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长期在梨园中，但他把帝王演绎神秘的秘技：喜怒无常修炼到了顶点，故而除去韩石头之外，没人能揣摩透他的心思，连贵妃都不能。

秦王才将进宫，宫中人对他的印象全靠揣测。

秦王残暴……这是听到最多的消息。

想想，古往今来谁会用敌人的尸骸来堆积成山，且还起了名叫做京观。

南下讨逆时，秦王更是下了必杀令，所有叛军一律处死。消息传到长安，许多人为之颤栗。

那人若是登基，定然是个暴君。

但没想到的是，秦王在南周却格外仁慈。

这截然不同的姿态，令宫中人揣测不透。

但在大伙儿看来，秦王进宫必然要杀鸡儆猴。

内侍在后面点头，表示这一路秦泽并无差池。

等他出去后，周宁问道：“你可不是这等小肚鸡肠之人。”

秦泽回到了原地，那些在搬运东西的内侍们见他回来都诧异不已。

这个笑话最终传到了秦王的耳中，于是在第二日朝议时，他给臣子们讲了个笑话。

“好好好，孤来管！”

良久，他听到秦王妃幽幽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秦泽安置了下来，随即被带着去寻秦王。

“伪帝在蜀地招兵买马，忙的不亦乐乎，此刻殿下当登基厘清正朔真伪，以安人心。”刘擎揉揉眼角，“幸亏伪帝带走了那些重臣权贵，特别是那两位，否则麻烦不小。”

“哦！”秦王说道：“宫中人大多出身差，饿怕的人的不少。为何他们不顾食物，你却倍加珍惜？”

“是！”

秦泽放下手中的花瓶，过来行礼，“敢问何事？”

刘擎和罗才在一起。

秦泽如蒙大赦，“谢殿下。”

秦泽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耳畔宛若惊雷在轰鸣。

众人继续忙碌。

“能发生什么？”

“臣等附议！”

“还是那句话，若是你我的儿孙无能，趁早滚蛋，至少还能保住一家子，保住皇族。若是苟延残喘，民怨沸腾之下，你可知会发生什么？”

秦泽跟着内侍出去，路过原先的地方时，那些内侍已经换了个嘴脸，有人上前行礼讨好，有人送上贺礼……

“让他进来。”

秦泽回去收拾东西，内侍跟着，见他全部家当都装在一个有些旧的木箱子中，心想这人果然不会来事。

秦王淡淡的道：“颍川杨氏？孤看存在不了多久了。”

秦王点头，内侍上前，“跟咱走。”

一路到了秦王妃处置事情的偏殿外，就听里面秦王说道：

“……你可想过，就为了帝王一人，令天下人陪葬，妥否？”

按照石忠唐的尿性，多半会寻个理由弄死伪帝父子，比如说病故，或是乱军之中被杀。而那些重臣和权贵皇族，多半也难逃一死。

“是，奴婢谨记。”秦泽恭谨的道。

“孤的身边少个管事的人。”秦王随手拿起妻子的水杯喝了一口。

秦王刚进长安，臣子们知晓他想歇息一阵子，故而把许多事暂且压下了，可即便如此，请示的人依旧不少。

而且看先前的模样，此人看似要倒霉时，竟然没人同情，可见连交际都寻常。

“都是祸害啊！”罗才叹道。

“竟然没受责罚？”

秦泽惶然，“奴婢……奴婢饿怕了。”

秦泽深吸一口气，行礼，“多谢相告。”

“民不聊生，饿殍遍地，百姓忍无可忍便揭竿而起。他们攻破城池，打杀你我的儿孙，把他们丢进大鼎中煮熟了分食。那些脑满肠肥的皇族被百姓在肚皮上开个小口子，插入灯芯，就这么点燃，彻夜长明……”

“考验？”

众人很是不解。

“好，咱这便去。”

秦泽这个倒霉蛋，定然是那只鸡。

秦王起身出去，“孤去看看两个孩子。”

“从此刻起，你便在孤的身边做事。在孤的身边几件事是大忌，其一，结党，其二，泄露消息，其三，结交外臣！记住这三样，可保平安。”

“对。”

也算是秦王表了个态——那些人大多是祸害！

刘擎干咳一声，出班道：“殿下平息石逆叛乱，灭南周，挽狂澜于既倒。自古有云，名正言顺，天下此刻无主，无数军民正翘首以盼殿下登基，以安天下！”

没多久，先前来召唤秦泽的内侍又来了。

秦泽拱手，“多谢诸位相送，不过礼物就不必了。”

