顾承锐一起过来的将领们婉言谢绝了裘知县的盛情邀约,一窝蜂地簇成一团,商量起了明日正式拜见主母时的章程。
这些将领们的行事作风虽然豪放不羁,但是却粗中有细,在亲眼见证了自家王爷对昭华公主的重视以后,他们彻底打消了原本要为自家王爷抱打不平的念头,决定以后就把昭华公主奉在神坛上供着,免得到时候落到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第二天清晨,兵不血刃就接收了这一座小县城的敬王顾承锐带着妻女和妻子的俘虏重新折返龙泉府。
在船上,顾承锐让他手下的将领们一起过来拜见陆拾遗这个敬王妃,而他自己则抱着自己的胖闺女坐在一旁见证这一幕。
因为在昨晚已经达成共识的缘故,南地将领们尽管心里还有些膈应,但面上还是尽可能地摆出一副毕恭毕敬地姿态,在顾承锐充满期许的目光中,单膝下跪地冲着陆拾遗抱拳,口称:“王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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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与她确定了主从之分。
女帝都做过的陆拾遗对于这些将领们刻意展露出来的彪悍血腥之气表现的十分淡定,她的目光宛若实质一般的从这些单膝下跪的将领们脸上扫过,直到把他们看得整个灵魂都忍不住为之战栗的时候,才微微抬手,稳稳地说了句:“平身。”
也是到这个时候,南地的将领们才发现昭华公主并不如他们曾经所想象的那样糟糕,最起码的,在这容貌气质方面,还是十分般配的。
许是他们向陆拾遗行礼的声音太大,吵醒了顾承锐怀里的顾宝珠。
顾宝珠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除了饿肚子以外,不论人们怎么逗她,都不会把她逗哭。
刚刚才被奶·娘好好喂了一顿又在亲爹怀里美美睡了一小觉的顾宝珠心情颇好。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她母亲脚下的那些对她而言依然宛若巨人一样的将领们,拍着顾承锐的胳膊,响亮地叫了声:“咿呀!”
顾承锐听不懂顾宝珠的婴儿语,但是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好奇的味道。
心情大好的他捏着女儿的胖脚丫,一本正经地给女儿介绍起了这些因为妻子的一声“平身”而纷纷站起的将领们。
那些将领们本来对顾宝珠这个对自家王爷声名有损的‘私生女’排斥非常,可是但他们瞧见顾宝珠脸上那双仿佛是从自家王爷脸上扒拉下来的凤眼时,满脸震惊之色的他们开始在心里暗搓搓的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暗度陈仓过!
要不然根本就没办法解释这位私,咳,这位宝珠小姐的眼睛为什么这么长得像自家王爷啊!
做梦都盼望着自家王爷能够有个后,哪怕是个女娃娃也心满意足的将领们对顾宝珠的态度,几乎是来了个一把八十度的大转弯,连带着对陆拾遗的态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就说嘛,以他们家王爷的霸道,怎么可能会看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以他们家王爷的能耐,又有哪个女人会在拥有了像他这样出色的丈夫后,还想着要红杏出墙的?!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家王爷感到满心憋屈的众将领在意外发现了顾宝珠居然是他们王爷的亲生女儿后,就差没欢天喜地的当着他们家王爷的面载歌载舞了!
此刻的他们虽然表面还能够勉强维持镇定,但是此刻的他们整颗心都已经飞到了龙泉府,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给所有人知道了。
陆拾遗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喜形于色的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告退离开,然后满脸揶揄地望着还在和女儿玩闹的不亦乐乎的丈夫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感谢老天爷,感谢他老人家让咱们的小乖乖眼睛长得这么像你?”
“像或不像又有什么区别呢?”顾承锐闻听此言,想都没有想的,就用一种充满霸道的口吻说道:“我顾承锐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
陆拾遗看着这样的顾承锐,眉眼弯弯地勾着唇角笑了。
158|抄家流放的夫君(18)
顾承锐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陆拾遗母女一回到他身边,他的特派使者就很快与望眼欲穿的大毓朝廷达成了协议。
短短半月的时间不到,他就顺利带领敬王军和大毓朝的军队汇合,正式与夺了大毓近十座城池的匈奴兵怼上了!
屡战屡胜的敬王军自然不是日薄西山的大毓军队可以比拟的。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在顾承锐总揽三军大权以后,大毓军队一改往常的倾颓之态,与敬王军配合着很快把匈奴兵打了个节节败退、落花流水。
顾承锐活阎王的名头,是在战场上,靠着一刀一枪硬生生拼下来的。
匈奴王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也知道对方极不好惹。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主动把一个儿子冒险送到中原腹心去破坏顾承锐与大毓朝廷的结盟。
只可惜,他那个孩子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亏得他如同割肉一样的派了那么多会水的好手给他,结果他不但没有破坏敬王和大毓的联盟,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更让匈奴王觉得满心恼恨的是,在他主动放下架子,派使者去靖宇关求和之际,对方不但剁了他派去使者的脑袋送回来,还卖一赠一的,送回了他儿子的头颅。
虽然不待见这个儿子,但也从没想过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匈奴王在见了自己儿子的头颅以后,差点没气得直接喷出一口殷红的老血来。
只觉顾承锐实在欺人太甚的匈奴王尽管知道自己打不过敬王与大毓的联盟军,但依然义无反顾地决定和他拼了!
反正以顾阎王的凶残,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擅自寇边还打过他女人主意的匈奴一族。
事实上,匈奴王对顾承锐这个人看得还是非常透彻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如同匈奴王曾经所预料的那样。
敬王军和大毓朝的联盟军在彻底把匈奴赶出了大毓边境后,并没有像大毓朝曾经的军队一样功成身退,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率领大部队继续追击。
充分的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在顾承锐与匈奴军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坐镇大后方的陆拾遗在总览内政一事上也表现的非常优秀。
——由于南地绝大部分的领土都是顾承锐亲手打下来的,他在南地的威望只能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对于他把南地大后方的所有内政交托到陆拾遗手上的行为,大家虽然心里多有腹诽,但是在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
所幸,陆拾遗在接手以后,也确实表现的非常不错,用实际行动,打了不少人的脸,也让不少对她刮目相看,称赞有加。
直言:她确实配得上他们家王爷这么多年来的洁身自好。
陆拾遗对于外界的流言蜚语向来就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们贬低她也好,推崇她也罢,只要没有影响到她本人的正常生活,她就都可以当做从不知晓一样的视若无睹。
对她来说,与其和这些无聊之人纠缠不清,还不如趁着有机会的时候,多积攒一些功德,好为下辈子做准备。
没办法,在穿梭了这么多个世界以后,陆拾遗已经没办法习惯既没有灵魂本源护持,又没有功德傍身的日子了。
这天下午,龙泉府下起了倾盆大雨。
陆拾遗站在曾经的大毓行宫,现在的敬王府书房内,一边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一片电闪雷鸣,一边若有所思地对单膝跪在身后的隐凤卫首领一号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初本宫与本宫夫君分别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要本宫足足等上十年。”
心知自家殿下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的隐凤卫首领不吭一声的继续以一个静默的姿态单膝跪在陆拾遗身后不发一言。
“不过这等到了,总比没等到好。”
陆拾遗慢条斯理地将手中密信一点点撕成碎片,然后唇角带笑地任由它们如同雪花片片一样跌落在地毯之上。
“让苏老大人早作准备吧,相信,他对这一天,也早就望眼欲穿了。”
隐凤卫首领低低地应和一声,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书房内。
顾承锐在还没有与大毓朝廷联盟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在暗搓搓地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
带着敬王军一路挥师北上的他,除了把匈奴兵打了个一败涂地、人仰马翻外,也没忘记偷偷分兵,趁着朝廷劝无防备的时候,一路攻上毓京直捣黄龙!
