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晚上八点，康知扬的办公室内，他刚刚结束跟公司各大区销售负责人的会议，满身疲惫地坐在二姐不知从哪给他淘来的按摩椅沙发上。

这沙发看起来有点丑，黑黢黢的实木配上灰扑扑的帆布套，起初觉得这沙发跟大气奢华的办公室格格不入，又不能却了二姐的好意，就留下来了，还在她的殷切嘱咐下躺了上去。

结果，这一躺，他就爱上了这沙发。每次累的时候就在躺上面一会儿，然后就奇迹般地满血复活了。

这天也一样，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感觉浑身舒坦了不少，准备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这时，私人手机屏幕亮起，大姐的视频来电，他干脆又躺了回去，接通视频。

大姐职位升了，工作也越来越忙，说话做事都不像之前温吞，反而跟二姐一样变成了急性子，不等他打招呼，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知扬，我前几天去东州开会，遇到了小路舅舅家的闺女郑舒雅，小的时候她特别爱读书，你们俩还一起坐在老院的枣树下的竹床上看着星星大声背三字经呢。”

“嗯，记得，她变化大吗？”

康知韵的声音里带上了心疼和怜悯，“除了长高了，其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那么内向，让人心疼，这些年她过得挺苦的。”

大姐的话，将康知扬拉回七岁那年的夏天，想起那个时候柔弱矮小却坚强爱笑的女孩子。

那年暑假爸妈忙于生意，二姐和弟弟被送去了姥姥姥爷家，他和大姐则暂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大姐那时候已经读了初中，算是大孩子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都是些同龄的女孩子，自然不愿意带着他玩儿。

他就落单了，爷奶外出摆摊做小生意时，他经常一个人在家看书写作业。

但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了，时间长了根本待不住，但也不知道去找谁。

那天他在胡同里溜达，想找个小伙伴儿，看见了蹲在一处墙角默默垂泪的小姑娘。

他平时最怕小姑娘，更怕哭泣的小姑娘，所以一时手足无措，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兜里，却摸到了大姐昨天给他的两颗玉米糖。

小知扬想到家里的两个姐姐都喜欢吃糖，那这个小姑娘应该也喜欢，于是就把糖掏出来递给那个小姑娘，“喂，妹妹，给你好吃的玉米糖，你别哭了，好吗？”

小姑娘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挪，然后才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康知扬见小姑娘不理他，以为人家是吓着了，又压低声音说道，“妹妹，给你吃糖！给，接着呀！”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拿过他手心里的糖，不过只拿了一颗，给康知扬留了一颗，“谢谢，咱们一起吃吧。”

“好。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舒雅，我姑姑叫我小雅，对了我姑姑是慧敏的妈妈，你认识慧敏吗？”

康知扬点头，“嗯，慧敏家跟我家是邻居，我弟弟总是跟她一起玩。我叫康知扬，家里人叫我扬扬。”

“扬扬，谢谢你给我糖吃。”

“嘿，嘿，不用谢。”

康知扬不爱吃甜的，那天却觉得糖真好吃。

小朋友的友谊来的就是这样子的，一颗糖，就让两孩子成了好朋友，一起写作业，一起看书看电视看星星看月亮。

那天以后，郑舒雅几乎天天往康爷爷家跑，慧敏的妈妈觉得给康家添麻烦了，但觉得自卑内向的侄女有个玩得来的小伙伴不容易，不忍心阻止。

于是就在康家爷奶忙得顾不上给孩子做饭的时候，让康知韵康知扬姐弟俩到家里吃饭。

只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郑舒雅的妈妈突然出现，强行将她带走，然后带着她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一个又一个家庭，彻底跟姑姑失去了联系，康知扬也再没见到她。

现在猛然听到大姐这样说，忍不住继续打听，“大姐，她不是跟着她妈妈去有钱的继父家了吗？”

她记得当时郑舒雅的妈妈要带她走的时候，路慧敏的妈妈阻拦，她妈妈是这么叫嚣的。

“瞧瞧你们家穷的叮当响，你家闺女养得跟个要饭的娃一样，拿什么养活我闺女？”

“我现在的当家的，可是大生意的一个月的收入，你们一年都赚不上，吃的好穿得好，我带我闺女去，是去过好日子的，你凭什么拦着？”

这事儿当时康知韵也在场，她当时还帮着陆妈妈往回抢郑舒雅。

奈何那女人带的人多，陆家其他人恰好都去走亲戚了，她和陆妈妈康知扬加上两个邻居老大娘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眼睁睁看着人家把人带走。

当时郑舒雅的爷爷奶奶已经走了，爸爸也再婚了，根本不在意她，陆妈妈只是郑舒雅的姑姑，也没资格跟她妈妈打官司把她抢回来。

但是，康知韵上次在东州见到郑舒雅的时候，才知道这小姑娘真的太命苦了。

康知韵语气低沉，缓缓得跟弟弟讲述郑舒雅这些年的经历。

“她妈妈把她带过去后，那家人不接受她，把她当成小丫头一样使唤。

若不是她勤快，又乖巧，入了她继父的有钱姑姑的眼，她连学都上不了。

又过了两年，她妈妈还是没有生出孩子，那家人就逼着她妈妈离婚了，还是拿了她妈妈的错处，让其净身出户。

她妈妈离婚后，找不到工作，也没有积蓄，母女两个差点儿吃不上饭。

所以不过两个月她妈妈又再婚了，嫁给了一个带着一儿一女的男人，那人是个小包工头，家里日子还可以，但特别抠门儿，尤其对舒雅，根本不让她吃饱，更不会给她买衣服供她上学。”

闻言，康知扬难受得不得了，“那她那时候就不上学了吗？”

他记得乡下很多姑娘小小年纪就不让上学，先在家里种地，再出去打工，最后找个人家，拿一笔彩礼，就嫁出去了。

一想到那个坚强的小伙伴儿，有可能过这样的日子，他懊悔自己当时不够强大，没能把她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