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甘露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家里人的枕芯就是姐姐用风干的*做的，摘下清晨绽放的鲜花，趁着那些芬芳刚开始挥发时把它们收集起来，姐姐有她独特的一套办法，做出一个这样的枕芯需要很多时间和耐心，姐姐给她也做过一个，精致细腻的木耳花边款，公主才配得上的精细手工，连姐姐自己的枕头也没她的那么漂亮，但那时候她还小，被母亲怂恿着跟姐姐作对，她朝枕头上吐了口水然后嫌恶地拿去做狗窝垫子，那次姐姐伤心得哭了。

一定是姐姐住过这个房间，看着这无比熟悉的枕芯甘露几乎可以肯定了。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她喜欢的清淡颜色，还有梳子上的那根头发，细想起来姐姐出国后曾在信上说过她染了头发。甘露把枕芯紧紧地抱在怀里，用力到骨节发白，泪如雨下。

为什么姐姐会来这里？这个问题最值得怀疑，手突然触碰到枕芯中间一个坚硬的物体，那是什么？枕芯里难道不该全部塞满茉莉干花的吗？

她一把撕开了枕芯的无纺布套子，干枯扁平的茉莉像蝴蝶翅膀的碎片纷纷坠落，它们虽死犹生芬芳宛在，一本黄色封皮的日记本最后掉了出来。封面的图案甘露一眼就认出，这是姐姐的日记本，也是她送给姐姐唯一的生日礼物，当日姐姐激动得抱住甘露久久不肯放手。那时姐姐刚刚高中毕业，她被一所远在北方的大学录取了，甘露却得了病毒性心肌炎需要休学住院，姐姐没和她商量就撕掉了录取通知书找工作去了。再后来，甘露的病逐渐好了起来，又读了寄宿，姐姐一直很忙，姐妹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姐姐的信上全是叮咛，要她别不舍得吃，要她注意身体。

抚摸着这本熟悉的日记，甘露的手在颤抖，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关于姐姐的一点一滴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洪水席卷而来，如果真的有灵媒，如果可以凭借这本日记唤回姐姐的灵魂该有多好，她忽然希望世间关于鬼魂的传说全是真的，如果是那样，她还可以再见姐姐一面，亲口跟姐姐说声对不起。如果时光可以逆转姐姐可以复活，她一定会做个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每个人的灵魂都受着不同程度的压抑，就像石头压着草根，多数时候，我们选择了在石头下沉默，了此一生。掀翻这块石头就是再生，但这需要神赐与的力量——这是甘露在打开那本日记前一刻想起的，似乎来自某部电影的旁白，又像是曾经看过的一本老书。但她现在没有精力细想了，她要做的就是不假思索地掀开日记，进入姐姐的生活。

在清丽脱俗的字里行间，一个她从未进入的世界徐徐展开，仿佛在看一场开局平淡却渐入佳境直至跌宕起伏的电影，到最后，她被日记里描述的离奇情节震惊，尽管结局归于殊途，但在那个长达六年的爱情故事里，那一段极限到变态的热爱足以将她震得心惊胆战。

2

2002年 4月1日  晴

真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长得像我幻想过的那张脸庞。

今天我接待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他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在我手里买了份情侣套餐。背对着他取汉堡和薯条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虽然以前也有很多男生盯着我看，但从没人有他那样灼热的目光，看得我如芒在背，差点找错钱，第一次挨了经理的批。

附送的赠品是一对身穿西式结婚礼服的娃娃凯蒂，他临走时把娃娃送给我，然后很随意地笑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走后我心里乱糟糟的，他分明就是从我的幻想世界中走出来的人，越看越觉得那张脸熟悉，可越是回想越觉得模糊，到后来我几乎不能准确地回忆起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怎样对着我笑过。

下班时被经理罚做最后的清洁，我知道，因为上次我没答应跟他去看电影，他早就想找我的茬，这次不过是公报私仇。也好，他报复过了也就不怕了，其实最怕的倒不是被他给小鞋穿，而是怕他找个什么借口把我给开了，那样的话就又要去找工作了。想找份清清白白的工作实在太难，真希望以后露露可以不像我一样辛苦，她的身体受不住。