大毓朝的文武官员们做梦都没料到敬王在攻打匈奴的时候,居然还能够调转马头分兵过来攻打大毓首都,更让他们为之震惊不已的是——作为三朝元老的苏老大人更是在敬王亲自来到毓京城下时,带头献城,亲自把敬王迎进了毓京之中。
窝囊了一辈子的大毓太子在这一刻,终于奋起了一把,组织起东宫禁卫据守紫禁城,要最后与顾承锐殊死一搏。
结果却被顾承锐早已经埋伏在东宫的暗间一击毙命。
至于皇帝和皇后也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双双自尽而亡。
大毓宗室也如同树倒猢狲散一般,或抓或跑或自杀的无数。
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毓朝江山也在这一刻彻底的化作历史的尘埃,以后只能在史书中窥探一二了。
全族一百五十口人都被大毓皇帝砍了脑袋的顾承锐对于大毓宗室的遭遇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皇帝和皇后实在是死的太恰到好处了,让他就是想为家人报仇,都没机会了呢。
当然,顾承锐心里烦恼的事情并不止这一点,还有一件事也如鲠在喉的让他一直无法释怀了。
尽管顾承锐与军师还有众将领为拿下毓京做了充足的谋算和推演,他依然觉得此次拿下毓京、拿下大毓宗室的行动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顺利的就仿佛森严壁垒的大毓首都老早就等着他来拿取一样的轻松简单。
就在顾承锐满心不解之际,苏老大人主动上门来给顾承锐解了惑。
当顾承锐知晓,这些年来,其实京城一直都被昭华公主暗中把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送到顾承锐手上时,顾承锐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惊呆了。
他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拾娘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但是他真的没想到早在十年以前,她就已经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心里说不出震撼和动容的顾承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远在龙泉府的妻女。
不过在匈奴还没有彻底解决以前,他还是勉强按捺住了这个几乎要从胸腔之中喷薄而出的冲动。
他给陆拾遗写信。
用充满歉意的口吻恳请她带着女儿来京城坐镇,而他自己则继续往北的去和正在前方撵兔子一样撵着匈奴兵们到处乱窜的敬王军将士们汇合。
收到信件的陆拾遗几乎是飞一般的速度,带着顾宝珠乘坐船只回到了毓京。
此番过来的她,就如同衣锦还乡一般,受到了众人的热烈欢迎。
早已经把她当做了未来皇后的前朝勋贵们,早已经忘记了他们曾经对陆拾遗的各种编排,一门心思的想要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也好在新朝继续延续他们的荣耀。
当然,在这些人里面自然也不缺少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之辈。
自认为昭华公主在栖凤观关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扛不起毓京这一大堆事务的他们很快就被陆拾遗高效又精准的办事手腕给震撼的险些没集体趴到地上去捡自己跌掉的下巴。
可即便陆拾遗表现的如此优秀,依然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编排昭华公主在栖凤观的种种风流韵事,直到有人把顾宝珠是敬王与昭华公主所出这一疯狂无比的消息传扬出去,那些对陆拾遗充满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的人才彻底的闭上了自己的嘴巴,同时栗栗危惧的缩进了角落里,生怕打从回到毓京以后,就一直不曾拿正眼瞧过她们的陆拾遗会突然找他们秋后算账。
对于这样的人,陆拾遗依然采取了和龙泉府一样的处理方式,对他们不理不睬。
她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她一种方式两种结果,以她现在的身份,毓京城多得是想要巴结讨好替她出气的人。
龙泉府饶舌的那群人,陆拾遗看在他们是真心实意为顾承锐打抱不平的情况下,并不打算与他们多做计较,而且他们在知晓了顾宝珠的真实身世以后,也确实一改从前的态度,对她尊崇愧疚有加。
可是毓京城里的这些人则不同,对陆拾遗充满着各种负面情绪的他们完全就是不作不死的典型,陆拾遗相信那些想要巴结讨好替她出气的人定然会好好的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悔不当初。
事实上,一切也正如陆拾遗所料的那样。
那些曾经口无遮拦,仅凭着自身脑补,毫无顾忌编排过她的人,最后的下场都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一些厚颜无耻又与原主曾经有些交情的人,都想方设法的想要跑到紫禁城里来求见陆拾遗,希望能够取得她的原谅。
可是她们这回注定要失望了。
因为陆拾遗从来就不是个烂好人,对于这样的局面,她高兴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自找麻烦的再把她们从无底深渊里给拉出来。
就在陆拾遗一边看戏,一边育儿,一边努力稳固毓京的局势,源源不断的为草原上的顾承锐提供各种各样的支持时,顾承锐正率领着他手下的敬王军和匈奴王统领的匈奴兵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展开了漫长的拉锯追逃战。
双方你来我往的再又打了近三年以后,终于扛不住巨大压力的匈奴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拔刀自刎了。
向来信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顾承锐并没有因为匈奴王的拔刀自刎而放过余下的匈奴兵们,直接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直接把他们给屠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样做也算是礼尚往来。
毕竟,当初匈奴寇关入境的时候,可没少对大毓朝的子民烧杀抢掠兼屠城。
彻底的解决了匈奴族以后,顾承锐班师回朝。
此刻的他虽然还没有正式立朝登基,但是在大家的心目中,他已经是一位毋庸置疑的万乘之尊了。
回到毓京的他,还收到了一份对他而言简直可以说是珍贵异常的礼物。
陆拾遗把明面上已经自尽实际上却一直活得好好的大毓朝末代帝后亲自交到了顾承锐的手上。
她告诉顾承锐殉国的其实是假的帝后,真的帝后她老早就让人藏在了别的地方,特意留给他报仇雪恨。
而她之所以会这样大费周章,则是因为,她不希望让大家知道他是一个连自己的岳父和岳母都容不下的人——哪怕,他们都很清楚这所谓的岳父岳母多名不副实也一样!
顾承锐对于陆拾遗所做的一切真的是说不出的感动。
看在陆拾遗的面子上,顾承锐放弃了亲手把皇帝和皇后亲手凌迟了的想法,而是选择把他们流放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岛上,让养尊处优的他们去岛上靠自己的双手谋生去了。
顾承锐的行为让陆拾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狠狠地报复他们?”
