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几万名近卫军兴高采烈地开始人生的下一步。科学工人回去参建新厂，学生们纷纷返校。现在已经不是前几年打游击般到处学习，科学学院几座分校已经划定地方，等着他们共同建设。

人类文明之初，打仗是贵族的专利，奴隶不能上战场。后来，入伍标准越降越低，工业革命后，科学武器让战争变得复杂，但是让战斗变得容易。很多游民和土匪拎几杆枪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士兵一旦退伍，就沦为简单劳动者。由于衣食无着，不少人扰乱社会秩序，甚至成为社会变乱的根源。

科学大会拒绝任何平民持有科学武器，也是为了避免这种结局，武器必须由国家中最有责任心的那批人掌握。学生们战后和老师一起回校，同一双手放下步枪，就能拿起试管，重新成为科技生产力。他们与敌人之间在军事技术上的差距，也让这种军制成为可能。每仗的战损比都达到几百比一，这些聪明的头脑很少死于战火。

就这样，大会变相恢复了当年由贵族精英出征的传统。

军人大批复员，科学警察队伍却要扩充。刚过一年，他们要管理的人口增加百倍，新区警察更是只能暂时控制几个新城市工地，广漠内陆地都没有真正纳入大会统治之下。鉴于兄岛的悲剧，他们决心花两年时间慢慢消化这些战果。

两大战役结束后，科学大会成立了中央储备局，执行古代中央银行的执能，埃拉托娜担任首届储备局局长。在她组织下，科学纪元13年5月1日，中央储备局正式发行新货币——科学币。新币中元与角都是纸币，分币来自天堂岛的镍矿，成为最小交换单位。

新币中最大面额的十元钞票，正面图案是奥德里奇带着学生进行野外测绘，反面图案是杨慕真在铁坟战场呼喊口号，挺枪冲向敌人。一正一反两幅版画，宣示着科学大会的基本宗旨——先与天斗，再与人斗。

自发布之日起，科学共和国将用这套货币支付货物和劳动报酬。如果有人拿到后不不愿意使用，中央储备局各分点无限量兑换真理教的金属货币。但不再是民间旧币，而是他们回收后用机器加工的新币。成色和重量与旧币完全相同，形式远为整齐划一。

科学币发行以后，所有在职会员的工资都用它支付。苏吉拉纳每月领取2210元，折成金币的话，已经把中央禁军总带领旋风远远甩到后面。苏吉拉纳看着那叠钞票，觉得内心不安。这笔钱足够养活一百个农民，他的劳动真值这么多钱？有这种顾虑的人不是他一个。小田为此专门在《社会改造》上发文，给大家宽心。

“你们是按照旧世界的财富标准衡量这笔钱的价值。现在全人类一年生产的所有财富，除掉我们那部分，换算到科学时代差不多只是新西兰一国的总额。看看弟岛这13年财富扩大了多少倍？在各位有生之年，人类总财富至少扩大十倍。到时候你们如果还领这些钱，可能都觉得少了。”

阿米塔娜也发文支持。“身为大会高官，工资是你们唯一的收入。提到这么高，也是让你们保持清廉公正。邪教标榜禁欲，官员工资比我们差，但是他们会通过贪污敛财。这种事情一定不能发生在我们这里。”

作为预备学校总校长，金子淇每月收入1310元。佐尔和罗娅都领取百元左右的工资。发薪第一天，全家把总收入摆在桌上，撂成厚厚一叠。此时他们都恢复成普通人，为自己的劳动回报而高兴。

晚餐时，金子淇借着兴头，问起养女的终生大事。挟着胜利的欢悦，罗娅向父母坦白。男朋友不是大会会员，而是斐济岛一个民间真身剧剧团的演员。

这种乡土表演者集杂技、魔术和喜剧小丑于一身，多出自家传，在村镇社区里很有市场，但是不登大雅之堂。罗娅在斐济岛驻守期间，真身剧是当地最好的娱乐节目，两个人就从那时开始认识。

现在，这个剧团跟随大军进入新启蒙区，如今就在曙光城外面搭帐篷居住，每晚给工棚里的外围劳工表演。这些劳工的收入两倍于农民，但是常年在外，晚上需要娱乐。罗娅这个男朋友名叫萨迪金，今年23岁，身上混着斐济人、印度人和华人的血统。外表帅气，身材适中。萨迪金从父学艺，自幼苦练，以惊险的滑稽表演著称，是剧团里的台柱子。

