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涤说：“曾总三番五次找过我，这次你和敏英小姐又来了，即便我有诸葛亮一样的才华，也该赶紧从茅庐里出山，把自己的光和热全部贡献出来，才能不辜负您各位的信任。”

张然点点头：“您过奖了。”

“不，我是认真的。”陈涤说：“贵公司对于综艺的志气不小，竟然花费那么大的手笔，投资那么多钱，把《Running Man》和《无限挑战》的版权买下来，把金泰浩这样的人才请到国内帮忙带团队，就为了扶着我这样没什么成绩的新人综艺导演，我实在觉得受之有愧。”

陈涤并非只是说好听的，他瘦削的脸上确实有很浓重的愧疚之色，但令张然感到好奇的是，那其实不像对他张然的愧疚，他的感情更内敛，更深刻。

张然想知道真相，但又不方便催促，只是和蔼地说：“所有人都是从新人成长起来的，没有经验没关系，未来有充分的时间获得经验，我更在乎你的能力和对综艺的哲学。我们并不是一拍脑袋决定的，我们经过认真的考察，我可以说，你很合适，没有必要觉得愧疚。”

“也只有您才能说出这样的话”陈涤轻轻叹了口气：“要是别的人，恐怕已经指责我没有良心，不识抬举了。”

“那倒不至于，大家对于人才都是充满关心和爱护的。”

“我也称得上人才吗？”

“当然！”张然说：“我们认可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人才。”

“那可能要让您各为失望了。”

陈涤满眼无奈，盯着张然：“我恐怕……恐怕……”

他仿佛有难言之隐，无法将心中的所思所想一股脑说出口。

张然轻轻说：“你有什么难题都可以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能帮得上忙的。”

陈涤摇头：“我恐怕不能和各位一起共事了。”

事实上，这句话从他进入咖啡厅，就写在他的脸上，张然并不感到意外，他现在更多是好奇，好奇陈涤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

“没关系，即便现在不能合作，我相信未来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谢谢你的体谅，说实话，您越这么体贴，我越是感到难过，真的对不起。”

“没必要一直道歉。”张然说：“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原因吗？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陈涤低声说：“我要结婚了。”

张然和金敏英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疑惑。

“恭喜”

“谢谢……但也没什么。”

金敏英轻轻笑。

张然问“但结婚和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陈涤苦笑：“对啊，有时候我也困惑，这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原因究竟是什么，让你因为结婚，没办法和我们一起工作呢？”

陈涤又叹口气，讲起他遭遇的问题，

“妻子和我是同一所大学的同学，您可能觉得，我们是因为社团、专业课或者食堂吃饭怎样才遇到的，其实完全不是。”

“我们两个都很喜欢综艺，所以经常在一个爱好者论坛聊天，聊天久了，公共论坛就不再容纳的下我们，于是我们就互相加了联系方式，结果意外发现，我们竟然在上同一所大学。”

“于是顺理成章的，我们越来越熟悉，从一开始的一起聊天，到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再到确定恋爱关系，大学毕业后，又一起租房，一起找工作，一起搬家，我每天接她一起下班，她周末给我做好吃的，而我们两个的空余活动，都在一起看综艺。”

金敏英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那你们两个感情很好啊。”

陈涤说：“感情确实很好，所以后来我们决定结婚。上门见家长时，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岳父岳母，既没要什么彩礼，也没要车要房，他们只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这个要求在当时看，完全不叫要求，可现在来看，却成了我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他的眉眼间出现了一抹悲哀。

张然和金敏英又对视一眼，即便没听到难题是什么，但他们已经感受到了问题的棘手，无论怎么的工作，一旦和家庭牵扯到一切，就很难说得清道的明了。

张然问：“什么要求？说不定我们能帮得上忙。”

陈涤说：“老两口一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希望我和她能一直留在上海。”