“狠狠的报复他们?对我来说那已经是最好的报复了,”顾承锐一边逗弄着自己怀中已经走路快得和猴子有一拼的小闺女,一边语声冷漠地说道:“那座岛是我精心为他们挑选的,相信他们一定会在上面生活的很愉快。”
顾承锐的话难得地勾起了陆拾遗的好奇心,缠着他问那小岛到底有什么猫腻。
顾承锐却和她卖起了关子,说什么都不肯把真相告诉她。
直到半年以后,看守他们的暗卫带着他们的死讯回来汇报,陆拾遗才知道,顾承锐居然把他们流放到了一个生活了好几个凶残食人部族的小岛上。
皇帝和皇后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因为多年养尊处优的缘故,完全可以用细皮嫩肉来形容。
他们一上岛就被食人族给盯上了,如果不是暗卫明里暗里的护着他们,别说是半年,就是半天,他们都未必能够在那个岛上活下去。
因此,在到了顾承锐吩咐他们归来的日期后,失了保护,左支右绌的皇帝和皇后自然逃不了被食人族生吃的命运。
“拾娘,我这样做,你不会觉得我残忍吧?”顾承锐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拾遗问。
“残忍?不,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残忍,相反,他们会落到这一步,完全是罪有应得。”
就像顾承锐忘不了顾氏一族那枉死的一百五十口人的性命一样,陆拾遗也没有办法代替原主原谅皇帝和皇后对她的折辱和伤害。
如今,顾承锐用这样的手段帮她完成了任务,她只会觉得大快人心,而不是要多圣母就有多圣母的说顾承锐残忍。
大毓末朝帝后的死讯传回来没多久,筹备已久的新朝立国大典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地拉开序幕。
陆拾遗原本还有些担心顾承锐这辈子依然会被龙气侵蚀,损伤到灵魂根基,结果却惊讶的发现顾承锐的灵魂安稳如初的并没有因为所谓的命格不够而受到限制!
这一发现,简直让陆拾遗欣喜若狂。
要知道,她可是做梦都盼着她家的傻小子能够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啊。
顺利举办完开国大典,登基为帝的顾承锐在陆拾遗一派的文臣武官的强烈推动下,第一道圣旨就是要敕封陆拾遗为新朝皇后。
谁知道,为新朝立下汗马功劳,对陆拾遗也向来好感度爆棚的苏老大人却在收到顾承锐想要立陆拾遗为后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紫禁城劝阻。
苏老大人对顾承锐的脾气十分了解,知道他性子刚硬且执拗的绝非一时半会就能够轻易劝得动的,因此他把主要的说服重心放到了陆拾遗的身上。
“殿下,您还记得十几年前,您为了说服老臣加入您的阵营,而特意与老臣所说的那番话吗?”
苏老大人不顾年老体衰地对着陆拾遗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
“您告诉老臣,您愿意为了皇上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帮助他亲手推翻大毓朝的江山!您确实做到了,皇上也确实如您曾经所预言的一样,必然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君主!”
苏老大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满心惭愧和辛酸地长叹一口气。
“按理说,老臣不应该和您说这样的话,因为如果没有您的话,就没有皇上、没有新朝的今天!可是老臣不得不说!因为老臣不愿意您与皇上的一腔心血因为冲动,而平白无故的浪费掉。”
苏老大人情绪激动地又再次对着陆拾遗做了个长揖。
“殿下,您是前朝的公主,身份格外的敏感,如今的新朝更是处在百废待兴的关键时刻,如果皇上立您为后,必然会惹来许多没必要的风波,比方说,那些逃走的前朝的遗民,很可能会借着您的名义做出很多影响到朝纲稳固的疯狂事情,不仅如此,您的存在,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干扰到新朝的统治!”
“殿下!”苏老大人两眼充血的望着脸上表情很是平静的几乎让人瞧不出半点情感波动的陆拾遗呐喊道:“您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皇上推上了这万乘之尊的宝座,您当真忍心让这一切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烟消云散吗?”
“老大人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不知道夫君对此又是怎么想的?”陆拾遗在听完了苏老大人的长篇大论后,一脸笑吟吟地转头望向顾承锐问道。
她对自家的傻小子可谓是充满信心。
就像他能够在女儿顾宝珠的身世上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我顾承锐的女儿,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一样,她相信,他在这件事上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这一边,甚至理所当然的说出,“我顾承锐的妻子,难道还需要看别人的眼色,靠别人的承认过活吗?”
不想,她这次却完全预估错误了。
顾承锐在听了苏老大人的那一番话后,脸上居然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挣扎的神色。
“皇上,”对他的性格也算是颇为了解的苏老大人一见他这面部表情,赶忙又趁热打铁地开口补充了两句:“您就算是为了殿下和小殿下着想,也不能就这么让她们母女俩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啊!”
“我……朕从没有想过要伤害朕的拾娘和宝珠,更遑论把她们置身于风口浪尖之上了,朕只是想要把最好的给她们罢了。”顾承锐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同样叹了口气。
“除了这皇后的位置,不论您把什么给殿下,老臣都没有丝毫异议,因为这确实是殿下应得的!”苏老大人闻听此言,连忙认真表态道。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再次提醒顾承锐。
“可是皇上,不管您再怎么绞尽脑汁的想要把凤印交由殿下执掌,她是前朝的公主这一事,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苏老大人继续苦口婆心。
“老臣因为知晓殿下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不会对她产生任何不好的怀疑,可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会和老臣一样吗?”
顾承锐面色凝重一片的坐在紫檀木山水画宝座上,眼神放空的久久不发一言。
“还请皇上您能够三思而后行,”苏老大人再次颤巍巍地深深长揖到地:“毕竟,您想给殿下的‘最好的’,对殿下母女而言,是祸非福啊!”
顾承锐仿佛被苏老大人的这番话给彻底打动了似的,彻底放下了自己原本的初衷。
很高兴顾承锐还没有彻底昏了头的苏老大人满脸歉意的再又给陆拾遗拱手行了一个大礼以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御书房。
没办法,现在御书房里的情况,实在是压抑紧绷的让他这个老头子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苏老大人离开后,顾承锐在陆拾遗似笑非笑的注视中,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地看着她,吞吞吐吐道:“拾娘……我……我真的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才会让你……”
“夫君你不用道歉,我也不是非要当这个皇后不可,”陆拾遗故意在脸上显露出几分强颜欢笑的表情出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我答应了要陪宝珠去御花园放风筝的,夫君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么,我就告退了。”
陆拾遗边说边对着顾承锐福身行了一礼。
陆拾遗这动作就仿佛在顾承锐脸上狠狠地砸了一拳一样,让他脸上的表情都止不住有些扭曲,可他依然硬挺着受了陆拾遗这一礼,然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拾遗姿态翩跹的离开了御书房,去找两人的女儿去了。
陆拾遗一出了御书房,就立马阴沉了一张漂亮的芙蓉玉面。
她知道,她的傻小子肯定是出事了!
如果没有出事的话,他根本就不可能会用今天这样的态度对待她!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
她在内侍和宫婢隐晦地打量中,继续佯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缓缓朝着女儿现在住的宫殿走去。
在这紫禁城里从来就没有秘密,更何况还是这样一座都没有被彻底整顿过的紫禁城。
今天,基本上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顾承锐要封她为后呢,结果苏老大人跑来了这么一趟,顾承锐就立马改变了主意。
尽管她很清楚对方必然有着苦衷,但是,她的名望会因此而有所损毁却是不争的事实。
陆拾遗对她家的傻小子十分了解,如果不是有着什么就连他都掌控不住的情况,他根本就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她难堪!
因为他舍不得!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贵为一国之君,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掌控的呢?!
等等!
陆拾遗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瞳孔止不住地就是骤然一缩。
然后,她在随身宫婢和内侍们的惊呼声中,陡然掉头,提着彩绣辉煌的宫装襦裙朝着御书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这一失态无比的行为,也让沿路的内侍和宫婢们一个两个的瞪大了眼睛。
在陆拾遗拼命朝着御书房奔跑的时候,顾承锐却一脸面无表情的在往自己的大腿上扎刀子!