汇报完毕，看到父母都不出声，罗娅也低下了头。“爸爸，妈妈，那……你们有什么看法？”

“你瞒得够严，连我都不知道。”父母没说话，亲哥哥佐尔先是抱怨了一句。

“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一直在打仗嘛。”

这件事江玉琴早对苏吉拉纳夫妻讲过，罗娅常年在她身边，一举一动逃不过她的眼睛。但是接下来又进行北方战役，组织大规模建设，夫妻二人直到这时才和养女见上面。

座中每个人，包括最小的金永真都知道罗娅说的是借口，真正原因还是这个男朋友的身份。真身剧向来以村镇农民为观众群体，粗俗不堪，更有不少色情内容。甄淑兰出任文艺主管后，专门把民间真身剧目集中起来逐个审查。让剧团自觉去掉低俗成份，增加宣传科学事业的内容。尽管如此，真身剧早有恶俗的名气，金子淇这等文化人从来不屑去观看，也不知道现在的真身剧表演是个什么情况。

沉默片刻，苏吉拉纳开了口。“罗娅，我们都是科学人，先谈真伪，再谈优劣。所以在对他下判断之前，我们得先见见本人！”

“太好了，他就在郊区，我这就去叫他。”罗娅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半。

对于会员的婚姻选择，科学大会并没有硬性要求。然而最好以会员为对象，这早就成了传统。《光明集》中记录着朴运成对恋爱问题的意见。如果科学人的另一半不懂科学，将来少不了磕磕碰碰。

当然，爱情本身会很盲目，罗娅早年也没受过什么教育。金子淇虽然很想有比尔伯、伊尔汗这样的女婿，但她也有心理准备，女儿会爱上一个会员，可最起码对方有文化。自从听到江玉琴的汇报，金子淇就觉得罗娅的这个选择跌破了她的底线。

“唉，也许真是她父亲的基因作怪？上辈子没文化，下辈子对知识也没什么追求。”罗娅出去找男朋友，金子淇就向苏吉拉纳抱怨。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苏吉拉纳反而看得开。他劝妻子等看到本人再表态，如果对方实在俗不可耐，他们再引导女儿发现对方身上的弱点，自己解决。

真身剧演出时，演员或戴面具，或化浓妆。旧剧场缺乏照明，只有这样才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像。至于演员本身长什么样，观众并不清楚，不少演员甚至刻意在卸妆后回避观众。所以，苏吉拉纳和金子淇都没想到，真实的萨迪金并非小丑模样，反而帅气得狠。难道罗娅是被他的外貌所吸引？

由卫兵带上军舰，去见一亿四千万人的统治者，萨迪金紧张得手足无措。“怕什么，我爸又不吃人，你就当他们也是观众。”罗娅给男朋友打过气。等到见面时，萨迪金依靠多年的舞台经验控制住情绪。问候，致意，礼数周全。这些在社会上混生活的艺人，平时也很会来事。

“唔，其实罗娅也是刚告诉我，您是她的父亲……”萨迪金解释着。

苏吉拉纳点点头。他们有个家规，几个儿女在外面不能随便讲父母是谁，看来罗娅一直遵守这个规矩。金子淇不冷不热地说：“罗娅自幼没有父亲，吃过很多苦。现在你愿意作她的男朋友。请你讲讲，你想为她的幸福做些什么？”

“校长，我和罗娅交往到现在，互相之间已经很了解。对于婚姻我也认真考虑过。我无权无势，也没有多少钱，她又很自立。我能作的无非是照顾罗娅，让她开心快乐。两个人相守一辈子，如果看到对方就烦，婚姻就会成为苦役。”

“是啊，爸爸妈妈，萨迪金演喜剧，他的工作就是让人快乐。”罗娅忙不迭地数着男朋友身上的优点。“我觉得这一点都不简单。我是女人，但首先是科学人，能够自立，收入不比他少，前途不用靠嫁个什么样的男人来解决。所以，我就想让自己生活得快乐一些。”

女儿要嫁给一个戏子？夫妻二人从心里不愿意。他们曾经对未来的女婿有过很多设想，萨迪金离这些选项差了几个等级。但如果硬性阻止，又违背了科学人的生活原则。

怎么办？想来想去，苏吉拉纳开了口。“萨迪金先生，我相信你是真心爱着罗娅。不过你也知道她是会员，接受过十几年科学教育。如果你不是科学人，你们在生活上会很不合拍。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挑战，在我们看来并不困难的挑战。等你考完《科学世界基本图景》中级证书，你们再谈婚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