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阳出了城后直奔官道的五人，此刻除夕夜，只能在官道旁一家小客栈中落脚。

已经到了山南西道的万州境地，客栈内人口往来众多，好不热闹；都是些过路官差、侠客或者是远行的商队。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旁，也只有此一处落脚点，南来北往之人，却有一个共同之处，今夜除夕，辞旧迎新，大家要过的热闹欢快，有仪式感；客栈中大人们聚在一起喝酒赌钱、划拳、聊天，小孩子们在门外追逐嬉闹，燃放烟花爆竹。

林景晖一身浅褐色绵袍坐在角落里打瞌睡，不仔细看还真找不着人影，四位差役们与他同坐一桌喝酒闲聊，乐得自在。

“我说林公子，你倒是心大，这一路走来，除了赶路，你不是吃就是睡，今儿个这日子这个时辰，你也睡得着？”

“再有个两三日，咱们就到桂林郡了，你也真不担心？”

四个人一边乐呵一边嘲弄着提醒，林景晖坐在角落里继续打瞌睡，没空回应，心中就一个念头；本就无家，所到之处，皆可为家。

……

上元节了，整个洛阳城灯火辉煌，街上流光溢彩，灯树光照，到处是各种演出的舞台，老少同游，男女杂观；这个本充满佛门气息的节日，此刻大周天下的洛阳城，变成了大众狂欢的奢华灯海。

上阳宫的灯光奢华璀璨，歌舞升平，好一派繁花似锦的热闹景象，武皇陛下带文武百官行完祭天之礼后，在玉清台设宴饮酒用膳，君臣同乐。

李敬芳带着大队羽林卫兵士在上阳宫各个角落细心巡视，大家十分警惕，谁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出乱子；经过玉清台时，偶尔远远望上一眼，只见众人个个眉开眼笑，欢快的饮宴作乐，欣赏舞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席间具体说了什么，李敬芳听不大清楚。

皇帝身边不远处的座位上是宗亲贵族、侯爵世子等人，再远一些的是三省六部各层官员们，这样祥和的日子，武皇陛下贵为天子，高高在上，俯瞰窥探眼前喜乐背后的一切暗影。

“工部差人重建尚礼局一事，如今办的怎样了？”

座位下工部侍郎连忙站起身子行礼回话。

“回陛下，工事已经提上日程，只待节后一切就绪，即可开工。”

“嗯，办的好。”

武皇陛下抬手示意座下之人免礼，随即抿了口杯中清酒，低眉敛目，手指轻扣几下龙椅的扶手。

“林卿可在？朕最近总有一件扰心之事，思虑良久之后，还是需要着落在你身上。”

座下林澈起身，走出座位前站定，俯身拱手于胸前行礼，神态恭敬而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在，但请直言，臣定为陛下分忧。”

“最近前方塘报反应，洮州到甘州一带，受吐蕃军队和商旅侵扰，当地民生疾苦艰难，北衙禁军来报，洛阳城中时有着装奇特的异族商旅出没各个角落，实难调查其真实身份，无不恐慌，倘若是异族奸细，必不可纵；林卿，事关重大，非你不可，大理寺事务暂由他人代掌，你去洛阳应天门守着吧，仔细盘查进出城的所有人员。”

“是，陛下，臣领旨。”

林澈俯身叩首，恭敬拜伏，皇帝免礼之后才起身坐回自己座位中，继续不动声色饮酒赏月；朝中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卿，正三品的要职，一瞬间功夫就成了看守城门儿的，顷刻席间各种笑声、各种私语、各种幸灾乐祸，此刻魏王武承嗣和武延涛二人推杯换盏心情大好。

李敬芳听到这等消息，深感不可思议，皇帝的精明在预料之中，三公子的事情，看来她心中确实一清二楚，并非她不信林大人，只不过是帝王权术，心照不宣罢了。

下职后回府，李敬芳照例去书房给林澈奉茶，满心疑虑却始终没有开口，林澈淡淡的开口道：

“敬芳，你不想问些什么吗？”

“想，但不知该问什么。”

“呵呵…”

林澈端着手中茶盏眯眼轻笑，李敬芳眼神无处回避，终究没有忍住心中疑虑。

“大人，城中真有吐蕃或突厥的奸细吗，你若不能改变现状，那景晖岂不平白遭人设计了？”

“这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

李敬芳认真听着，眨了眨清亮的双眸，皇帝若要处罚林大人徇私，有的是办法，大可不必这么给人难堪啊；林澈见李敬芳一副懵懂迷茫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好笑。

“还不明白，既然有人煞费苦心想让我们君臣离心，若非这样，他怎肯露出下一步的目的；如今，庐陵王李显被贬远居房州，朝中相王李旦势单力孤，谁会成为坐收渔利之人？再者，景晖已经去岭南了，我不想再有人拿你的身份身世做文章为难你，皇帝多疑，他什么人都不十分信任；欲念被遮掩，就会暗自膨胀，终究是养虎为患，所以…”

李敬芳顿时明白过来。

“所以，欲擒故纵。”

“呵呵，好你个李将军，竟敢擅自揣度圣意。”

“卑职不敢。大人放心，卑职行为端正，不惧任何人做文章，更不会让奸佞之人有机可乘。”

李敬芳连忙回话，神色紧张而慎重。

“所以呀，这看守城门的差事，老头子必须得去。”

官道上一行人越往南边走，天气变得越发暖和了些，过了桂林郡，再行一天的路程，就到布山县了，这趟远行差事终于即将完成，差役们个个神色喜悦轻松；林景晖此刻真正陷入一片茫然中，满眼荒凉，前路无望，脑中思绪更是荒凉，不知何所归处。

“林公子，明日到了布山县衙，我等带你去造册登记后你就自由了，一切事物凭你自己安排。”

“知道了，无所谓。”

林景晖像个人偶一样被带去县衙，后又带了出来，随之被放逐荒野。眼前除了山丘和荒草，不见半户人家，更别提见着人影；背着身上包袱，沿着羊肠小道漫无目的的向前走，脚下崎岖而坎坷；穿过杂草丛生，任由毒虫蛇蚁在周围环伺，身上衣衫袍角被树枝荆棘随意勾起，扯出破洞，头上发丝蓬松散乱，眸中再无光彩。

林景晖不知行至何处，脚下碎石忽然松动，一个趔趄整个身子猛地一晃，失去平衡摔倒在地，随着脚下陡峭的大斜坡整个人滚落下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仰面朝天躺着，蔚蓝色的晴空亮的刺眼，额头上汩汩的暖流肆意从脸颊淌下，强烈的睡意袭来，无力的合上双眼沉沉睡去，一群人影在脑中模糊闪过，最后化为一片虚幻的光影，别了，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