一刀又一刀。
一刀又一刀。
他边扎,还边用一种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就算你卷土重来又怎样?我上次能够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依然也可——”
他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一个鬓钗横斜,气喘吁吁的宫装丽人。
顾承锐浑身都止不住微微战栗起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扔了自己手中的匕首,如同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单脚从紫檀木的山水画宝座上跳了起来,嘴唇哆嗦地低叫了声:“拾……拾娘……”
陆拾遗看着他脸上和桌案上还有地毯上迸溅的到处都是的殷红血点,眼泪几乎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159|抄家流放的夫君(19)
大脑一片空白的顾承锐是真的没有想到陆拾遗居然会在离开后又毫无预兆的杀了个回马枪。
——还正正巧的把自残的他逮了个正着。
顾承锐突然很后悔。
后悔当初入主紫禁城的时候,没有把顾忠给阉了带进来。
相信有他在外面守着,就算不能阻挡陆拾遗闯进来,至少也能扯开大嗓门冒死通知他一声,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顾承锐拼命的转动脑筋,希望能够想出一个说服陆拾遗的借口出来,暂时把陆拾遗给糊弄过去。
可是当他看到她那夺眶而出的眼泪时,整个人就如同失了魂一样地彻底忘了自己的初衷,一瘸一拐地就要跑到她面前去抱她,去向她道歉,去给她擦眼泪。
可是他连两步路都没走到,双脚就仿佛生根一样的定在了原地。
眼见着他朝自己跑来,却又在中途停下,甚至额爆青筋,满脸扭曲的陆拾遗心口止不住的就是一绞。
“夫君!”她颤着声音唤他,边唤边抬脚试探性地朝他靠近。
“别!拾娘!你别过来!”顾承锐见此情形,连忙迭声制止。
“为什么我不能过来?”陆拾遗佯装没有听懂他的话,执意要靠近他,“难道你真的信了苏老大人那个老顽固的话,觉得我这个前朝公主有可能对你不利吗?”
“拾娘,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气我,”生怕陆拾遗当真会靠过来的顾承锐一边一步步的后退,一边满脸苦笑的说道:“这大好河山,如果没有你的倾力相帮,根本就不会落到我一个流刑犯的手中……”
“既然你不是因为苏老大人的话而对我有意见,那么又为什么对我的靠近如此排斥甚至于退避三舍呢?”陆拾遗继续硬着心肠朝着走路一瘸一拐的顾承锐逼近。
她告诉自己,她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她只要靠近他,才能够弄明白,他的灵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拾娘,你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不愿意靠近你——”步步后退的顾承锐被陆拾遗逼得整个腰背都撞在了后面的案桌之上。
案桌上的文房四宝和奏折都因此而撒了一地。
外面侍候的内侍和宫婢们在听到里面的响动后,都忍不住有些面面相觑。
但是即便心里再纳闷再疑惑,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跑到里面去看个究竟。
因为那和自寻死路简直没什么分别。
“我确实知道,可我不在乎,我宁肯被你杀了,也不要再看你受这样的罪!”陆拾遗咬牙切齿地瞪视着顾承锐,“你知道看到这样的你,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我发了疯似的在乎!”顾承锐也被陆拾遗激起了火性,“为了我,你已经‘死’了一次了,难道,你还要我在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吗?!”
“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离开这里呢!”
他近乎崩溃地喘着粗气,用力抵扣在桌案边沿上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抠进了桌案里,连指甲都因为巨大的力道而崩绽开,正在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
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似的,用一种充满乞求的语气对陆拾遗说道:“拾娘,算我求你!你先离开好不好!乖乖的去找我们女儿,好好的陪她玩一玩,我保证,等我收拾好了,马上就会去找你们,到时候,不论你想怎样惩罚我,我都别无二话!”
陆拾遗看着满脸隐忍的一心想要粉饰太平的顾承锐,心里真的是痛得不行,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像上次一样在‘杀’一回自己给顾承锐身体里的那个潜意识‘看’!
可是她的理智她的心,都告诉她,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因为那个潜意思与她的傻小子共享着一切感官——她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骗过她的傻小子……
除非,她这回动真格的……
等等!
动真格?!
“……惩罚你?你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完全就是我害得,我怎么舍得惩罚你……夫君……我……我听你的……我走……我这就走……”
心中陡然生出一计的陆拾遗在脸上佯装出一副被顾承锐说动的模样,失魂落魄地主动往后退去。
她边退,边在心里盘算着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够再‘骗’她的傻小子一回。
不仅如此,她还决定,在成功骗过她家傻小子后,就再也不在他面前出现了,免得又引发他的不适,惹出像现在这样的恼人后果。
陆拾遗宁愿守一辈子的活寡,也不想让她的爱人再因为她而煎熬的生不如死。
陆拾遗行事向来利索,既然有了决定,自然不会再拖拖拉拉的流连不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她就要离开的时候,顾承锐那边却突然出了状况。
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陆拾遗想要离开御书房的时候,他居然两腿一软的滑到在了地上。
“夫君!”眼睁睁看他倒在地上的陆拾遗见此情形,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就疾蹿了过去,想要把他给搀扶起来。
谁知,顾承锐却仿佛早料到她会扑过来一般,挣扎着又要往后缩,边缩,他还边发出犹若困兽一样的呜咽之声,“拾娘……别……求你……求你别过来……别靠近我……”
陆拾遗被他几近哀求的呜咽唤得肝肠寸断,怎么可能当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只是,在她忍不住又往他靠近了两步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危机感瞬间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紧接着,她就看见刚刚还因为失血过多而手脚乏力的顾承锐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他刚刚因为见到她而失手松脱的匕首朝着她猛刺了过来!
心头一跳的陆拾遗连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却发现对方双目猩红的直直拿着自己的脑袋重重朝着陆拾遗额头狠狠地磕了过来!
那不顾一切要置陆拾遗于死地的癫狂让陆拾遗很快确认了他的身份。
“顾——承——锐!”她瞳孔紧缩地一字一句唤着他的名字。
“除了朕以外还有谁?!”头破血流的顾承锐嘴角勾起一抹森然扭曲的笑容,“那个被你蛊惑的连血海深仇都忘了个精光的傻小子吗?”
手中匕首也再次毫不犹豫地朝着陆拾遗胸口要害处猛扎过来。
陆拾遗刚刚才被他狠狠磕了下脑门,此刻正晕头转向的厉害,如今眼瞧着那匕首直直朝她胸口戳刺下来,竟是连半点反应都没有办法做到。
做梦都没料到这对平日里好得宛若蜜里调油的至尊夫妇居然会在转瞬间殊死相搏的隐凤卫首领呆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地飞扑上去,试图制止顾承锐这一行为。
可是她快,顾承锐比她更快。
“不管你……是人……是鬼……是我的前世……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允许你……不允许你……伤害她……我绝不允许……”顾承锐用没有拿着匕首的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然后逼迫着自己从陆拾遗的身上离开——为了避免他再次对陆拾遗下手,他甚至不惜想要折断自己的手腕!
可是那已经被顾承锐用钝刀子磨得差不多潜意识怎么可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尽管顾承锐反抗的异常剧烈,但是它却依然执着的想要杀了陆拾遗!
手被扣住的他就用头撞!
一次又一次地朝着陆拾遗狠命撞过去!
