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阳，金碧辉煌威武庄重的上阳宫麟德殿中，武皇陛下端坐于大殿之上，神色冷峻肃穆，殿前文武百官各个谨小慎微，一时间朝堂上安静的鸦雀无声。

“以往江南道、浙闽地区，江州、建州、泉州、漳州等地雨水丰润，农桑兴盛，民富商强，自前年秋以来时令不正，久旱无雨以致成灾，境况堪忧，户部拨去大批赈灾银和所需物资均未能改善，今日各州县再上书告急，朝中供给赈灾所需石沉大海、杯水车薪，长此以往定伤国之根本，朕心甚忧；张卿，你身为众臣之首，朕一向敬重，此番之事你有何看法？”

“回陛下，臣不明其中缘由不敢妄言，以目前户部和吏部所呈奏疏来看，自前年灾情起时，朝中陆续遣人派下大量赈灾银和所需物资，时至今日当地灾情若无丝毫减缓，臣以为…”

“柬之不必为难，但请直言。”

张柬之心中已有判别思绪，小心翼翼拱手行礼，慎重回复武皇陛下询问，斟酌良久仍未思虑清楚其中关窍，只得暗自揣度圣意。

“臣以为，这其中是否有疑义，户部拨下的赈灾银和所需物资数额巨大，且已分派到位，若是丝毫没能减缓当地灾情，实在让人难以信服，究竟赈灾银和物资作何用途了，当地官员如何办理赈灾诸事，是否有待佐证。”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窃窃私语暗自议论，众臣随声附和着。

“是啊，是啊，实在没有缘由啊。”

“正因如此，朕万分忧心！浙闽一带距洛阳路远迢迢、鞭长莫及，难查实情，众卿家不妨畅言良策。”

张柬之细细斟酌良久，悄然抬眼向武皇陛下察言观色，几番思虑拿不定主意。

“陛下不必过于烦忧，江南东道距神都虽远，陛下可派遣朝中贤臣良将出任钦差一职，亲自前往灾情地区代天巡牧，实地查察并有效赈济灾情，陛下以为如何？”

“此为良策，且容朕再细思一番。”

朝堂上逐渐恢复肃静，站在殿前众臣之首的魏王、梁王二人，各自心中盘算，低眉敛目神色阴晴不定；魏王武承嗣神情谨慎，上前一步郑重其事的俯身叩拜，沉声禀报：

“启奏陛下，臣附议张柬之，臣有钦差人选举荐。”

……

晋阳林宅中，周牧带着钦差卫队大队人马和一道圣旨突然造访，林澈和李敬芳在书房中接下周牧手中圣旨，三人仔细商议一番，做好定论。

书案上整齐摊开的圣旨中御笔特批：晋阳林清远，重任大理寺卿一职，特令钦差为江南东道黜置使，前往泉州、漳州、汀州一带视察，赈济灾情、整饬吏治。

洛州刺史周牧为江南东道督查使，检校羽林卫大将军李敬芳恢复原职，带领羽林卫钦差卫队共同南下，协助林公办差需要，旨到即行，所至之处如君亲临。

林景晖百无聊赖的路过书房，饶有兴致的走上回廊探着身子靠近窗口，蹑手蹑脚的小心探听。李敬芳在书案前帮林澈整理卷宗，无意间听到窗外异动，向窗口扫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忙碌手上动作。

“敬芳，事发紧急，我们需尽快南下，相关事务和随行人员你即刻安排下去。”

“是，大人，卑职和周大人尽快商议定夺。”

“此次不同以往，江南东道地域广阔，辖区各州县灾情均不等同，尤以泉州最为严重，我们先去泉州看看。”

“行，卑职也这么想，我找张恒、李恺二人将钦差卫队行程定下，一切按约定进行；不过，还有一事，不知大人如何打算。”

“何事？”

“景晖他…”

“他不能去，让他留在府中；泉州之事复杂凶险，你我职责所在尚需谨慎小心，此事与他无关不该被牵涉其中，景晖心思浅薄，易冲动误事，不适合同行，让他在家中陪飞燕和承毅娘儿俩我倒放心些。”

“既然如此，还请大人自己告诉景晖。”

“嗯。”

林景晖连忙从回廊上下来，木讷的走回自己院中，脑中回想林澈说过的话，心有不甘甚是窝火，我招谁惹谁了，我有那么不堪吗？《山海经》中记载，江河湖泊终汇大海，泉州濒临东海，巨浪滔天气吞万里，真想去泉州一睹气魄。