听到这话，张然终于明白难题在哪里了，家里人舍不得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

陈涤之前的整个职业阶段，做的都是室内综艺，在固定场所录制节目，不需要各地出差，因此能够满足岳父岳母的要求。

可一旦答应张然的要求，他就要成为室外综艺的助理导演，并且之后的绝大多数时间，要么待在首都策划方案，要么去全国各地录制节目，能待在上海的时间少之又少。

没有办法待在上海，就不能满足岳父母的要求，没法满足要求，就不能结婚。

对于陈涤来说，这忽然变成了一道二选一的难题，一面是陪了她好多年的爱人，另一面是少有的，对他充满信任和期盼的工作单位。

第194章 坚持什么

如果是普通的综艺项目，放弃也就放弃了，他绝对不会觉得心疼。

但张然给他带来的《Running Man》和《无限挑战》，让他看到了不一样景象，他有一种预感，这档节目一定能在未来中国综艺市场留下一枚重重的脚印。

他很不想错过，因为做一档能陪伴都市人心的综艺，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

“因此。”他声音很低沉：“要么辞掉在灿星的工作，北上加入你们。要么留在这里结婚。不好意思各位，我女朋友和我在一起很久了，我没法抛弃她。”

“伱为什么要道歉？”张然说：“你重情重义，应该为自己感到高兴才对。”

“谢谢。”陈涤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欣慰。

金敏英想了想，问张然：“如果我们把综艺部门放在沪市呢？”

陈涤惊讶得抬起头，他的表情里第一次出现期待。

可惜，这次轮到张然让他失望了。

“不行。”张然摇头。

“为什么？”金敏英问。

“杨蜜工作室还太小，全系统要协调在一起工作，陈涤结婚对他的人生来说，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但倘若因此就要把各部门拆分，把最值得重视的综艺部门迁徙到沪市，谁也不会服气的。曾总那里第一个无法说通，公司的管理和运营怎么办？将来遇到类似问题，也要把艺人部门、宣发部门、商务部门通通拆分出去吗？肯不行的。”

简单一句话，综艺部门要成为工作室的一部门，工作室才能为它付出资源，牺牲了统一性和协调性，只为了陈涤留在沪市，成本太高，太不合理。

陈涤当然理解，刚开始的期待更多是由于不可思议才出现在脸上的，他轻轻摇头：“不能因为我，牺牲公司。”

金敏英眼里出现一丝不舍，她知道张然为了组建综艺导演部，付出了多少心血，陈涤是工作室综艺制作组最重要的环节，失去他，意味着整个综艺项目都要被延期，直到找到下一个合适的人。

更困难的地方在于，像陈涤一样合脾性、合风格一样的综艺导演，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谁也不知道。

陈涤说：“浪费了大家这么多时间，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话，他站起身便要走。

张然轻轻拦住了他：“诶，你有别的事吗？”

陈涤一愣，看向敏英，敏英眼里也是疑惑。他摇摇头：“倒没什么要紧的事。”

张然说：“你来之前，我和敏英在商量《Running Man》的第一期节目应该是什么样的。”

“啊？什么样的？”陈涤作为综艺导演，忍不住对这这种事产生了好奇，即便他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

张然笑：“你想听吗？”

“对不起。”陈涤说：“这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

张然摇摇头：“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但有两点让我改变了主意。”

“哪两点？”

“第一，节目播出后，你最终也会看到，既然你曾经无限接近这一项目，那么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好，只要你保密，本身也没有多么大的关系，是不是？”

陈涤面露沉思。

张然接着说：“你曾无限接近我们的项目，无限接近于即将拍摄的第一期节目，作为我个人，当然也有一点儿私心，希望我原定的综艺导演，看看我的作品怎样，合不合你的胃口。”

“您太客气啦。”

陈涤思索片刻，终于露出释怀的表情：“既然您希望我看，那我就看一看，也算有始有终，给自己留结尾。”

“那太好了。”

张然把手掌压在之前画的两张纸上，问了陈涤一个问题，他之前也问过金敏英相同的问题，引发了她激烈的应激反应，也不知道待会儿陈涤听到之后他的问题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你听说过空中桥梁吗？”

“哦，听说过，是像金州大桥那样的吧。”

“不，没有那么壮观。我说的是，在两栋楼之间架一座独木桥。”

“原来如此。”

“第一期节目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要嘉宾不带安全绳索，在这样的独木桥上行走，从楼这边走到楼那边？”

陈涤楞了楞：“您说什么？”他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了防止他们恐高、害怕，因此还要他们带上眼罩，让他们看不到周遭的环境，然后再开始空中行走。”

