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拧眉捏紧鼻子，猪圈的味道恶臭熏天。

顺着颈绳一摸胸前，那枚迷谷花珀竟变成了一块月牙形状的碎片，上面原本的“雨”字也只剩下个“一”字。

想来应是与那小平头打斗的时候被打碎了，怀里还留着几粒渣子，其他碎块恐怕早就遗落在了麻素草原上。白泽翻来覆去看了看，月牙也蛮好，且留着吧。毕竟这是曾带给自己求生意识的幸运物什。

上午打扫猪圈羊圈，下午打扫马厩牛棚，一整天都在暑热中带着面巾熏臭气。食物只有猪食马草，到了晚上便被拽着颈镣锁进旁边的柴房睡觉，脚铐上不知沾了多少畜生的屎尿，相比白天，倒也不觉得味大了。

这几日麻素土城中一派喜气洋洋。

因为每逢平川少主生辰，蛮王平不吝都会将神府独享的金环蜂蜜分赏给大家。

这种金环虎头蜂是平不吝亲自驯养的一种体形臃肿的巨型毒蜂，翅膀极小，脖子粗短，凶暴异常，但它们酿出的蜜却甜软香糯。麻素各种族都好吃蜂蜜，金环蜂蜜堪称他们心目中的美味之最了。

成车的玉米槟榔、香蕉芒果运来，乐师舞姬也络绎进城，随处可见抱着木头竖琴吟唱的遮面女子，全城都在准备即将在蓝焰广场举行的群欢盛宴。

“我怎么感觉这些猪圈好像没那么臭了。”秃老九一边打扫一边说道。绿头巾自然早就不知去向，他蹲在猪圈里十分滑稽，那后脑勺就好像一头小猪的屁股。

“哈哈，不是猪圈不臭了，是因为你长久与臭为伴，最后就变得和他们一样臭啦。”姚乌戒一乐，露出满嘴钢牙。

“哎，你们看。”

大家顺着杨三儿眼神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獾族女子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吃汤，地上已有十几碗吃空的，面前还有上百碗满的。两旁的士兵持鞭看着，谁一停下，就要挨鞭子。

“早上我听守卫聊天说，昨天有几个厨娘把川公子的绿豆莲子汤给吃光了。据说这汤虽然厨房天天都备，但川公子一般都是不吃的。可他昨儿下午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说要吃，那几个厨娘就撒谎说煮好的汤都被蛮王给要走了，若要做新的，绿豆和莲子得现泡两个多时辰。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那肯定就不吃了呗。两个多时辰之后太阳早都落山了，暑气也退了，川公子难道有兴趣等那么久？”秃老九接话道。

“少卖关子了，赶紧说。”姚乌戒急打了一下杨三儿的胳膊。

“其实这个谎说的还可以，蛮王最近整日走亲访友，不在城中。可惜这个川公子也够无聊的，居然专门追到他爹跟前去确认。这下好了，穿帮了。今天一早，川公子就让厨房不停地煮汤，得有几百碗，也没功夫煮熟，豆子都是生的，说要让她们吃汤吃到死为止。”

“啧啧，够狠的啊。”秃老九和姚乌戒连连咂舌，凉风不禁拽住了白泽的衣袖。

“有个守卫说，川公子最恨被欺骗。这几个姑娘要是一开始就老老实实交代，没准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是嘛？那咱们几个可得小心点了。”

捱到了第七日清晨，天还没亮，庖厨们就开始杀猪宰羊。

被磨刀惨叫声吵醒，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白泽他们又看见一行遮面的獴族舞姬路过。她们长身玉立，摇曳生姿，从头到脚都蒙着深色纱裙，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是惧怕日晒，还是风俗如此。

傍晚，神府内的守卫撤去了不少，大家都汇集在土城的蛮王大道上。

蓝焰广场中央，一个树高房宽的巨缸中盛满了金环蜂蜜，斑斓波光倒映表面，仿佛竟是将天上的一轮圆月装进了里面。巨缸四周架满了梯子，外围把守着一圈獾族士兵，再往外就是拥挤在蛮王大道上欢跃如潮的民众，他们都等着品尝蛮王分赏给他们的金环蜂蜜。

“哎呦！他喵的。”姚乌戒掰下一颗钢牙，疼得呲牙咧嘴。

藏在钢牙内的一个小铁钩在奚杀们的手中传递着。没一会儿，大家的颈镣脚铐都已被撬开，姚乌戒捂着嘴道“动手吧”，大家点头互视，翻出猪圈。

秃老九和杨三儿力气最大，拿铁链偷袭了门口的两个守卫，白泽急道“别杀他们”，可为时已晚，俩守卫已被活活勒死了。白泽只觉不忍，轻叹一声。

凉风嗅觉超常，闻着脂粉香味来引路，出了畜生棚一直右行，路过庖厨本想饱餐一顿，却空空如也，只偷到了个火折子。

再向右行，发现一间蒙着黑布的棚子，撩起一角向内看去，里面堆着许多有节的细树枝，高高低低的桌凳，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一只小碟里盛着一些白色粉末，另一只里面是白色碎块。