关好店门已经十二点了，差点没赶上末班公车。心情本来有些沮丧的，可下车时竟然幸运地见到了一枚流星，我赶紧把手抓住裤子口袋的角许愿，希望老天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今天是愚人节。

PS：我的愿望是……

算了，还是不说了，说了会不灵的。

2002年 4月2日  阴

感谢老天，这么多年来我在流星前许的愿第一次灵验了！

我见到了他。虽然是超级大阴天，但他进来时我竟然有了幻觉，灿烂的阳光随着开启的门泄了一地，修长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光线中，那是在童话里王子出场时才有的背景。王子穿着乳白色的外套朝着我款款走来，这次他要了一杯热巧克力，坐在临街的桌边。他像是在等女朋友，偶尔不经意地看我一眼，他拥有制造磁场的魔力，几乎所有进店的和在街边路过的女生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今天的班我只上到下午，收工时他已经不在餐厅了。他的消失让我有些沮丧，可我走出店后刚拐过街口就看到他捧着一大把粉红色的玫瑰。

他说他在等我。

我想没有哪个女孩可以拒绝这样浪漫的邀请，我们一起在江边散步，他很亲切，给我的感觉就像相交多年的老朋友。晚餐时他请我去吃了牛排，很好的味道，是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吃的那家店，让我想起了从前。吃沙拉时我忽然想哭，露露甚至从没跟爸爸去吃过这么好吃的牛排，比起她，我真是幸福太多了。

后来他送我回家，一路上他连手都没有碰我，也没有问我的电话，只说以后我们肯定还会见面。回家后我数了那把玫瑰，足足九十九朵，工作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花了。进入社会这几年，我发现社会上的男人大都势利，他们找漂亮女生不过是玩玩而已，天亮之后说分手的事太多了，他们不会真的用心，只有那些有背景有后台的，能帮助他们发展事业的不太漂亮的女生才是他们理想的结婚对象，这些事以后也要告诉露露才行，她的社会阅历少。

他还没告诉我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不过看他穿的衣服，应该收入不错。今晚我的梦肯定也是飘着玫瑰花香的，真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他。

我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他我现在的情况，我是没有钱的，还有妹妹要负担。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这些，好害怕他会因此而离开我。我们认识才一两天，还是过些日子再跟他说这些吧，就算他会离开我，也让我多做一阵子美梦。

（不知道露露在学校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男生送她玫瑰。）

2002年 4月20日  小雨

我一定是这个城市最幸福的人，虽然现在外面的雨下得没完没了，但我的精神世界就像解放区的天。

原谅我这些天没写日记，不是我懒，而是我真的觉得幸福得过分了，没准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

上星期我鼓起勇气跟他说了关于父母和露露的事，让人惊喜的是他竟然完全不介意，他还说要帮我一起照顾露露，我的妹妹也是他的妹妹。最后的顾虑也打消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但我的感觉越来越像他的女朋友了。

这些天来，几乎每天下班时都能见到他，我们一起去了好多地方，喝真正的蓝山咖啡，吃现做的提拉米苏，这种久违的奢侈生活是小时候爸爸带我体验过的，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吃西餐该哪个手刀哪个手叉。几天来我一上班就开始盼着下班，下班就能见到他，这几乎成了目前最大的渴望。原谅我露露，不是姐姐不再惦记你了，我想，我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是的，我忘记写了，他的职业是模特，年纪比我大两岁，他总是穿着那些很时尚的衣服，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跟他走在一起我们的回头率超高。这让我兴奋，离开学校后，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盯着看过了。这算不算爱慕虚荣呢？不过我真的很开心。

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除了桌球保龄球，篮球和足球之类稍微剧烈点的运动全都不参加。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他已经小感冒两次，发烧一次了，他打点滴时我一直陪着他，所以，这个月的加班费怕是没有着落了，算是唯一的遗憾吧，为了他也值得。

PS：他很尊重我，到今天为止还只是牵过我的手，我觉得他对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