深夜时分，书房里灯还亮着，林澈一人在房中奋笔疾书，林景晖鬼鬼祟祟留到书房外扒着门缝偷看，轻声叩门进去走到林澈书案前，林澈抬头扫视一眼，继续手中书写动作。

“景晖，有事吗？”

“老头子，还忙着呢，李敬芳呢？”

“他去找张恒议事了。”

“哦，房中灯光暗了，我再给您添两盏灯吧。”

“不需要。”

“老头子你累不累，要不我给你捏捏肩膀，松松筋骨？”

“别，你那粗手笨脚还不把我这老骨头给拆了。”

“呵呵…”

林景晖绕过书案走到林澈身旁，继续态度奉迎讪笑着言辞讨好，林澈脑中念头闪过，停下手中笔墨，饶有兴致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景晖道：

“平日飞燕才会做的事情怎么全让你学了去，少来，收起你这一套，你有什么心思为父岂会不知，说吧，想怎样。”

林景晖连忙笑脸讨好，悻悻的开门见山。

“呵呵，姜还是老的辣，我想跟你们去泉州。”

“为父与敬芳奉旨南下查案赈灾，你去干什么？”

“凑热闹…泉州在东海岸上，我打小就想去看看。”

“胡闹！你多大的人了整天尽想着玩儿，何时为你终身大事做些打算；为父让你大伯母给你说了门亲事，你总置之不理，哪里也不许去，留在家中定了你的亲事再说。”

林澈收起桌上文蝶书本，语重心长地拍拍桌案，林景晖下意识全身反感的一打哆嗦。

“大伯母说的亲事自然是好，可据我所知，那姑娘是张柬之的侄女，你们私下早已达成共识，不过借我大伯母牵线而已；老头子，我承认自己荒唐，一事无成，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唯有这件事关乎我一生悲喜，我想自己做主。”

林景晖不悦的抱怨，林澈神色微愠的看着林景晖道：

“张柬之的侄女，人家姑娘不好吗？”

“她很好，美貌聪慧、大家闺秀，但我不想将自己交到权势阴谋和政治斗争的名利场上，不想自己的姻缘是官场利益的交换品，更不想为了谁的仕途大业出卖自己，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的政客，一生受政治立场束缚倾尽所有。”

“你放肆！”

林澈一声怒斥，林景晖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直言不讳：

“我实话实说而已，另外，你要是为了尽快给林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那你真的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我大哥二哥早已后继有人，林氏的香火不差我这一支，再说了，我本来也是多余的，有与没有并无差别。”

林澈“啪”的一巴掌甩再林景晖脸上，起身愤愤的咬牙切齿，手掌不由得颤抖，迟疑片刻，看着林景晖脸上的巴掌印，又恼又悔。

“景晖，为父纵容你顽劣无礼，任性妄为，但你得有分寸。”

林景晖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断思绪，震惊的愣站着，从小到大自己被大哥、二哥打的多了，却从未被林澈这般对待，今日这般，自己说错了吗？

“好，我知道了，我不去。”

林景晖泄气的绕过书案，淡淡然转身向书房门口冲去。李敬芳端着茶盏推门进来，二人正巧在门口撞上，杯盏里茶水顿时泼洒出来淌在托盘上，李敬芳发现林景晖情绪过激，忙颔首道歉：

“对不起，景晖，你怎么了？”

林景晖抬头瞪李敬芳一眼，没好气的推开李敬芳闪身夺门而出，明明是小爷撞了你，你为何要道歉，你有什么错，你应该直接骂我，这样我才有借口骂回去，兴许心里还能舒坦些。

“让开！别挡着路。”

“这是怎么了，大人，景晖他…”

李敬芳正了正手中托盘，不明就里向门外看了一眼，再转身走过去桌边放下茶盏双手递给林澈，方才想起大约所谓何事。

“大人，你告诉他了？”

“是，正闹脾气呢，不用理他。”

林澈调整情绪，端起茶杯轻啜几口休息片刻，然后继续整理手上公务；李敬芳安静的从旁相助，待整理出眉目，扶起林澈手臂走出书房，巡着夜色走进院中。

“大人，我送你回去。”

“不用，几步路就到了，你快回去自己院中休息，飞燕和承毅还等着你呢。”

“嗯，先送大人回去我再走。”

“呵呵，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