赫然是一副要把陆拾遗撞得脑浆迸裂的癫狂样子。
平日里,陆拾遗就是有一点小毛病,顾承锐都会紧张的不行,又如何能够忍受‘自己’用如此残忍的方式伤害自己的爱人!
电光石火之间,眼见着陆拾遗被‘自己’害得头破血流的顾承锐心下猛地一横,“我!说!过!不!准!你!伤!害!她!我!说!过!”
随后,他在陆拾遗和隐凤卫首领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要多毅然决然就有多毅然决然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本来就因为额头上的鲜血流入眼睛而有些视野模糊的陆拾遗被顾承锐脖颈上的热血这么一喷,眼前彻底地变成了一片刺目的红色!
“夫君!夫君!”陆拾遗不顾头上的剧烈痛楚,努力睁大着自己又酸又涩又痛又辣的眼睛,逼迫着自己去看陡然软倒在她身上的人,“夫君,夫君,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我啊!”
陆拾遗这回是真的要崩溃了!
她压根就没办法接受她捧在手心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的珍宝,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惨烈至极的方式惨死在自己眼前!
“如……如果……我们中间……只能……活下一个……我希望……那个活下来的人……是……我的……拾娘……”
陆拾遗扑到顾承锐身上的时候,顾承锐还活着。
他勉强用气音说完这一段话后,就睁着一双留恋不已的眼睛,嘴唇拼命吐出最后的两个字,就彻底地没了声息。
“啊啊啊啊啊啊——”一向自负的陆拾遗跪在顾承锐面前发出了像狼嚎一样的惨叫声!
前脚还看着顾承锐想要杀陆拾遗,后脚就瞧见他抹了自己脖子的隐凤卫首领顿时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依然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这时候,听着里面动静越闹越大的内侍和宫婢们终于再也站不住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朝着御阶靠近——
顾承锐为了压制身体里面的那个意识,这段时间没少自虐。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的异常,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会把人赶得远远的,并且强令:无人召唤,绝对不能上前打扰,否则必然会重重责罚。
是以,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
在内侍和宫婢们缓缓靠近御书房的时候,陆拾遗也在一点点的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
然后,她在隐凤卫首领差点没跌破下巴的注视中,对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口说了一段惟妙惟肖的口技。
她一人分饰两角的自己与自己激烈争吵,一边争吵一边无声地流着眼泪,用顾承锐刚刚自刎的匕首,颤抖着手,把他脸上的面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
“殿下……”隐凤卫首领的喉咙干涩得厉害。
“在□□没有做出来以前,本宫会一直呆在御书房里,外面的舆论,就全靠隐凤卫和暗龙卫把控了。”陆拾遗面无表情地把割下来的那张人皮缓缓放入隐凤卫首领不住颤抖的掌心中。
隐凤卫首领低低应了声是,保证必不负殿下所托。
陆拾遗听了她的称呼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以后别再叫殿下了,叫陛下吧,”她垂着眼帘,将还有些止不住痉挛的手指一根又一根的扣入掌心里,随后才继续问道:“在普云县给皇上做替身的那个暗卫还活着吧?”
隐凤卫首领赶忙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告诉陆拾遗对方就在京城。
“在就好,让他过来配和……朕,好好的演上一出戏。”
陆拾遗的声音就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发出来的一样,让隐凤卫首领不知为何,遍体生寒。
很快,外面就传遍了皇上要立昭华公主为后,被苏老大人劝阻,刚烈的昭华公主不甘受辱,横剑自刎的小道消息。
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个所谓的重大消息嗤之以鼻,但是到了后来,大家心里却隐隐有了怀疑。
因为自从立国登基以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勤政的新皇已经足足半月没有跨出过御书房的大门了。
御膳房送过去的餐点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被里面的隐卫又重新退了回来。
新新建立不久的朝廷,因为新皇的古怪行径,重新变得动荡起来。
就在这危机关头,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苏老大人背着荆条在万众瞩目中进了紫禁城,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御书房求见新皇,而是找人抱来了与新皇有着一双一模一样凤眼的宝珠小殿下,然后才一起跪在了御书房门口。
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在御书房门口哭得嘶声裂肺。
御书房里却一丝动静都无。
就在大家以为新皇永远都不会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死寂一片的御书房内突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
面容依然如同往常一般冷峻的新皇抱着一个人形物体缓步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的身高虽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整个人却仿佛瘦脱了形一般,只剩下一副仿佛随时都可能风化掉的嶙峋骨架。
他木着一张脸扫过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少,抱着那散发着浓厚腐臭味的人形物体,在众人的噤若寒蝉中,一步一步,走上了九连山。
他在九连山的栖凤观里足足呆了七天七夜,才昏迷不醒的被龙辇接了回来。
等他醒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就像是忘记了昭华公主的存在一般,神情格外平静的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治理起了这偌大的万里江山。
曾经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必然能够成为新朝的开国皇后,母仪天下的昭华公主就这么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和脑海里,除了懵懵懂懂的长公主,也是新皇唯一的女儿,还惦记着昭华公主这个娘亲以外,再也没有人敢提起她。
因为大家都清楚的知道,昭华公主已然成为了新皇心目中,最刻骨铭心的一片逆鳞,触之即死。
半年后。
“娘亲,宝珠看你来啦!”腰间系着一条小鞭子的胖姑娘手脚并用的扑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新皇怀里。
旁边贴身侍候的内侍和宫婢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中生出了几分酸楚和感慨。
昭华公主怎么就如此的狠心呢!
她因为激愤而自我了断的时候,难道就从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人会有多痛苦吗?!
思及这半年来吧新朝打理的井井有条却越来越瘦的新皇,和执意把新皇叫做娘亲,说什么都没办法纠正过来的宝珠殿下,大家的眼眶就说不出的酸涩和难受。
新皇并没有注意到周边众宫人脸上的表情。
“怎么又乱叫啦?”他满脸温柔地把女儿抱到他大腿上坐好,“忘记父皇上回是怎么教你了吗?”
