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默默地打开电脑，开始自己的工作。

这个时候，似乎也只有工作能占用时间又能占用精神，让他暂时不去想杰克说出的那些话。

伊万也没再说什么，他得去驾驶台做自己的事情。

接下来的时候伊万和杰克都很沉默，他们会轮流去别的舰艇上用餐，然后给丘带盒饭回来。

丘好像一个偷渡客一样默默缩在自己的小舱室里呆着不动。对于舰队最初的好奇和想去别的舰艇上参观的冲动已经一丝一毫都不剩了。

舰队安静整齐地航行在星空里，舷窗外的风景从星云密布到越来越稀疏。数百个小时的飞行好像也没有多久。要不是吃了很多顿饭又睡了很多次觉，总感觉还是在同一天。

终于，舰队来到目的地附近，封尘数百年的棱镜星无人区。

经过一番安全探查后，舰队指挥官菲林库克上校的声音指令通过仪器传递过来：“科学探测艇准备着陆。时间，三十分钟。”

威严，沉静，清晰又富有磁性，充满军人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

这是几天来丘第一次听到哥哥的声音，勉强平静的思绪立刻翻搅波澜。

“该你出去放放风了。”伊万回头对丘露出善意的笑容。

丘深深吸一口。是的，长时间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活动，见不到日光吹不到清风，还有那么压抑的心情。他已经憋得快闷死了。

舰队在高空等待。

驾驶员伊万把探测艇降落到荒凉的星球表面，然后打开舱门，示意丘可以出去。

丘穿着全套宇航服，开着探测车“呼噜噜”冲出舱门。沿着跳板下到地面，一路顺着伊万指给他的方向，向前开了足足几百米。

这是按规定采集样本所需的距离。因为飞艇降落有可能影响到星球表面的原本状态，所以要把车开出几百米外，才可以采集生物样品。

丘停好车，认真地查看了一下地貌，启动自动探测仪器，高自动化的仪器开始工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丘看看机器上的时间显示器。

他一共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车辆往返不会超过三分钟，取放设备最多需要两分钟。剩下的二十五分钟，他可以随意在周边滞留。

于是丘走到探测车边，拿起手持探测仪，顺着平整的地面，向附近的小山包上走去。

那里地势稍高，视野更开阔，可以看到更多的景象。

没费什么力气，丘爬上了小山包，放眼望去，低矮的丘陵后面是更多的丘陵，远远近近星罗棋布。

寸草不生的地面，碎石和细沙遍布其上。被风吹过的痕迹，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依然清晰可辨。目力所及之处，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

远处的天边，一轮夕阳徐徐西下。四周地平线山峦起伏层层叠叠，仿佛所有的生命都被时光卷起，淹没在层层余晖之中。

沉寂，萧瑟，苍凉无尽。

犹如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回眸，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傍晚时分，也是这样的站在山顶环顾四周。

风吹过沙丘，似乎有一些声音在耳边轻吟，细细碎碎地嘱咐着什么。

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仿若流星稍纵即逝。

丘再次望向落日，天边已经有星光亮起。即将落到山头的夕阳已经变为暗红，色如醇酒般散发着一波波迷人的潋滟光芒。

不知道为什么，丘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不知在哪一年哪一天，自己曾经到过这里。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熟悉，落日的光芒一如当年，山峰的轮廓也从未改变，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

一种回家的亲切感莫名涌动。

忽然地，丘很想感受一下傍晚的微风，似乎隐隐的记忆告诉他，这里的风也一如当年是从未改变的味道。

不过就是一个念头的冲动，却让丘鬼使神差般忘记了舰队严苛的纪律条款，他甚至连手腕上仪表的度数都没看一下，就一把推开了脸上的面罩。

风扑面而来，带着寂寞荒原数百年从未变过的味道。而同时在耳边炸响的，还有舰队指挥官狮子般的怒吼。

“丘你疯了？把面罩给我戴回去！”

菲林的声音高亢激烈，几乎要刺透耳鼓。

丘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赶紧将面罩重新扣回脸上。

“笨蛋，赶紧给我滚回来！”指挥官再度咆哮，那样子就是恨不得立刻拿机械手把他抓过去撕成碎片。

“丘，你死了不要紧，可我们还得写报告给你编自杀理由。整个舰队都要被你连累遭到处罚，你说你这个害群之马够多讨厌啊？”菲力的声音也传来了，不是很凶，却是恨到牙根痒痒的那种。

