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人在夜郎
作者:天外射手 | 分类:游戏 | 字数:1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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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错位
红鼻子不在小黑屋。
老光棍像一只进水的草鞋,瘫坐在小黑屋的门口。小黑屋的门框上挂有征联总监部的大红牌子。仇由找对门酒坊老板老王一打听,方知红鼻子有好几天不来上班了。
老光棍像泄气的皮囊摊坐在酒坊门口的吊床上。
没人验对子,老子借王老板的吊床睡一晚。
老王说公床不用借,小黑屋门口也有吊床。
老光棍说小黑屋没酒坊财气旺,老子想沾点首富的财气。
老王说小黑屋过去也是老子的家业。
老光棍说公门招河风,湿气重,酒坊向阳火气旺,老子睡私门心里踏实点。
老王拿老光棍没办法,暗中拿眼神示意仇由把老光棍带走。
仇由把老光棍从吊床扶起来,刚一松手,老光棍又坐回吊床上。
画眉疫情期间,王府有无事不串门聚会的指令。
仇由有点急了,问人家请你挖坟,你拿了人家的红包,睡吊床能休息好吗?
老光棍说老子坟包都睡过,吊床算好了。
仇由犯难了,想走又怕老光棍出事,自己有连带责任。尽管老王说疯子在人家门口睡惯了,不会有事,但仇由还是不忍心把老光棍一个人扔在大街上露宿。
娘亲走后,仇由神不守舍,像个精神病人,经常离家出走。
有时身上没带现金,肚子饿了,吃过别人吃剩的东西,犯困了,睡过马棚,也睡过牛棚。那些日子,他忘了什么是做人的尊严,忘了什么是做事的底线。
他怕遇见熟人,就尽量往偏僻的地方钻。
那阵子,风先生说他混成鬼样子。红鼻子说他活成了神经病。
只有云儿说他活成了自己想过的日子。就因云儿说了这句话,仇由打心眼里把云儿当成了自己的知音。他练字有什么创意,都爱找云儿交流。除了谈字,他对云儿的歌声也很着迷。他知道云儿爱狗,每次去猎棚串门,都会带点好吃的熟食。
但这条叫满月的小狗,始终把他当成外人。每次去串门,满月都会咬他的脚跟。为了让满月认自己,仇由每次去都会穿同一双鞋子。他问云儿,满月为什么不认自己。云儿说狼是狗的同类,你拿狼皮做鞋子,满月把你当成杀害同类的凶手。
仇由把鞋子换成虎皮,满月还是追着咬仇由的脚跟。
仇由问云儿,满月为什么还不认自己。
云儿说虎是兽王,你拿虎皮做鞋子,满月不服气。
仇由把鞋子换成猪皮。满月把他的脚跟咬伤一个口子。他怕云儿责骂满月,回家就把鞋子换成马皮。奇怪的是,满月不咬他的脚跟了,还是远远地盯着他的脚跟。
仇由不理解,问云儿,满月为什么盯着自己。
云儿说满月跟王子去赛马场玩,被赛马踢过,记仇呢,我送你双布鞋,满月就不咬你的脚跟了。仇由穿上云儿做的布鞋,满月不咬他的脚跟了。仇由却发觉和平相处的日子,似乎却少了一份对立的乐趣。猎棚设在王府后头的土坡上,爬坡有一段回肠的泥巴路,一下雨就会湿漉漉的。到了多雨的季节,仇由怕布鞋进水,去串门的次数就少了。
有一阵子,仇由忙于清理家务,数月后再去猎棚串门,发现云儿居然学会弹琴了。他不懂音律,觉得云儿所弹的曲子像高山的流泉一样悦耳,就动了学琴的念头。他想拜云儿为师,是发自内心的需求。云儿低头抚琴,没答应,说你想学琴得拜舞姨为师。
仇由不死心,问舞姨是谁?
云儿抬起头,望着窗外睡懒觉的满月,说是王后。
仇由没进过王府,对王府心怀敬畏,打起退堂鼓,说我不敢拜王后为师。
云儿把王府当成家,不懂仇由的心思,问为什么?
