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真看着那十，眼中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那十收枪，双真从空中坠落，被那十张开双手接住，抱在怀里。

“冷……”双真颤抖着说。

那十将她抱紧，炼天之炎在体内奔流，将热量传给她。

双真摇头：“没有用。我的寒冷在内心最深处。你能温暖到它吗？”

那十不语，眼圈微红。

“我是不是很可恶？”双真问。

她语声中的双音消失，只剩下了属于她的清澈之音。

“不。”那十说。

双真笑了：“你虽然杀了我，但我却不恨你。”

她转头望着血海。

血海已经平息，那些巨大的死灵怪兽站在海面上看着那十。那具巨大的骷髅漂浮在海面上，像是一个落入水中的醉汉，不省人事。

双真费力地举起了绿玉骨枪，轻轻一指，大骷髅全身剧烈震动，然后爬了起来，踉跄走向远方。

远方海面，突然有一根魔指般的巨柱升起，大骷髅走到巨柱前，背靠着巨柱站定。无数锁链从巨柱中伸出，将它缠住。它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低下头去。

它重又变成了唤魂塔，慢慢地沉入海底。

海面上，所有的唤魂塔都沉了下去。

双真看着那十，突然将绿玉骨枪抛了起来。绿玉骨枪化成了一道绿光，掠向远方，没入海中。

“你去那里。”双真指着那个方向说，“将我葬在那里就好。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还恨你的父亲吗？”那十问。

双真摇头：“我谁也不恨，只恨自己的命不好，生在了他的家里……”

说完她的头一歪，生机从她体内完全流逝。

她变成了一副空的躯壳，没有灵魂与生命的血肉。她的身体快速地变冷，所有的能量都散进了空中，落进了海里。

她没有变化成神灵体，也许是因为她曾与死灵体融合，也许是因为她只想彻底地离开。

那十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里的哀伤。

绿玉骨枪沉没处，有一道笔直的绿光冲天而起，如同信标。

那十抱着双真向那处而去，黑色平台托着他一路疾飞，海面上，那些死灵巨兽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

他来到了那处冲天的绿光前，散了黑色平台，抱着双真落进了海里。他一路下沉，一直来到绿光的源头处。

绿玉骨枪笔直地刺在那里。

那是一张白骨拼成的王座，立在血海之下一片千米方圆的空地上。千米之内的血海被排开，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

那十走到王座前，看着那王座，一时心神震荡。

他从王座中感应到了双真的气息，看到了无数象征着神躯的小小图阵。

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双真的恨与怨，体会到了她甘愿被封锁于意识最深层的黑暗之中，忘记一切，不愿醒来的心情。

那王座就是双真的神躯！

她的父亲为了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家庭，甚至是生命，于是牺牲了她——那个并没有完全继承他全部神圣血脉的女儿。

那是怎样的牺牲？

双真的神躯被剥离，被铸造成了控制这世界的王座，她就此由神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永远孤独地活在这无边的血海世界之中。与她作伴的是战界中无数不甘而终的死灵，是那永远也挥之不散的血腥。

那十抱着双真走向王座，轻轻跃起，将她放在王座上，刹那间，双真的身体化成了灰败的灰烬，散落在王座上，又慢慢地融入了王座中。

王座散发出一道道灰蒙蒙的气息，隐约有一个女孩的形象出现在其上，冲着那十一笑。

“安息吧。”那十轻声说。

精神世界里，小女孩透过那十的眼看着对方，眼里流下了泪水。

千洪与熏雅在空中叹息。

王座上的女孩看着那十，轻轻抬手招唤，指指脚下，然后散去。

那十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她所指的那处地方，转过身来慢慢地坐了下去。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沸腾，神血在自己血管之中奔流不息，神肌与神皮散发出莫大的力量，刺激着他全身的骨骼变化，一时无数图阵爬满他全身骨上，他的身体瞬间变大了不知多少倍，化成了一个与王座相当的巨人，坐在其上。

那十一时愕然。

在他眼前，那绿玉骨枪突然炸开，化成了无数的图阵，铺展于空中。透过那些图阵，他看到了一个个厮杀中的战场，看到了几乎整个战界的情况。

他甚至还看到了骸魔罗坐在大殿的宝座中，精神萎靡，痛苦不堪。

他也看到在那些战场上，有无数的黑气从死者身上沉落于大地，在大地中借着某种奇妙的岩层纹理之力如蛇游走，来到灰败的世界之中，融进了那一条条血红的小溪里。它们化成了战界的血液，顺着小溪而来到大河，再顺着大河来到了大海，成为海底深处不甘的死灵。

