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岚一个急刹车，井闻峰狼狈的“咚”一声撞到前排座椅靠背上。

捂住头上飞快肿起来的包，井闻峰哼哼道：“就算我说话不中听，你也不必下这种黑手吧……”

“前面没路了。”殷岚冷静地打断对方的抱怨。

“啊？”

井闻峰把头探出车窗看向前方。

虽然天色依旧是不祥的黑红色，甚至光线都更暗了一些，但他们行驶的这条路分明还笔直地向着远处延伸。

殷岚打开车门下车：“出不去，这边已经被困住了，我们要另外找藏身的地方。”

后面冲着他们来的仪仗队伍已经伴着音乐越来越近，不需要云淞提醒，殷岚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回过神的井闻峰匆匆跟上殷岚。

“你眼里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象？”

听到井闻峰的问题，殷岚脑海中闪过自己刚才看到的怪异景象。他描述道：“离车前方不到两米有一面半透明的青紫色的墙，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半透明的罩子。”

那东西的质感像某种胶质物体，又有点像果冻，但更粘稠。

“罩子”本身或许是无色的，它展现出来的颜色应该来自它内部缓缓流动的青紫色液体。殷岚一开始没想到这液体可能是什么，直到他停下车认真打量时，一根残缺的人类手指被青紫色液体裹挟着淌过他眼前。

晗月在他脑海中提醒：[你看到的墙是祂身体分裂出来，虚化的一部分分身。这边太久没为祂举办祭典，祂饿了。]

一个从古早年代就被献上人牲供养的存在，在人们的祭祀中断后暂时进入沉睡，现在又由于某种不明因素的影响醒来了，而且被唤起了凶性。

殷岚代入自己饿着肚子睡两天，醒来时闻到喜欢的饭菜香味的感受，立刻就明白现在他们的处境有多危险。

难道现在这种异变真跟自己来了蚌珠镇有关？

殷岚还记得自己的体质的确会刺激一些怪谈“活化”。

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镇上消失的人们……

[别给自己揽责任。这里的人会死是因为有人用血叫醒了祂，也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是备用祭品的后代。]

神不在乎祭品的想法，祂只知道祭品是给祂的，所以祂需要，就来取用。

晗月的话让殷岚想起玄奇公司那个叫荣博欣的微胖女人告诉自己的事——里世界里沉睡着很多远在人类出现之前就存在的古神，祂们混沌而残忍，正等着取回对这个世界的支配权。

所以，蚌珠镇的海娘娘也是所谓的古神之一吗？

对于唤醒海娘娘的人是谁，殷岚已经有认定的答案了，只是现在不是和对方算账的恰当时机，他得先摆脱后面追来的队伍。

发现街边有家门店的卷帘门没拉好，底部有个被某种东西撑开的缝隙，大约够成年人匍匐钻进去，殷岚就立刻先把装着晗月和百岁的背包从缝隙里塞进去，接着自己再往里爬。

他没有特意去提醒井闻峰，因为对方只要想活命肯定会自动跟上。

果然，两分钟后，井闻峰也钻进门店里。

－

吹拉弹唱的音乐在殷岚二人藏好后不久就到了门外。

卷帘门的缝隙不足以让殷岚看见外面的大致情况，但可以透过闪过缝隙的影子数量推测这支诡异的仪仗队伍至少有三四十个成员，而且还在一边行进一边起舞。

扭曲的影子伴把投射进门店里的暗红光线搅成稀碎的光影碎片。

忽然，有一处投影格外的黑，而且好像在门口静止不动了。

接着，那处黑影中出现一双浑浊的灰白色眼睛。

是某个死人正趴在地上看门店内部。

殷岚屏住呼吸，紧靠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趴在地上的死人似乎没发现异常，后退了一点，让外面暗红的光线重新填满整个卷帘门的缝隙。

仪仗队伍似乎已经远去了，外面很安静。

殷岚又等了几分钟才放松身体，从藏身的地方爬下来——他们藏身的这家门店好像是个海鲜大排档，店里摆着各种材质、各种形状的廉价桌椅板凳，还有一整排靠墙放置的冰柜和放杂货的货架。

刚才殷岚一进来就飞快爬上靠墙的冰柜顶部趴下，井闻峰则学他的样子趴到货架上。

“你怎么想到要藏高处的？”确认危机暂时解除，井闻峰仍小心的压低声音询问。

“因为恐怖片里藏地上的都被抓了。”殷岚给了个仿佛玩笑的回答，然后忽然出手揪住井闻峰。

自从揍过厉宁一顿后，殷岚就觉得对这类只管自己开心的疯子，暴力或许才是最好沟通的语言。

察觉到腹部有些刺痛感，好像被某种尖锐物品顶住了，井闻峰笑得有些勉强：“学弟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动作够麻利啊，刚才进来时还顺了把刀吗……”