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秦泽跟着内侍去了。

……

“西方有国曰佛朗机，因朝堂混乱，以至于民不聊生。这一日皇帝正在吃饭，有内侍来禀告，陛下，首相被马车撞了。皇帝大惊，问，那户部尚书呢？内侍说，被人刺杀。皇帝惶然不安，问，那禁卫军首领呢？内侍说，刚在青楼马上风了……皇帝落泪，可还有救？内侍说，医者说没救了。皇帝嚎哭，问道，那谁还有救？内侍说，佛朗机有救了。”

“颍川杨氏。”

“子泰，别说了！”

“这个刘擎，这是故意放风是吧！”秦王笑了笑“等孤去恭陵祭祀了阿耶再说。”

秦王回身，秦泽进来行礼。

“也是。”周宁丢下此事。

等秦王走后，花红不解的道：“娘娘，殿下既然看中了那个秦泽，为何不用他呢？”

秦王会选一个内侍在自己的身边，这个位置堪称是后宫之中的第三人。为了这个位置，从秦王进宫开始，那些不管有没有希望的内侍都在努力，都想让秦王多看自己一眼。

刘擎笑道：“老夫有时觉着，当初石忠唐若是追上伪帝就好了。”

“你的运气倒是不错。”

“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孤还年轻，还没昏聩，此刻趁着没被权力迷惑之前说出这番话，不但是对儿孙的训诫，也是对自己的警醒。”

而且秦泽在宫中多年，也只是个普通内侍，怎能被秦王选中？

“可总得要为儿孙考虑周全吧？”

“秦泽！”

“还有那些大族族长，皇室老人，还有……哎！说实话，老夫有时候会生出个不厚道的念头。”

秦王正在训子。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被选中的竟然是不显山露水的秦泽。

阿梁带着李老二束手而立在案几前，秦王负手站在前方，说道：“先生依旧是原先的先生。功课依旧是原先的功课。只是宫中诱惑无所不在，各等玩耍的法子，各等讨好人的手段，若是你二人照单全收，用不了多久，便会沉沦其中。切记，若是有人蛊惑你们兄弟，马上来告知耶娘，明白吗？”

随即殿内默然。

他说话时很是客气，行礼也一丝不苟。

他们口中的那两位便是秦王同父异母的兄长，贞王和庸王。

内侍的声音中带着些讨好之意。

秦王这才坐下，而且是坐在秦王妃的身边。

秦泽进来，行礼，“见过殿下，见过娘娘。”

宫中的规矩，这等送贺礼不算是行贿受贿。

秦王指着他，对阿梁兄弟二人说道：“秦泽，以后在为父的身边做事。你二人有事可寻他。”

“子泰既然看重身边人的品行，那么这便是一次极好的考验。”

他看着罗才，“你可有过？”

“在帝王身边行事，最要紧的不是本事，而是有敬畏心。”秦王说道：“按理进了宫中至少能吃饱，可他却依旧珍惜食物，甚至为了那一点羊肉而忘记了讨好孤。说明什么？说明在他的心中敬畏食物比之讨好帝王更要紧。”

“你我多年夫妻孤有何神异之处你难道不知？孤若是什么老天的儿子，伱会察觉不到？”

秦泽的额头上多了汗渍。

“什么念头？说说，看看老夫可曾有过。”

“明白！”

“那两位是个大麻烦。”罗才说道：“打不得，骂不得，更轻慢不得，否则天下人便会说殿下刻薄，少亲情。”

内侍赶紧回礼，“还请去收拾收拾，便跟着咱过去。”

一个内侍进来，“殿下，刘公请示殿下，何时登基？”

秦王妃冲着秦王翻个白眼，起身去了边上坐下。

内侍艳羡的看着他，“殿下吩咐，从即日起，你便跟着殿下。”

“这人……看不出什么。”

“孤那番话传出去，后世儿孙再难躲避。天下人会念叨着孤的那番话，若是后世帝王昏聩无能，这番话便是最后的警醒。若是他们依旧执迷不悟，你觉着大唐还能长存吗？”

二人相对一笑。

“可那是帝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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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内侍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瞬间，秦泽就被这巨大的惊喜击中了，兴奋的面红耳赤。

“你见过有哪家能长久不衰的吗？”

秦王莞尔，坐在了正面，问道：“先前孤路过，众人忙着行礼，你却忙着吃。为何？”

秦泽摇头，“殿下宽厚。”

众人一阵讨好，秦泽只是推脱，随即告别。

“从小奴婢的耶娘就说，不可故意浪费食物，否则天打雷劈。”

内侍这才进去，“殿下，秦泽来了。”

这话里，把那些跟随皇帝滞留蜀地的权贵高官们都讥讽了一遍。

“你操心，我便不管了。”秦王妃赌气。

“这人成了殿下身边的红人，不该收拢人手为自己所用吗？至少在宫中得有眼线吧？”

这是必须的过场。

而秦王按理该推辞。

“先去恭陵！”

秦王看着恭陵方向，轻声道：“孤，竟然有些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