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旁观者，仇由觉得风先生被老子的无为思想影响太深了。

他个人的观点更偏向孔子开班授徒的施教理念，认为学者有为的思想更接近现实生活。有时候，他很想劝劝风先生，人不好做，学做鬼也是一种解脱。由于这种想法与自身不信鬼的心态是对立的，他才不对风先生说出这番违心的鬼话。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风先生授课不收学费，在人前还能活得有人样，全靠主编《夜郎史记》有膏火薪。

不过，仇由对风先生的敬意，从来没有改变过。因为云儿说，风先生一年的膏火薪不够王府唱台鬼戏，五百块鬼脸，只够买米买油买盐，青菜和柴火全是自己弄的。

龙溪口的红白喜事，风先生只出力，从不出钱。

仇由心疼风先生，又不便拿鬼说人。要云儿劝风先生把老子的无为观念，往孔子有为的观念引导。云儿说风先生把老子当成主心骨，无为的思想已经定型，不可能认可孔子有为的思想，不过，风先生蛮看重庄子，看能不能借庄子推崇的自由，说服风先生放下手头的功课去中原游游学。仇由不太明白云儿的用意，问游学能改变风先生无为的老子观吗？

云儿说老子观改不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把孔子有为的思想进一步推广。

仇由问龙溪口就道德讲堂大点，还能往哪里推广？

云儿说白心孤儿园空间大，孔子的有为思想可以从幼教开始抓起。

当时，白心孤儿园周边全是坟地。仇由并未把云儿的话当回事。

王府把赛马场搞到那里，不少坟包外迁，人气才一下涨了起来。

他不爱骑马，平时很少上孤儿园串门。孤儿园搞书法比赛，云儿叫他去当评委，他才象征性地露下面。那时，他对异性持有排斥心理，对何月白的印象并不深。

便桥的招呼站有条小路，通往孤儿园。孤儿园的操场有条放木槽与新井相通。这条放木槽是放老木形成的半圆槽，仇由上晃山采蘑菇从槽里上去过。过去，晃山的老松树大，长得稀，丈把远才有一棵。后来搞赛马圈，老松树被砍光了，新生小松树长得密，土壤肥力跟不上，小松树争光心切，个头普遍长得高，挨在一起的身子骨反而长不大了。

仇由不想与女清洁工发生正为冲突，临时决定改变方向绕道而行。他心里打定主意，陪着笑脸对女清洁工说，便桥我只过一半，只到招呼站，不算违背巫令。

女清洁工不知仇由打什么鬼主意，问你去招呼站干什么？

仇由从身上掏出一个方孔鬼脸扣在手心，说便桥闹鬼，我去扔点过路钱，便桥的鬼就不闹了。女清洁工盯着仇由手心的方孔鬼脸，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问是真钱吗？

仇由担心女清洁工看出鬼脸有方孔，五指并拢扣住方孔，象征性地点了一下鼻尖，说是真钱，现在的鬼比人精，拿假钱哄不上路。

女清洁工撑着锄头把问，你知道便桥是什么鬼吗？

仇由想迷惑女清洁工，从身上掏出另一块方孔鬼脸，合在手心磨出回音，说是牛头马面鬼，阴间最有人情味的阴阳鬼。

女清洁工被仇由逗得咯咯笑了两声，说你好像蛮懂鬼，你怕鬼吗？

仇由信口胡扯，说没带鬼脸怕，带有鬼脸不怕，牛头马面是善鬼。

女清洁工问那你知道牛头马面的上司是谁吗？

仇由说是文武判官，专管人间的阴阳鬼。

女清洁工问你徇私牛头马面，不怕文武判官定他们的罪吗？

老子的鬼脸请高寨的巫师施过法，使用是合法的。仇由不想胡扯耽误时间，单刀直入问，老子去招呼站招呼鬼，你不会还有意见吧？

女清洁工犹豫了一下，说日头落坡了，没有巫令本来是不准靠近便桥的，看你对鬼蛮有诚意，我就破例让你上招呼站招呼鬼，记住，天黑前，你必须离开招呼站，不能过另一半便桥，那边有我同行把关，你没巫令，过了便桥的鬼关，照样过不了阳关。

女清洁工让开路。仇由哪里还有心思停留，飞跑着直奔便桥而去。可惜招呼站通往孤儿园的小路被一扇铁门关死了。仇由觉得有点扫兴，背靠铁门歇气时，信手把一块方孔鬼脸扔进便桥下的深水塘里，然后竖起耳朵倾听鬼脸坠落水面的回音。

奇怪的是，半晌没听见响声。仇由抬手抹去额头的热汗，心里冒出一个凉飕飕的疑问，难道是便侨真有鬼？过路的河风吹到铁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仇由禁不住铁门透出的冷意，迎着风往回走了两步，发热的脑子经风一吹马上冷了下来，心里暗想，难道是自己多日不练琴，耳力不管用了？仇由不信鬼，把另一块方孔鬼脸扣在掌心，投向便桥的浅水区。

结果还是没有回音。仇由心里暗叫邪门，脑子里却闪现出火子说过的鬼话。

鬼吃东西没回音，说明有人要害你，你只能往前走，不能走回头路。

仇由不信火子的鬼话，心里还是咕咚响了一下，不知方孔鬼脸算不算东西。

方孔鬼脸是楚军内讧，针对圆孔鬼脸私下发行的一种新鬼脸。

他暗想，渔霸死了，自己在龙溪口并没什么仇家，与其自己吓唬自己，不如信回鬼话，过回便桥试试。他掉头走回招呼站，冰冷的河风中似乎又传来女清洁工的责问，你说话不算数，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你敢过便桥，我同行不会放过你的。

仇由收住脚步，发现自己再迈出半步，就踩着招呼站与另一半便桥的分界线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连退了三步，心里暗叫好险，老子差点就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