陈涤呆呆地望着张然，像在看一只外星怪兽，或许他心里想的是，幸亏我退出了这个闹痰项目。

“哈哈，你的表情，正是我想从观众和嘉宾脸上看到的。”

张然侃侃而谈，向陈涤解释自己真正的想法。

陈涤从一开始的震惊，后来变成恍然，又变成震撼，再到最后，他变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从一期节目上，看到了综艺的商业性、娱乐性、艺术性、思考性，他此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综艺。

他的前辈告诉过他，综艺就是要讲故事，所谓故事，绝对不仅仅是“你有什么梦想”，而是一个人，经过怎样的千辛万苦，才能走到他向往的终点。

“独木桥”和“鬼姐妹”的完美融合，无疑是好故事的标杆，它既是一期节目，也也是作品，更把综艺这一项艺术发挥到了极致。

记得他刚刚入何时，他的那位前辈也说过，我们做综艺的，也是在做艺术，他那个时候就在想，天哪，他做的是艺术吗？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做艺术呀。

他的工作室就是搬砖，每天重复着各种类似的活动，和不同的傻逼进行对接和沟通，他一直没觉得自己和艺术沾过边。

但张然刚刚和他讲的节目结构，第一次让他感受到，啊，他做的很有可能真的是一项艺术啊。

临到告别时，张然把那两幅画卷成画卷，送给了陈涤：“三条，这个就留给你当纪念吧，将来看到《Running Man》播出，记得给我们个反馈，啊？”

“好。”

陈涤的声音有些苦涩，他和张然告别，一步一步离开咖啡馆。

天空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空气中附荡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很像苔藓。

陈涤感觉自己的脚步有些轻浮，他像踩棉花一般，晃晃悠悠来到停车场。

他来到自己的凌志车前，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未婚妻正在驾驶位上等他：“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是说拒绝了就回来嘛？咱还得去尝菜呢，我跟你说，那家酒店不大行，要不咱多看几家。”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火，把车挂到倒挡上，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远方天空的乌云突然破开一道口子，一束明媚的金光从中射出，景色美轮美奂，引得无数路人纷纷驻足拍照。

“哇！”未婚妻感叹了一声：“好漂亮，说不定是好兆头，预示着咱们未来的生活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

如果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又如何称得上吉祥，又怎么可能如意？！

金光仿佛在他的心里也劈了一道口子，陈涤突然之间勇气倍增。

他一把抓住未婚妻握在档把上的手。

未婚妻问：“怎么了？”

陈涤灼灼的看着她：“你爱我吗？”

问题刚出口，他的眼睛突然模糊，靠，他怎么哭了？

未婚妻吓了一跳，急忙抱住陈涤：“老公你怎么？你别吓唬我，出什么事了？”

陈涤问：“你爱我吗？”

未婚妻说：“我爱你呀，我当然爱你。我最爱你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好不好，我跟你一起抗。”

陈涤说：“你爱我，那你跟我私奔吧，远离你爸妈。”

未婚妻一愣：“私奔？去哪？”

陈涤说：“首都。”

“首都？”

未婚妻想了想，随即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一把推开陈涤：“你想去做那个综艺，是不是？”

陈涤坚定的点头：“我想做，但我又不想失去你，所以你跟我一起去首都，好不好。”

“做个破综艺而已，哭你大爷，我还以为你得了绝症！”

未婚妻启动了车子，利索地倒车，“嗖”得离开车位，快得把陈涤吓了一跳，

“行不行？”

“你想做就做，至于哭嘛，多大点儿事！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了？”

她嘴上说的轻松，但真要说服二老，恐怕也要付出大量心血。

陈涤激动坏了：“真的吗？”

“骗你干啥？”

“那你爸妈？”

“咱俩生活，管他们干嘛。”

“太好了，我爱你，老婆。”

陈涤想去亲妻子，但却突然被甩到一旁，

汽车在道路上飞驰，未婚妻把车开的飞快：“你把安全带系紧！”

“你着急干嘛去？”陈涤惊恐地问。

“还能干啥，赶紧把婚宴定下来呀！”

未婚妻笑意盈盈：“在离开沪市前，把这个婚给它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