丘愣了愣，重新恢复理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这是连最普通的百姓都知道的常识啊，自己怎么疏忽了？！

在陌生星球上随意暴露身体是有可能致命的。万一这星球有不适合人类呼吸的空气或者危险射线，推开面罩无异于自杀。这是星舰条例里所不能允许的严重违纪行为。那天哥哥认认真真讲了半天，怎么事到临头自己就给忘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长官，我很抱歉！”丘不停地道歉。他也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剩下的时间什么都不用做了，赶紧按照指挥官的吩咐回去。丘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探测车。

还好自动探测仪在他发晕准备自杀的这段时间已经完成了工作任务。

丘用他最快地速度收拾好东西，开着车往回跑。目不斜视地一头扎进科技探测艇的肚子里。

他的狼狈样子通过地面监视器，落在舰队所有同僚们的视线里。

小探测艇很快升空归队。旗舰发出号令，整队奔赴下一目标。

丘费力地脱下身上的宇航服。里面的紧身衣都湿透了。一头冷汗的他回到休息室，一边换衣服一边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提前被哥哥安置在这艘孤零零的小艇里，这要是在旗舰上，自己还不得第一时间就被哥哥拎过去爆打啊？

“指挥台指令，探测艇立即接驳旗舰，探测艇立即接驳旗舰……”

还没等丘的庆幸完，要命的指令就响彻船舱。

“丘，你给我过来！”菲林哥哥怒不可遏，亲自按住呼叫器下达指令。

“是，长官。”伊万和杰克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驱动小探测艇，驯服地向旗舰靠过去。

丘哭丧着脸看看驾驶台上的伊万和杰克，主辅驾驶员也在回头看他。

“老弟，我让干点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可也不是这么个干法啊，你也太玩命了。”杰克一脸幸灾乐祸地表情。

“快去吧，好好承认错误，争取宽大处理。”伊万的眼睛里分明写着同情二字。

接驳工作在几分钟内完成，过程顺利得令人发指。

望着缓缓打开的舱门，丘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凄凉无望地悲鸣：死定了……

低着头艰难地迈过舱门，丘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登上阿波罗号是这样一个情景。

恐惧夹杂着欣喜的心情，比坐在马桶上吃饭还让人精神分裂。

阿波罗号的内里就如传说中一样漂亮，灯光柔亮典雅，通道的内壁让人赏心悦目。宛若科技迷宫般的走廊，让人产生无数遐想。

然而，对于一个犯了错误等待惩罚的人来说，再美的风景也没有心情去理会。

被指挥官的随从引领着，丘腿肚子转筋地走进了一间小会议室。悄悄抬头，赫然发现对面的半圆形长沙发里，不仅菲林哥哥在，菲力哥哥在，连罗格少将也在。

菲林哥哥脸色铁青，罗格少将沉默不语，而菲力哥哥正噙着一抹见死不救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舰队上指挥权最大的三个人都在这里，可见问题之严重。

“报，报告长官，少尉丘库克奉命前来报到。”丘站在地中间，结结巴巴地说着，举手行礼。

“你好，少尉，请过来这边。”罗格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位居最高位的人，却没有用他的威严审问，而是像家人一样等丘站好后才开始耐心询问。“丘，能说说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做吗？”

丘抿了抿嘴唇。“就是忽然觉得……我来过。”

这是实话但这个理由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连自己听着都不能接受。丘自己说完就很自觉地低下头去。

“你来过个屁！”

果然，话音未落指挥官哥哥就爆粗口了。不仅粗口还一个饿虎扑食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丘胸前的衣服。

“这里我都没来过你怎么来的？做梦来的吗？你除了梦游还会干什么？叫你下去工作，你就在那游山玩水，无所事事混时间也就罢了居然还给我搞这种危险动作。你有一点军人的素质没有？你有一点出来工作该有的态度没有？”

菲林摇晃着丘，健壮的肌肉铁钳一样有力。连丘都觉得要不是舰队有明文规定太空不能乱扔垃圾，他非把自己扔出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