许多死灵被唤魂塔吸收，化成了唤魂塔力量的一部分，但更多的死灵则只能永远沉寂在血海之底。它们不断堆积，渐渐地形成了一副副森白的枯骨，虽有灵魂，却不能复生，不能自由行动，只能被重重血海压在深海底层，承受孤独之苦。

那十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些死灵巨兽愿意为自己一战。

他赐予了它们血肉，使它们有了离开血海海底的能力，有了发声的能力，有了交流的能力。于是它们不再孤独，它们隐然形成了一个血海生物圈。

他解救了它们，解放了它们，给了它们更大的自由，让它们感受到了存在的乐趣。

此时，那些死灵巨兽纷纷赶了过来，围绕在这上千平方米空间之外，面向着王座上的那十，恭敬地拜伏于地。

仿佛，他就是它们的王，它们的神。

那十轻轻抚摸着白骨王座，心里念叨着：谢谢你。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你却把这里交给了我……

耳边隐约有呢喃声传过来，似乎是双真在轻语：“不客气……”

那十茫然四顾，只见一道道灰蒙蒙的气息彻底消散，再不存一丝半点。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与王座彻底地连为一体，那些图阵全数收拢，再度凝结成了绿玉骨枪。那十情不自禁地抬手握住它，立时有一种握住了整个战界的感觉。

海底，那一座座唤魂塔震动起来，慢慢地调转方向，所有骷髅都朝向了他这里，然后抬起头来。

那十用力一握，绿玉骨枪炸碎成无数的碧绿光芒，飞射向那些唤魂塔，射入了骷髅的眼中，点燃了骷髅的目光。

一个个大骷髅张口发出尖啸声，如同亿万死灵的哭叫。

它们眼里，绿光不断扩大，最终轰然爆发，再化成光线射向那十。

那十没有躲，坦然承受了这些光线的洗礼。一道道幽光如同水波般一遍遍刷在他身上，洗涤他的身体与心灵，然后慢慢地融进了他的血肉之中、精神之中。

精神世界里，一道道绿光从天而降，落在了巨树上。那支天世界树一般的巨树，就变得更加绿意盎然，仿佛焕发了新生。

小女孩从树上飞掠而出，落在远方，回头打量巨树，说：“她把控制权交给了你。她人很好。可惜生错了家庭。”

“真神都是这样无情吗？”那十问。

小女孩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要说神族吧。你身边的普通人里，不也一样有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们历史中，是有不少为了完成自己伟业而牺牲家人qi子的人。但后世人却非常敬仰他们。是因为他们所做的，使别人受惠了吗？”

“是的。”那十点头。

“换成你，你会不会这么做？”小女孩问。“为了自己的伟业……或者换个说法，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家人？”

“我觉得吧……”那十说，“人唯一有资格为了某事某物而牺牲掉的，就只有他自己本身。任何以高尚或伟大为借口牺牲他人的举动，都是无耻而自私的。如果有一天需要牺牲什么，我只会牺牲自己，也只有权利牺牲自己。”

“我喜欢你的想法。”小女孩说。

那十笑笑。

此刻的他坐在王座之上，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尊神。整个战界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自己想让这里的生灵复生，唤魂塔就可以依自己的意志让他们复生；想让他们战死，他们就会依着自己的想法，在战场上拼尽最后一滴血。

甚至连那强大无比的骸魔罗也不例外。

此时，他不需要图阵，自己想看到哪里就能看到哪里。

他看到骸魔罗坐在宝座上，突然惊醒一般地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己这里，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能看到我吗？”那十问。

骸魔罗没有反应。

他明白，这只是一种感应。骸魔罗感觉到了战界的变化，甚至感觉到了危险，但他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突然明白了骸魔罗的心情——或许骸魔罗想要离开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到更强大的世界里，满足自己杀戮的欲望，而是与瞎眼龙王一样，感受到了可怕的威胁，于是想要逃离。

他还看到了一个身影，穿梭在纷乱的战场上，四处在寻找什么。

那是隆伟，带着一身血色，到处在找，到处在寻。

“那十，你在哪里？”

那十好一阵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