仇由想抬高书生的底气,拘谨的念头反而放开了,说王府的门槛高,老子怕自己根基浅高攀不起。云儿说你敢自称老子,连圣人都不放眼里,王府的门槛算老几呀。
仇由见云儿拿王府开玩笑,心里有点紧张,解释说我在道德讲堂把门,把那当家了,平时没事就看看孔子的书,念念老子的经,称老子是口误,我还没成家,当老子不够格。
云儿说看把你吓的,白脸变红脸了,你把王府当成家,心里就有底了。
仇由连忙解释说,我路过老王家的酒坊,撞上老王过生日 ,喝了两盅寿酒。
云儿说酒能壮人胆,住王府的人,都说老王的寿酒后劲足,过冬能压寒气,你能喝酒,字写得好,有机会我叫筒子哥推荐你进王府做点正事。
仇由说王府层次高,我层次低,生活层次不同,我怕自己这点道行上不了台面。
云儿说王府文化人多,觉悟高,更好相处,没什么好怕的,你不要把王府看成管人的,这两年舞姨带头下乡搞扶贫,口碑好,被穷人当成夜郎的救星呢。
仇由说弹琴是私活,王后公务繁忙,我更不能拿私活拖公众的后腿了。
云儿说你来串门,给满月带了不少点心,你真想学琴,我可以免费教你,不用拜师。
仇由说学琴不拜师,有失礼节,那我叫你师姐吧,也算同门了。
云儿说我比你大,叫姐就行了,不用带师字,免得别人误会哈。
仇由被云儿说中心事,脸上一热,搬出风先生的套话为自己辩解,一日为姐终生为姐,做人不能忘本,改名不能忘姓,我叫你云姐才符合正常交往的规矩。
云儿为王府做事,同情弱者,不忍心为难仇由,说风先生的规矩,你记得那么清楚,识谱应该里手,你到窗外帮我叫醒满月,我弹首曲子考考你的耳力。
仇由走出猎棚门,刚把满月抱到怀里。
猎棚的窗口,已有琴声飘出。他觉得云儿弹的曲子,音律非常熟悉。满月在他的怀里伸着懒腰撒娇的样子,使他一下想起何月白在盘龙城贴耳讲的甜言蜜语。
心跳脸红的感觉提醒他,这首曲子自己在盘龙城听过。
当时,何月白也想考他这首曲子,问他曲子是谁写的。
他不读音律,又不想丢书生的脸面,就根据曲子节拍停顿的快慢,还有高低音与长短音转换的韵脚,物色起当下的名作来。最后,他把曲子配音的名作定在屈平的《离骚》上。
何月白不信,沿着曲音找到街头吹萧的老艺人查对。
老艺人说曲子的词是屈原的《离骚》,曲不知何人所谱,暂定无名氏。
何月白问老艺人,屈平与屈原是同一个人吗?
老艺人很生气,说不是同一个人,世间也就没人配作《离骚》了。
何月白不知老艺人为何生气,一离开街头,就要仇由把《离骚》的词念给自己听。仇由说《离骚》的词很长,有几千个字,在街上念词容易引起路人误会。
他讨饭念老子经,背过不务正业的骂名。他不想让类似误会发生在何月白生身上。因为屈平那么有才华,照样被楚怀王流放到盘龙城吃苦受难。
何月白扫了一眼驻足观望的路人,问老艺人为什么生气?
仇由说换我这样问人家,早挨耳光了。
何月白说搞不懂,不就是一个人取了两个名么,有什么好生气的。
仇由说正因为你不懂,老艺人只能生闷气。
何月白说你懂,那你帮我说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仇由说《离骚》是楚辞创始人屈平,也就是屈原的成名作,名气比孔门编的毛诗还大。何月白说毛诗有所耳闻,什么是楚辞,我怎么没听说过?
仇由说毛诗是民间文化的结晶,不知何人所创,所作诗篇同曲子一样,有固定韵脚,表达方式有局限性,楚辞不讲究韵脚,创作思路不受控制,表达方式能自由发挥,思想感情比毛诗丰富,表达意象比毛诗大气,但影响力不及毛诗。
何月白说楚辞我心里有底了,还是不明白老艺人为何生我的气。
仇由说楚辞名气大,作者并未受到楚王重用,相传《离骚》的千字文是作者流放到盘龙城时所创,你身为盘龙城常客,居然不识《离骚》作者名头,老艺人不气坏才怪。
何月白说搞半天,我明白了,《离骚》作者怀才不遇,老艺人是为作者鸣不平,把老子当成出气筒,好像他游荡街头,我不识《离骚》作者,也担有责任似的。
仇由不想听何月白发牢骚,引起路人误会,就顺着话题,换了种调侃的语气说,这事跟老子没关系,你别自称老子,自寻烦恼。
过桥洞的水沟,何月白把一只鞋子提在手上,说鞋跟坏了,前边有个补鞋摊,你扶我过去。仇由把何月白扶到补鞋匠的摊子边,何月白松开他的手,屈指弹掉鞋跟上的泥巴说,不好意思,桥洞暗,老子刚才看花眼了,以为鞋跟坏了。
仇由缓过神来,才知道自己上了何月白的当。
他嘴里抱怨白扶了何月白一把,心里却觉得这一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他们搭马帮的货船返程,船上只有一个空位,他们混熟了,已能很自然地挤坐在一起。
他猜中云儿弹的曲子。云儿觉得很惊奇,说你的耳力比风先生和红鼻子尖,无名氏的曲子我弹头遍,你就把曲子的词跟《离骚》对上号,他们听了三遍才对上号。
仇由不想解释,说自己运气好,蒙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