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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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转向他,心想,好吧,没问题,谈话可是我在行的。我一直在努力克制着不发抖,因为烧已经退下去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除了我的腹股沟,那里还是让我感觉像是撕裂了似的,好像放着烧红了的煤块,要再次发动袭击。
“谈吧,杰克·威克,”我说着,把声音放得轻松而平静。从威克来到死刑区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让人觉得真实存在,真的在我们中间了。
此刻我知道他正在凝望着视线中的东西,那就是我,死刑区看起来壮实憨傻的头儿,而不是注视着他希望能够返回去、把自己犯下的罪恶一笔抹杀的地方。
“不,”他说,“你得进来。”
“好了,你也知道我没法进来的,”我说着,依然尽量把语气放轻松。“
“今天我们已经有过麻烦了,所以我们还是隔着铁栏聊吧。如果你还是要这样的话,那么……”
“那好吧!”
他的脸因为忧伤而拉得很长,那双奇怪的眼睛因为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渴望而显得目光尖锐。我记得自己想过,若不是自己生病了,说不定我还能理解的,同时觉得,这样也许可以让我有办法帮他度过余下的日子。当你明白一个人需要什么时,你就会了解这个人,常常是这样的。
“头儿,也许你该进去跟他谈谈,”罗瓦的声音听上去小心谨慎,换了其他场合,我没准会笑出来。
“你管好自己的事,我有数的,”我说话时没有往四周看。我一直盯着杰克·威克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他,视线像是钉在那里。这就像是催眠,在我的耳朵听来,我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从狭长的山谷里传来的回声。
该死的,也许是我被催眠了。
“老天,这儿可真疯狂,”罗瓦的声音颤抖着,“威利先生,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很明显乌鸦并不会说话。
我打算走进威克的牢房。
我从裤腰上取出钥匙,想找到打开杰克·威克牢房的那一把。即使我没生病、感觉也很不错的时候,我也一定能把他举起来,像干柴似在他膝盖上一折,何况情况不同于那时的今天呢。可不管怎样,我还是决定这么做。在与被判死刑的杀人犯打交道的时候,麻痹和粗心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刚才那个活生生的事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可事情发生过后不到半个小时,我竟打算独自一人打开犯人的牢房,走进去,和他坐一块儿了。如果被人发现了,即使他什么疯狂的举动都没做,我也很可能会丢掉工作的,不过我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别去,我暗想,你别去,特科。可我没这么做。我用一把钥匙开了上锁,又用另一把开了下锁,然后把门顺着门轨往边上推去。
我向前迈着步子,他移开了身子,当他背靠着床铺时,小腿就顶在床沿,可见他的身材有多高。随后他坐了下来。拍拍身旁的床垫,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就他旁边坐下。然后,他一只胳膊抱住我的肩膀,好像我们是坐着看电影,而我就是他女友似的。
“你想干什么,杰克·威克?”我问道,一边盯着他的眼睛,那对忧伤而平静的眼睛。
“就是想帮你,”他说。他叹息着,好像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不情愿干的活时的神情,然后把手放到我的裤裆处,就在我肚脐下一尺左右的那块骨头上。
“咳!”我叫道,“把你那该死的手——”
我浑身感到猛的一震,觉得像是挨了一记没有痛感的重击,一下子倒向床铺,弯下身体,这让我想起老嘟嘟大声喊着他给烤了,给烤了,要变成一只烤火鸡时的情形。我不觉得热,也没有通电的感觉,不过有那么一会儿,这种感觉就像是猛地跳了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不知怎么地被紧紧捏住,被捏得直冒汗水。我能看见杰克·威克脸上的每一个毛孔,看见他那双困惑的眼睛里布满的血丝,还有他下巴上很小一块正在愈合的擦痕。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弯曲得像爪子一般的手指在稀薄的空气中抓摸着,而我的双腿像打鼓似地敲击着威克牢房的地板。
接着,这阵感觉过去了,而我的尿路感染竟消失了。裤裆里灼热感和难受的抽痛没有了,头部的发烧感觉也一样消失了。我依然能感到汗水从皮肤上流出来,而且可以闻到汗味,不过那阵感觉过去了,没事了。
“怎么了?头儿!”罗瓦哆嗦着喊道,我觉得他的声音还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不过当杰克·威克身子前倾,把目光从我那里移开时,那小个子法国佬的声音突然清楚起来,就好像有人把棉花团或是射击手用的耳塞从我耳朵里拿掉了似的。
“他对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威克的身体朝自己的膝盖倾去,脸部抽动,两眼鼓凸。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把鸡骨头卡在喉咙的人。
“杰克!”我叫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我当时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动作,“杰克,你怎么了?”