顾宝珠咬着大拇指,大眼颇有几分迷茫之色的歪头看了新皇片刻,半晌,才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神情很是腼腆的用糯糯的奶腔叫了声:“父皇。”
“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千万不能叫错了知道吗?”新皇面带微笑的应了声,亲昵的伸出食指刮了刮女儿的鼻头。
顾宝珠嘿嘿笑着一边往新皇的怀里钻,一边又忍不住叫起了娘亲。
望着这样娇憨可人的女儿,新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笑,“你呀,你呀,真不知道要朕该说你什么才好。”
他轻轻摇头。
旁边才上任没多久的太监总管吴德英见此情形,小心翼翼地凑趣道:“皇上,公主殿下还小呢,相信再过个两年,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是啊,什么都明白了。”新皇的眼神带出了几分幽深的味道。
转眼,又是几年过去。
曾经见到父皇就知道傻乎乎喊娘亲的宝珠长公主殿下也如同太监总管吴德英所说的那样,认识到了自己曾经的错误。
好面子的小姑娘缠着自己父皇,强迫大家都要‘忘记’她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一口一个的父皇,叫得欢快亲昵,如同百灵鸟一样清脆悦耳。
除了这万里江山,就只把这唯一的宝贝闺女放在心坎上疼着的新皇对女儿的要求自然无有不应,父女俩的感情,也一直都非常的不错。
眼睁睁看着新皇为昭华公主整整守孝了三年的文武大臣们纷纷上书,恳请新皇选秀纳妃,延续血脉。
新皇闻言大发雷霆,不仅没有同意文武百官们所说的选秀一事,还重重命人打了提议者二十大板,直接贬谪出京。
由于新皇近些年来一直喜怒不定的很,大家都十分的畏惧于他,眼瞧着他对选秀一事,如此排斥,最后自然不了了之。
可是,皇帝不能任性。
他总归要为这万乘江山留下血脉后嗣,让这新生的皇朝得以延绵不绝的传承下去。
是以,再又过了几年后,选秀一事再一次被文武大臣们提了起来。
新皇依然面无表情的拒绝。
不止新皇拒绝,被新皇千娇万宠的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珠小殿下也怒火冲天的把小鞭子抽得哗哗直响,说她的父皇心里只有她的母后,让他们别做这没意义的蠢事。
新皇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
除了子嗣一事上让人诟病以外,再没有什么能够让其他说道的地方。
为了能够让新皇改变主意,苏老大人在临去世前,特意在遗折上,恳请能够再见新皇一面。
自从昭华公主死后,苏老大人背负着荆条带着宝珠殿下在御书房门口请罪以后,新皇就再没有召见过苏老大人,大家都明白,他这是在迁怒,也都能够理解。
如今,苏老大人命垂一线,又对新朝立有汗马功劳,新皇不得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否则定然会让臣子们心寒。
是以,在收到苏老大人的遗折后,新皇再时隔十数年后,又一次出现在了苏老大人面前。
苏老大人看着依然形销骨立的新皇,喉头哽咽,几次三番的在床榻上向新皇请罪。
新皇面无表情地用一种公式化的口吻原谅了濒死的苏老大人。
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初衷的苏老大人再次恳请新皇选秀入宫,为了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更是不顾苏府满门安危,在新皇面前主动提及了已然去世多年的昭华公主!
希望用昭华公主来唤起新皇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感。
毕竟,众所周知,现在的新朝若非昭华公主当年的付出,绝对不可能建立的如此顺利。
面对苏老大人殷切的目光,新皇终于把自己心里的真是打算付诸于口。
他告诉目瞪口呆的苏老大人,如果他的女儿顾宝珠愿意做女皇的话,那么他就立她为皇太女,然后把这个国家交付到她的手上,如果她不愿意的话,那么他就为她挑选一个人品贵重的驸马,然后生下一个孩子,再把这顾氏江山传承下去!
苏老大人在获悉了新皇的决定后,心里可真真是悔不当初。
直言,早知皇上对昭华公主如此痴情又有着如此高超手腕,他当初就不该反对立昭华公主为后。
毕竟,单凭皇上这十多年来的执政手段,这新朝朝纲,又岂是区区前朝遗民能够轻易动摇得了的。
越想就越觉得悔不当初的苏老大人在无止境的懊恼中,憾恨而逝。
与之同时,新皇与苏老大人的这一番交谈也传到了满朝文武的耳朵里。
新朝的文武百官虽然对新皇的打算实在不敢苟同,但是也不敢当真做出什么反对之态出来。
因为现在的新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与疯子也只不过是一线之隔。
没有人敢当真在他的面前提出异议,当然,在这里面,也未尝没有对那张宝座的渴望在其中。
如果他们的儿孙能够得蒙皇上亲眼,指给了宝珠殿下,那么……
他们抗拒不了这个诱惑。
一直忠心耿耿跟随于新皇身后的隐凤卫首领没办法理解新皇这样的举动,仗着主仆二人之间的深厚交情,她轻轻道出了她的担忧。
这些年来,和活死人也没什么区别的新皇难得在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弧,他神情很是平淡的说道:“朕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让朕失望,否则她也没资格做朕的女儿了。”
新皇一边说,一边抬头直视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御书房门口的红衣少女,“宝珠,朕等着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一天。”
眉眼间全是一派自信之色的顾宝珠望着她才过中年却已经满头华发的父皇,字字铿锵地说道:“还请父皇放心,女儿绝不会让您失望!”
事实上,顾宝珠还真的没有让新皇失望。
在新皇退位以后,做了女帝的顾宝珠展露出了让无数人都为之震撼的政治天赋,新皇交到她手上的万里江山,很快就在她的统治下,跨上了另一个新台阶。
新皇是一直看到顾宝珠诞下一对龙凤胎才溘然离世的。
英姿勃发的顾宝珠,穿着一身女帝朝服,握着她的手,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哭叫着父皇别走,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挽留新皇。
可早已经油尽灯枯的新皇却没那个精力再支撑下去了。
他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孙儿孙女,让女婿亲手把两个孩子抱下去以后,就定定凝望着女儿那一双酷肖着自己的眼眸,一点点地咽了气。
临去前,顾宝珠听到他用比蚊子都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低低地呢喃了一句:“原来,被抛下的感觉……这么痛啊。”
新皇驾崩后,白发苍苍的隐凤卫首领请命替先皇洗浴更衣,送其最后一程。
由于这是新皇临死前吩咐过的,顾宝珠哪怕心里再怎么不甘愿,还是选择了点头同意。
这些年来,虽然她嘴上没说,但是在她的心里,一直都觉得隐凤卫首领与她的父皇之间应该有着点什么……
尽管他们一直都表现的发乎情,止乎礼也一样。
是以,当顾宝珠获悉隐凤卫首领在先皇被送入皇陵与她的母后昭华公主合葬后,二话不说的拔剑自刎时,她脸上并无什么意外之色。
在沉吟片刻以后,她在丈夫关心的目光中,对着跪在她面前请示的新一任隐凤卫首领,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附先帝陵厚葬!”
顾宝珠相信,这也是她父皇想要看到的。
160|顾承锐番外
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却变成了一只鬼的时候,我心里是非常的不好受的。
因为阴阳相隔。
因为人鬼殊途。
因为我不想离开我的拾娘和我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只是不论我心里再怎么舍不得,死了就是死了,容不得我再有半分反悔的余地。
而且,我也并非真的感到后悔,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为了不伤害我的拾娘,我只能这么做。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藏在我身体里的那个意识有多可怕,我与它反反复复的对抗了这么多回,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依然没能奈何得了它。
它总是会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暴起,然后凭着一腔无法宣泄的执念去报复!
疯狂的报复它想要报复的所有人!
我阻止得了它一次,阻止得了它两次,阻止不了它无数次。
特别是在我入主毓京,登基为皇以后,我更是为它的存在感到恐惧。
因为我压根就没办法保证,它会不会在哪一天又一次操控我的意志,依仗着手中的权利对我的拾娘下手。
我知道它一定会这么做的。
因为它恨透了我的拾娘。
特别是下面的大臣们为了讨好我和拾娘,而联名上折恳请我立拾娘为后的时候,它就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样,变得彻底的歇斯底里起来。
它无时不刻的折磨着我,逼迫着我,蚕食着我的意志。
以前,我还能够用痛觉把它给强行镇压下去,现在,这一招却仿佛失灵了一样,不论我再怎么的折磨自己,它都能够在我停下后,卷土重来,甚至一次比一次疯狂。
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这样状似疯魔一样的它。
为了能够让它重新蛰伏下去,我顺着苏老大人的口风,决定暂缓早已经在暗地里准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立后大典。
我对我的拾娘十分了解,比起那些毫无意义的虚名,我知道她和我一样,更看重我们是否能长长久久、幸幸福福的在一起。
这个决定对我来说异常的艰难。
在我看来,我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完全都源自于拾娘无私的帮助。
她总是尽她所能的,把最好的一切给我。
她总是无条件的包容着我,为我做尽她认为对我好的一切。
这样的拾娘,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辜负?