“你知道自己还是‘失踪人口’吧？”殷岚提醒。

“已经被认定为失踪甚至死亡的人，就算再被杀一次也不会引起注意。”井闻峰一动不动，他明白殷岚这提醒的意思。“说吧，你要什么？”

“是你要做什么才对。”反驳了对方，殷岚并不浪费时间，挑明了问：“你把围殴你的那些流氓带到旧庙所在的岛礁上了，对吧？”

“是他们要我带他们去的，因为他们不信我关于那一夜发生的事的说法。”

“然后发生了什么？”

井闻峰陷入回忆。

他前天下午算好时间，换了身装扮在蚌珠镇的客车站附近等殷岚出现。

这种小地方的客运并不像大城市那么准时，早半个小时或者迟一个小时到都属于正常现象，所以他在客车站附近徘徊的样子就引起了那些流氓的注意。

一开始对方的确没认出他，只是把他当成独自来蚌珠镇穷游的背包客，想要勒索点“零花钱”。

井闻峰不想节外生枝，配合地掏出身上的现金。但对方还要抢他用来联络殷岚的二手手机，所以他下意识反抗了一下，接着就被流氓一拳打倒了。

流氓头子想要再教训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就让其他人也过来确认一下。人一多，就有那么一两个脑子还没彻底坏掉的认出来井闻峰就是前些日子警方在找的失踪人员。

于是他们开始逼问井闻峰把那个受雇于他的懒汉怎么了。

这些流氓固然是正常人眼中的渣滓，但渣滓也有渣滓的生存规矩，越是无法融入正常社会，他们内部就抱得越紧，无法接受有同伴莫名其妙消失。

井闻峰说出海娘娘庙旧址重现的事，流氓们却不相信，集体对他拳打脚踢。

发现井闻峰还是死咬着懒汉失踪是被海娘娘带走了，流氓头子决定带他去旧庙那边眼见为实。

如果确实有井闻峰所说的洞口，他们就把他丢进去陪懒汉；如果没有那个洞口也无妨，他们就在岛礁上把井闻峰沉海。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这群人和懒汉一样，在看到那个洞口时就疯了，开始念着要给海娘娘送礼这种话互相攻击。

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事的井闻峰早有准备，趁乱驾船离开。

他回到蚌珠镇时已经错过接殷岚的时机了，又担心流氓们没死干净，所以多观察了一晚才与殷岚接触。

这番说辞听起来，井闻峰就是一个自私但没做什么大恶，还因为醉心研究怪谈而遭遇无妄之灾的倒霉蛋。

“蚌珠镇的人代代供奉海娘娘，就算人牲的习俗已经停了许多年，对寿命或许无限的神来说，也只是很短时间，契约的钢印仍然盖在他们的血脉里，我认为这就是他们接触到海娘娘相关的诡异力量就会被精神控制的原因。”井闻峰讲述完，还不忘加上自己的分析。

这分析和先前晗月所说的“备用祭品”是同样的意思。

不过，按理说已经收到了祭品，不是该消停一段时间吗，为何这个怪谈反而更活跃了？

“也许是因为多年停止人牲欠下的债利滚利，也许是那些家伙不符合纯洁小羊羔的标准，谁知道呢……”面对殷岚的疑问，井闻峰倒是不怎么在意。“可以放开我了吗？现在的局面真不是我有心造成的，是那些人自作孽。”

“还有一个问题。”殷岚依旧冷静。“你献上一个懒汉，换到彩票中奖。后来献上一群……至少七八个人吧，你又换到了什么？”

井闻峰沉默了。

忽然，他飞快笑了下说：“秘密。”接着他一把握住殷岚手持的东西。

那抵在他腹部的尖锐物品并不是刀子，只是殷岚顺手从柜台上捞的一支用于记录点单的圆珠笔。

“学弟，你那只白鹭是不是好一会儿没和你交流了？”

丢出这个问题，趁殷岚走神的一瞬，井闻峰猛地扯下他挎在肩上的背包，飞快匍匐着钻出卷帘门。

殷岚紧跟着追出来，就看到祭典的仪仗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街角等待着什么。

仪仗队伍中有两抬看起来底部像船，顶部像轿子的奇怪神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