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现，厉宁离开自己的房间。

厉家老两口还在睡梦中，室内一片安静。

大门反锁后还上了门链，门链上挂着几个银色的小铃铛，是厉母为了防止他又悄悄离开而加装的小机关，可惜对厉宁并没有什么用。

他无声地开门，关门，走下楼。

夏日的清晨，空气清新凉爽，很舒适。

这个评价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厉宁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类的感情污染了，居然也会留意这些原本对自己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就以人类身份走最后这段路吧，也是不错的体验。

“厉宁。”

听到殷岚呼唤自己的声音，厉宁脚步微顿，笑着回头。

在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前，他先看到一个娇小干瘦的身影飞速朝自己冲过来，下一秒，他的胸口一阵刺痛，有锋利的刀刃扎进了他的心脏。

袭击者一招得手犹不解恨，奋力拔出凶器，再次狠狠朝厉宁的心脏部分插下去。

“凶手！我儿子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去死吧，去死吧！”

干瘦的妇人直到刀刃崩断才停下来，摇摇晃晃站起身，似哭似笑的从衣兜里珍惜地掏出一张泛黄的青年照片，用沾血的手指隔空抚摸。

“孩子，妈妈帮你报仇了……报仇了……”

妇人把青年的照片抱在胸前，缓缓走远。

躺在地上的厉宁咳出一口血沫，他只要恢复为怪谈就可以摆脱现在的痛苦，但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变成怪谈了，就和被殷岚暴揍的那次一样。

视野中出现了殷岚的脸，他向对方投去疑惑的目光：你对我做了什么？

殷岚没有回答厉宁的疑问，只是冷静地对他说：“刚才那位阿姨是王问豪的母亲。你一定记得王问豪是谁吧？他是当初跟真正的厉宁学长一起被你害死的男生，那个死后尸骨还被你用来‘游戏’的人。”（见“凶灵基地”）

明明只是想和朋友公平竞争心仪的女生，却被怪谈煽动怂恿，最终跟朋友兵刃相见，死得毫无意义的两个年轻人。

本来一直维持着双双失踪的状态，两家的家长还能抓住“也许他们哪天会忽然出现”的最后一根稻草熬下去。

结果去年新生军训时王问豪的尸骨被发现了，而被怀疑是凶手的厉宁今年却大大咧咧现身人前，还因为没有证据而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这让王问豪的母亲如何能接受？

殷岚来找厉宁做个了结时，发现王母在厉家楼下徘徊，身边缠绕了许多被她的恨意吸引来的怨力，所以他决定把复仇的机会让给对方。

“你才是一系列事件的真凶，被受害者家属刺杀也是罪有应得吧。”在厉宁身边蹲下，殷岚轻声问：“做人的感觉如何？你既然想做人，那就完整体验一个人的一生吧，包括死亡。”

躺着的人身下的血泊越来越大，瞳孔也渐渐涣散。

他想起在里世界的非人们之间流传的传闻——有一个能用言语给怪谈定性的古怪家伙，被他定性的怪谈将无法再改变自己的属性。

非人们称那个古怪的家伙是“定义者”。

最后扯动了一下嘴角，厉宁没有说出一个字就彻底断气了。

殷岚伸手替厉宁合上眼，下一秒，一阵风吹过，对方的血肉都化为飞灰，原地只剩下一具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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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朋开着新买的二手车，路过泉河公寓时习惯性停下看了几眼。

他搬离这间公寓三年了。

三年前，公寓那位年轻的房东暑假旅游时失踪，经过一场奇怪的“叫魂”离奇归来后没多久就建议他退租，理由是他已经不适合再住在这间公寓里。

尤朋没有问哪里不适合，听话的退租了。

亲身经历和耳濡目染让他知道世上有很多无法用常理解说的事，而他要保护好自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听专业人士的劝。

虽然退租了，他却没有完全跟前房东断绝往来。甚至因为一起给对方叫过魂的缘故，他还认识了对方的不少亲友，偶尔也会交流几句，逢节日时彼此问候一下。

尤朋知道殷岚后来退学了，一边继续泉河公寓房间出租的生意，一边经营着一个小小的无名工作室，无论哪边，他接待的客户都是和当年的尤朋一样，遇到灵异事件的人。

尤朋不止一次想过，殷岚或许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没忘记三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殷岚忽然出现在公寓花园之前，去蚌珠镇找人的调查员们曾发现一具带着殷岚物品的尸骨。