“这是柴房吗？桌上的东西是糖块吗？”秃老九边说边掰弄着棚架。

“哎，那玩意可不能吃。”杨三儿一把拉住他，“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是麻素散。”

“麻素散？是什么？”

“就是一种天虞禁药。给士兵吃了之后战力大增，但消耗得快，死得也快。那些树枝叫麻黄，在麻素草原和沙漠里很常见，是制作麻素散的原料之一。”

“咦——我们快走吧。”姚乌戒打了个冷战，催道。

继续直行左转，来到一间獴族舞姬的更衣房外。屋内挂着些剩余的纱裙首饰，此刻那些装扮好的舞姬刚刚出发，已经去往蛮王大道了。于是五个男子扮起了女子，全身一遮，只露眼睛，再加上舞姬们相比獾族来说个个高挑，他们几个也都身形相仿，乍一看决计瞧不出异样。

白泽可不是第一次扮女子了。

连着看了好几日这些舞姬的行立姿态，他模仿起来惟妙惟肖。其他四个就差点意思，姚乌戒和杨三儿显得壮了点，秃老九显得驼背了点，凉风收拢腿来走路，显得笨拙了点。

簪着花钿，抱着木头竖琴，拽着裙摆，他们别别扭扭地在神府中行走，去往蛮王大道。路过的兵将都不加留意，倒是有个爱多事显摆的还呼喝了一句：“你们这几个怎么这么磨蹭！少主生辰宴都快开始了，快着点！”白泽他们只顾点头，匆匆离开。

到了神府大门，守卫也未盘问，只顾相互聊天，说什么如此热闹的盛事，咱哥几个还得守门之类的抱怨。总算来到城中，他们回忆着姚乌玄机的叮嘱，目光询向西北，待走近，果然看到一排房屋后面有片小山坡。

站在坡上，正可俯瞰一半的蛮王大道。

朝着蓝焰广场的方向走到最近处，看见那蜜缸，秃老九不禁感慨：“哇塞，这缸也太大了吧！简直是一艘船啊！”只听姚乌戒“哎呦”一声，又拔下一颗钢牙，放在掌中小心拆开，大家凑一圈看去，里面竟有颗黑丸。

“原来就是这么个小黑丸？听说獾族连毒蛇都能当烤串吃，这东西能行吗？”杨三儿欲伸手去拿，被姚乌戒打手。

“小心点！这玩意可是天山的蜚尸毒，用上万条蜚虫的尸骨炼成的，岂是一般的蛇毒可比。”

“那他们全都会被毒死吗？”凉风呆呆地问。

“不会。蜚尸毒遇蜜则融，那么多蛮子分吃这一大缸蜜呢。就这点份量，只会让他们昏睡上两个时辰。”姚乌戒嘿嘿笑着。

“你这两排钢牙，难道个个都有玄机？”白泽奇道，“你本来的牙齿呢？”

“呵呵，少主嫌我本来的牙齿生得不好看，都给敲掉啦，然后赐了我一嘴钢牙，说是和智戎的疣塔们学来的，以后肯定能派上用场。今天咱们兄弟立功，可少不了我这钢牙的功劳。”姚乌戒咧嘴笑着，把毒丸递给白泽，“兄弟，接下来看你的了。”

白泽接过毒丸，摇头道：“不行。它太轻了，掷不了那么远。”

“啊，那怎么办？”

白泽低头四顾，在地上挑拣了一颗大小重量都适当的石块，又从自己身上撕下一截纱裙下摆，将毒丸与石块用纱布包在一起系紧，放在手中颠了颠。“这回差不多了。”

姚乌戒急道：“不能‘差不多’啊，必须得中才行啊。”

白泽浅笑不言，两指夹石，抬手甩腕，看似极其随意地一弹。再垂下手，指尖已空无一物。

眼见着那物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入蜜缸正中，冒出几个小泡便沉了下去。

蓝焰广场上锣鼓喧天，把守的士兵们光顾盯着身边妖娆的舞姬傻乐，有的甚至跟着一起舞动起来，还时不时地趁机在她们腰上、脸上摸一把，谁也没有看到这么个小东西从头顶飞过。

“成啦！”

奚杀们一番小声雀跃，随后便伏低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