又怎么舍得当真不把这个本来就属于她的后位交到她手上去?
也许,我体内的那个存在与我确实有着极深的紧密联系吧。
它仿佛知道我是在和它虚与委蛇一般,不止没有因为我的妥协而放弃与我对抗,相反,它比起之前还要疯狂上无数倍!
我几乎是睁眼闭眼都能够听到它在我脑海里,用阴森无比的嗓音嘶声咆哮着:“杀了陆拾遗!给朕杀了陆拾遗!”
每次我听了都会不寒而栗。
每次我都怕自己真的会受了它的蛊惑,而当真毁了我在这世上最看重的人。
我满心煎熬。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伤害自己!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勉强遏制住它的凶焰,纾解一下那种想要痛饮所谓仇敌之血的癫狂。
我怎么舍得伤害我的拾娘?!
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我就是宁肯自己死,也不要伤害我的拾娘一根汗毛!
抱持着这样的决心,我再次与它陷入了僵持之中。
就和它对痛觉感到麻木一样,我也同样如此。
那一刀刀,仿佛不是戳在我的身上,而是戳在别的地方一样,让我麻木至极。
在这样的浑噩中,我的拾娘,我聪明的拾娘,她到底还是琢磨出了不对劲,重新折返回来了。
当我看到她站在御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差点没疯掉!
她怎么能够过来呢!
她怎么能够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过来呢!
我心乱如麻!
我苦苦的哀求她,哀求她走。
可是我知道她是不会走的。
因为就像我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重要一样,她也同样把我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她是不可能扔下这样的我的。
我知道。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仿佛噩梦一样。
为了不伤害到我的拾娘,为了不在以后犯下让我懊悔不迭的错误,我只能选择了断自己!
因为我心里清楚,只要我不死,那么我体内的那个存在也会一次又一次的卷土重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的拾娘!
而那正是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容忍的!
然后,我死了。
很干脆的抹脖子。
在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心里特别的痛快!
痛快什么呢?
痛快那个如影随形的鬼东西再也没办法纠缠我了!
痛快我终于不用在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害怕自己会伤害自己最心爱的人了。
直到我变成一只鬼。
我才为自己当时的不冷静感到懊恼。
是的,是懊恼,不是懊悔。
我懊恼我到底还是不争气,辜负了我的拾娘。
其实,按当时那样的情况,只要我再坚强一点,未必不能联合拾娘与御书房里的隐卫一起制住那个已经陷入疯魔状况中的我。
可是我真的支撑不住了。
我受够了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我受够了整日整夜的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意识反反复复纠缠的痛苦。
我妥协了。
我一了百了了。
变成鬼以后的生活很孤独。
但是我很享受这样的孤独。
因为我的耳根总算是彻底清净了。
我不需要再担心自己会在有朝一日变成一个疯子伤害我最爱的人,我也不需要再凭借着一次又一次的自残来与那样一个莫名的存在抗争。
我决定去找我的拾娘。
找我的女儿。
哪怕我知道她们看不见我。
我也想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想知道我扔下的那个烂摊子怎么样了。
我是从九连山上飘下来的。
当我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暂时安放在栖凤观里的时候,我特别高兴,因为我知道这必然是拾娘才能够做出来的事情,因为那里是我们的家,是我们女儿出生的地方。
我刚从九连山上飘下来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忐忑和紧张的。
毕竟新朝才刚刚建立不久,我就死了,且不说朝纲会动荡到何种地步,单单是我妻女的安危,就很难得到可靠的保障。
谁知,在我路过九连山下的市集时,我却从山下的百姓们嘴里听到了一个让我倍感错愕的消息。
我没死!
我还活着!
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上治理这万里江山!
反倒是我的妻子,我的拾娘,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这个消息让我差点没绝望的变成传说中的厉鬼!
难道当时我抹脖子以后,我体内的那个所谓前世顺利谋夺了我的身体,成功活下来了?
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性命,也没能保住我的拾娘?!
我不敢再在市集上逗留下去。
我归心似箭。
我必须要去毓京,去紫禁城探个清楚明白。
我刚到毓京的时候,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在那些稗官野史之中,从来就不缺少所谓的京城有天子气庇佑,任何妖魔鬼怪都别想靠近的说法。
所以,我根本就不敢想,不敢想如果我真的被拦在紫禁城门口,无法给我的拾娘报仇,会不会化作厉鬼,屠尽这一切世间人。
幸好,在我尝试着飘进宫门后,并没有发生我所担忧的那些事情。
我很顺利的就进去了,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阻碍。
紫禁城看上去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我很快就锁定了御书房所在的方向。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那个冒牌货,我想要看看对方是不是当真就是我以为的那个疯狂存在。
如果真是它的话,哪怕是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我也要杀了他!
我一面在心里默默的发着誓,一面缓缓地靠近御书房。
我想,当时满心仇恨的我,恐怕真的和一个可怕的寻人复仇的厉鬼没什么不同。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好皇帝。
那个被九连山下市集百姓们满口夸赞的好皇帝。
我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因为仅仅一眼,我就认出了对方是谁。
我的嘴唇有些哆嗦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进御书房,抖着手去碰那张熟悉异常的……我的脸。
我肝肠寸断的唤着那好皇帝的名字。
我叫他拾娘。
她毫无反应。
两鬓斑白的她专心致志的批阅着桌案上的奏折。
龙飞凤舞的字迹仿佛蕴含着慑服人心的力量一般,真真是霸气十足。
我怔怔的看了她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跟着她上朝。
我跟着她回宫。
我看着她在无人的寝殿里摘下脸上的□□。
我看着她于夜半无人私语时低低的念着我的名字。
她叫我傻小子。
她说她恨透了我的傻。
她喊她做梦都想要追随我而去。
可是她不能。
因为这万里江山已经成为了我们的责任。
与我们命数相关。
她就是不想扛,她也得扛!
我一点点的看着她熬干了自己。
我一点点的看着她养大了我们的女儿。
看着这样的她,我突然觉得后悔了。
我后悔我自己的懦弱。
如果我还能够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的拾娘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煎熬了。
我好后悔。
我悔不当初。
可是不论我再怎么后悔,都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的我,只是一只鬼。
一只除了看着她发呆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鬼。
也是到这个时候,我才惊讶的发现,我的拾娘远比我曾经所以为的要能干得多,也出众得多。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即便我还坐在龙椅上,也未必能够做得比她更好。
她就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样,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没有办法难倒她。不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没有办法让她变一下脸色。
她执政有方,她弓马娴熟,她出色的让我自惭形秽,也打从心底的为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这么好的妻子而感到骄傲。
在我看来,她简直就如同这个新生王朝的灵魂一样——不可或缺。
她太好了。
她真的太好了。
可是这样好的她,却为了我,变得不那么完美起来。
在私下里,在没有人看到的私下里。
我这只鬼不止一次的瞧见她如同丢失了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一样,发了疯似地喃喃自语。
“不要吓自己!陆拾遗!不要吓自己!只要你再坚持坚持,只要你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好,只要你多多积攒更多更多的功德……你们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你们总有一天会重逢的!因为你的傻小子……哪怕是变做了鬼,也会不顾一切的回到你身边的!”