事后他没看到任何关于那具尸骨的报导，也没有从其他相关人士的口中听说尸骨是否有送去检测，这件事就和蚌珠镇全镇居民失踪的事件一起变成了被封存起来的，不可言说的案件。

那年槐舟市还发生了另一件比较轰动的怪事——槐舟大学厉校长那位失踪十几年又奇迹生还，连模样都没改变的儿子，清晨出门散步后就在他家楼下变成了一具陈年尸骸。

与他一同失踪的王问豪的母亲自首声称是自己杀了厉宁，但经过检验，厉宁的真实死亡时间应该和王问豪差不多，且尸骸上有埋藏过的痕迹，显然和王母的自供对不上，因此她没有被追究责任。

人们认为王母只是一个伤心过度后有些精神失常的可怜母亲。

至于厉家二老对于儿子得而复失这件事，表现得却出乎人们意料的冷静。

厉母接受采访时说“早就有预感他还会离开，所以每天都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接受现实了”。

之后厉家低调的给厉宁办了葬礼。

其实近三年来，槐舟市发生的怪事还有很多，一些媒体甚至专门开辟了“异闻录”、“异事资讯”之类的专栏，尤朋常常会看。不过比起其他地方一两个月就群体性遇害的事件，他觉得槐舟市已经算相当平和了。

也许跟这里有个另类的守护者有关……

“喂，你还要停在门口看多久啊？该不会是忘了带给我的礼物，所以不敢进来吧？”

听到清亮的女声质问自己，尤朋挠挠头，对站在泉河公寓花园里瞪自己的蓝裙美女尴尬笑道：“今天确实没带礼物。”

“啧，算了，看在阿岚的份上，这回先让你欠着，进来吧！”美女拉开院门。

尤朋跟着对方往里走。

公寓的样子还和三年前差不多，只是因为院中草木长得过于茂盛的缘故，看起来更像一间鬼屋了。

尤朋不知道给自己带路的这个叫晗月的美女是从哪冒出来的，但直觉她应该和“云淞大师”是类似的存在，而且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对晗月就没有陌生感。

好像曾经见过好几次了，只是想不起来。

这间公寓里本来就常发生解释不清楚的怪事，尤朋倒也不是很纠结。

他来到202室时屋主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客厅里不知何时新添的电视则在播放着社会新闻，尤朋随意瞥了一眼，发现救灾的新闻画面中有一盏他曾在公寓里见过的煤油提灯一闪而过。

他还要细看时，电视被殷岚关掉了。

外表毫无变化的屋主盯着尤朋身后看了两秒，冷静问：“你新买的车哪儿来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买车了。”晗月进来以后什么都还没说吧？“我一个朋友的表哥便宜卖给我的，其实车还有九成新的样子，他却给了骨折价……呃，不、不会吧？”

本来还想仔细介绍一下自己的车，话到一半，尤朋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他忽然觉得自己背后好凉啊，这时候可以回头看吗？

殷岚放下手中的书：“去找对方退钱吧。如果不嫌麻烦，你还可以顺便托米道长帮你报个案。”

“呜呜呜我就知道世上没有白捡的好事……”不敢细问内幕，尤朋哭丧着脸接过玩具兵人给自己泡的茶。

他在202室的客厅里和殷岚闲聊了几句近况，又重拾当年的老本行，帮忙打扫了一下公寓里灰尘比较多的地方，到黄昏时才告辞。

“下次记得买‘百味人生’的招牌蛋糕来哦！”晗月不客气地点单。

尤朋用力朝对方挥了挥手。

他看到晗月身后的窗口好像趴着一个长相很丑，脖子上缠着条黑蛇的小孩，不可思议的却不觉得害怕。

小心绕过自己那辆问题二手车，尤朋盘算着下回来时除了晗月要的蛋糕，还要找点网上买不到的书来送殷岚。

无论殷岚实际上是什么，他都继续把他视为人类。

一个性格孤僻却心软的好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