我的手感觉到他猛一抽,然后发出一阵很难受的哽咽和干呕声。他嘴巴张开,就像有时候马开着大口让人上马嚼子一般,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嘴唇向牙齿后面绷着,露出一种像是绝望的嘲笑表情。接着,他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吐出一团黑色迷雾。
它们在半空中形成一种图腾,图腾渐渐变成白色,随之消失了。
突然,我身体中间部位的所有力气都丧失了,仿佛那里的肌肉变成了水。我向后瘫倒在威克牢房的石头墙上。我记得当时还想到过救世主的名字,耶稣基督,耶稣基督,耶稣基督,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而且我也记得自己想过,一定是高烧让我神志昏迷了。就是这些。
然后,我就听到罗瓦在喊救命。他在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喊,在告诉全世界,说杰克·威克要杀了我。威克朝我俯下身子,确实如此,不过他只是想弄清楚我是否还行。
“闭嘴,罗瓦,我还没死!”我说道,然后站起身来。我等着疼痛撕裂我的内脏,不过这并没有发生。我好多了,真的。有一阵子,我觉得晕乎乎的,但还没等我为维持身体平衡而伸手去抓威克牢房大门上的栏杆,那阵晕眩就过去了。
自从那时候,我的肾结石完全好了。
“你快从那里出来,”罗瓦说着,就像个紧张的老太太让小孩子从苹果树上爬下来似的。
“你可不能呆在那里,头儿。”
我看看杰克·威克,他坐在床上,两只纤细的手放在膝盖上。杰克·威克也看看我。他把头抬高了一点。
“你刚才对我干了什么?”我用低沉的声音问。
“帮你,”他说,“我帮了你,不是吗?”
“没错,我想是的,可你怎么知道我身体有问题?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看到的,你那里和别人不一样。一开始我不太确定,但我还是赌了一把。”
我离开牢房,把锁锁上,然后面对着罗瓦。他正站在对面,双手抱着牢房的铁栏,急切地看着我,甚至还有点焦虑。威利先生停在他左肩膀上,老鼠先生被他放到他的右肩膀上。纤细的胡子像丝线似地颤抖着。
“那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罗瓦问,“他动手了?你一定是受伤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罗瓦。”
“什么,快告诉我头儿!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一切都很好,罗瓦,”我强调着,“杰克·威克做了个噩梦,让我去安慰他,就这些。”
罗瓦伸出一只手,抓到老鼠,用手掌捂住它,并把它举到眼前。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粉红色的东西,是那些薄荷糖中的一颗。他拿出糖来,不过一开始那老鼠并没注意到,它只是向主人伸出脖子,闻闻他呼出的气,就像人在闻着一束花似的。它那油亮的小眼睛眯缝着,完全是一副狂喜的表情。罗瓦吻了吻它的鼻子,而老鼠也任他吻着。接着,它就抓到了给它的那小片糖,咀嚼起来。罗瓦看着它,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看我。
我注意到他的肩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哪位先生告诉你的,”我说,“一定是威利先生,对吧。”
“对,老鼠也同意威利先生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