每次听到她这样安慰自己,我的心里就会难过得不行,我想,如果鬼可以流眼泪的话,那么现在,我恐怕早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我的宝贝。
我含在口里怕化,我捧在手心里怕摔的心肝宝贝,居然被我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心如刀绞!
我发了疯似的凑到她面前大声哭喊,我说:“拾娘,我在这呢!我在这呢!你的夫君,你的傻小子一直在这呢!”
可是不论我怎么喊,怎么叫,我的拾娘都听不到。
她都听不到。
她依然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按部就班的活着。
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冷静又非常强大的人。
哪怕是心里再怎么痛苦,她都不愿意在外面表露分毫。
有时候我想,她之所以能够把我扮演的惟妙惟肖,而不被任何人怀疑,不是因为她脸上的□□,也不是她刻意寻隐凤卫首领用□□弄涩了的嗓音,更不是因为她暗地里找人定做的那一双双厚底鞋,而是因为她的人格魅力,她那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
她就如同一个天生的帝王一样。
指挥若定,临危不惧。
望着这样的她,我既感到心疼,又满心的庆幸。
心疼她吃的这些苦,庆幸这个我一手打下来的国家最后能够在她的手里发扬光大。
我就这么守着她。
安安静静的如同一个背后灵一样的守着她。
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我看到她把曾经那个只知道奶声奶气叫爹爹叫娘亲的小胖妞教导成了一个青出于蓝的合格皇太女,我看到她时不时的会步行到九连山上去和我说话。
“既然你总是追着我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那么……这辈子应该也不例外……你在等我几年时间,等到我们的皇陵修好以后,我就把你迁过去……虽然像我们这样的人更看重灵魂而非肉身,但是我依然很想要和你长眠在一处……相信你应该也和我想的一样……”
她说的话,我有的听懂了,有的却一知半解,我想问,但是却问不出口。
而且我就算真的问了又如何,她也不会回答,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问了,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是一个鬼。
一个孤魂野鬼。
看着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疲惫的她,我悲从中来。
当了这么多年鬼的我,虽然没有学会传说中那些非常强大的法术,我除了穿墙以外,连一根羽毛都没办法从地上捡起来,但是这数十年的鬼生还是带给了我一笔非常珍贵的财富。
最起码的,我能够看到每一个活人身上的气,能够判断出他们的身体状况,能够……推算出……他们时候会……会离开这个人世。
我默默地看着我的拾娘。
我知道。
她快死了。
按理说,我应该为她的死感到高兴,因为这样她就能够来陪我了,但事情却并非如此。
我舍不得她死。
我没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可是我从来眼睁睁的看着以外,还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是一只鬼啊!
一只没用的鬼啊!
我只能面无表情的在她某次吐血后,看着她挥退太医。
看着她在满朝文武百官的震惊和哗然中毅然决然退位。
看着她强提起自己的最后一口精气神,扶持着我们的女儿上位。
看着她手段凌厉的近乎残酷的铲除一切阻碍到我们女儿登基的人。
看着她在所有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毫不留恋,轻轻松松地退居二线。
看着她……在女儿大婚,终于抱到我们的孙子孙女后,
目光紧锁着女儿那双与我格外酷似的眼眸,嘴里一边轻轻呢喃着,一边在女儿的失声痛哭中撒手人寰。
一直当隐凤卫首领过来给她擦洗换衣的时候,我才从那种仿佛整个世界都从我眼前消失了一样的空茫中年回过神来。
我开始到处乱飘,到处寻找她的魂魄。
我舍不得把她也当做一只鬼。
哪怕我知道她现在已经和我一样了我也舍不得。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然后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些年来,我哪里都没去,我就在她身边守着她。
我看着她从朱颜绿鬓变成了白发苍苍。
我要告诉她,哪怕她现在已无旧时的模样,我也深深的喜爱着她,恋慕着她。
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
可是……
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找她,再怎么努力地找她。
我都没能找到她。
哪怕我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这个国家翻了个底朝天!
哪怕我把这个世界翻了个底朝天!
我都没有找到她!
她消失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不是我原先预想的一切!
这不是!
我彻底的崩溃了。
崩溃的连自我的失去了。
我变成了一个鬼。
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我没有目的地的到处乱飘,飘到哪儿算哪儿。
没有什么能让我停下脚步,也没有谁能够让我动容。
我就这么飘着,飘着,飘了很长时间。
直到我听到我女儿命悬一线,随时都可能驾崩的消息!
我才从浑噩中清醒过来,疯了似的往京城赶!
边赶我边在心里狠狠地唾骂自己!
就算我现在没用的连根羽毛都漂浮不起来,就算我现在是个除了穿墙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我也不该自暴自弃!
我也不该忘记我和拾娘还有一个女儿!
还有一个女儿需要我去好好守护着啊!
悔不当初的我,终于赶回了京城。
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
我的宝珠,我和拾娘爱入心坎里的小宝贝如今也是个老人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我看着她如同她娘亲一样,神情从容自若的交代后事,看着她握着新一任女帝的手,谆谆嘱咐,看着她唇角带笑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亲自送走了她。
送走了我的女儿。
我吸取上次的教训,就这样默默地守着我的孙女,再也没有离开过京城。
一年又一年。
我送走了一任又一任帝王。
他们或男或女,他们都有着我和拾娘的血脉。
一年又一年。
我说不清心里是感慨还是唏嘘的看着这个由我一手打下又由拾娘一手巩固的王朝一步步走向颓废,走向衰落。
当末帝,一个有着和我一样凤眼的小胖少年抽抽噎噎的被一个长得和拾娘颇有几分肖似的叛军女首领大笑着从龙椅上抱下来并且狠狠亲了一口的时候,我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了一种极其怪异的预感。
这种预感驱使着我条件反射地朝天上望了过去。
紧接着,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鬼躯亦或者我的灵魂被天空一个陡然出现的巨大漩涡猛然吸了进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我出现在了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
我有些茫然失措又有些厌烦恼怒地打量着四周。
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孤冷和安静。
这样的热闹,对于我这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鬼来说,已经很不适应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居然被人给……提了起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容貌精致可爱的小姑娘提着我哒哒哒的小跑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面前,挽住对方的手,撒娇似地边蹭边说:“嫂嫂,我好喜欢这只鸟儿,它长得好可爱,你帮我把它买回去吧!”
“买回去?你确定你把它买回去不会养死它吗?”那带着帷帽的女人声音里分明带着浓浓的宠溺和笑意。
“嫂嫂,嫂嫂,我保证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养的,真的!求你啦!”小姑娘依然拖着女人的手臂晃个不停。
腰肢纤细的宛若一截杨柳枝儿的女子被她晃得东倒西歪,连脸上的帷帽都斜到了一边。
“好啦好啦,别晃啦,在晃下去,人都要被你晃散架了!”她伸出一根葱指,亲昵地点了下小姑娘的鼻头,“哎呀,你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脾性也不知道像了谁,嫂嫂答应你还不成吗?”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把自己歪斜到一旁的帷帽重新拢好扶正。
凭借着她这一动作,我也正正巧的窥见了她藏在帷帽下的精致容貌。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声粗嘎至极,也难听至极的呼唤已经冲口而出。
我在叫:“拾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