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菲林监狱
作者:陈晓雁 | 分类:历史 | 字数: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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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后来,我在开车去监狱的路上想到,我们很快就得为罗瓦的处决进行演习了。这个念头让我又想起,特鲁姆普这回一也要上阵,便觉得一阵恐惧和颤抖。我暗想,就走着看吧,反正只是一次处决,然后,我们很可能就永远摆脱特鲁姆普了。但我还是浑身发抖,好像之前的尿路感染根本没好,只不过换了个位置,从灼热的腹股沟转到了冰人骨髓的脊梁。
“快出来,有事!”第二天晚上,布鲁托对罗瓦说,“我们去走走,你,我,还有那只乌鸦。”
罗瓦不信任地看看他,然后伸手恳求威利先生跟他走一趟。他双手捧着威利先生,眯着眼睛瞧着布鲁托。
“威利先生也要去?”他问。
“这对你和威利先生可是个重要的夜晚,”墨菲斯说着和哈利一起站到布鲁托身边。墨菲斯脖子上的那圈瘀紫已经消退,变成了很难看的黄色,不过至少他又能好好说话,不再像狗冲着猫吠叫时的声音。他看着布鲁托,“你觉得我们该不该给他戴镣铐,布鲁托?”
布鲁托一副思考的样子,“不了,”他最后说,“他会乖乖的,是吧,罗瓦?你和那只乌鸦都会乖的。毕竟你们今晚是要见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
特鲁姆普和我正站在值班桌旁,看着这一幕。特鲁姆普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轻蔑的微笑。过了一会儿,他拿出自己的那把牛角梳,开始弄起头发来。杰克·威克也在看着,他安静地站在牢房的铁栏后面。汤姆则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对周围毫不关注。他仍然“很乖”,虽然他所谓的乖就是荆棘岭那里的医生所说的紧张性精神症。还有一个人在场,他不在大家的视线中,而是在我办公室里,不过他那瘦削的身影投在门外的走廊上。
“要我们去干什么,你们这些大傻帽?”罗瓦疑虑重重地问着,边把腿拽到床铺上。这时,布鲁托打开了牢房的第二道锁,正把门推开。于是罗瓦的眼光就在三名看守身上扫来扫去的。
“好吧,听着,”布鲁托说道,“迈尔斯先生要离开一阵子,他的妻子生病了,这你也许也听说了,所以这里由安德森先生来接手,即柯蒂斯·安德森先生。”
“是吗?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嗯,”哈利说,“安德森头听说了威利先生,罗瓦,他想看看它。他和另外大概六个人在行政楼那里,正等着你把它带过去呢。他们可不是普通的穿蓝制服的看守,就像布鲁托所说,都是些大人物。我想,其中一位还是州府来的政客。”
罗瓦显得很得意,我发现他脸上连一丝疑虑都消失了。他们一定会喜欢威利先生,谁不会呢?
罗瓦高举威利先生,缓缓将它放在肩头。然后,他迈步出了牢房,趾高气扬地带头走着。这时,他想到了墨菲斯和哈利,“你们去吗?”
“不了,”墨菲斯说,“我们还有别的事。”
“等我的消息。”他脸上泛着笑容,那快乐是如此突然,又是如此的单纯,有那么一会儿,我都为他感到心碎,虽然他曾干过那样的坏事。这世界真奇怪——真奇怪啊!
“你要让他们开开眼界,罗瓦,”威克严肃地说。
罗瓦点点头。
“快点,罗瓦,别拖延了,”布鲁托说,“那些人为了要看你这只乌鸦,都还没回家吃饭呢。”当然,这不是真话,安德森每个晚上十一点以前都会在的,而且,他硬拉着去看罗瓦“作秀”的那些看守也要在那里呆到十一二点,时间完全看他们换班的安排。州府来的政客也很可能不过是借了条领带戴着的办公室工作人员。但是罗瓦是没法了解这些的。
“威利先生刚在说他准备好了,”罗瓦说道。
“走吧。”布鲁托带他走上了生命之旅,而威利先生就停在这个小个子的肩头,这时,罗瓦又一次开始大肆宣扬了,“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魔法世界,下面由我来介绍神奇动物“威利”先生!”
不过,虽然他深深地沉浸在自己这个虚幻的世界中,他还是尽量离特鲁姆普远一些,而且很不信任地瞥了特鲁姆普一眼。
哈利和墨菲斯经过汤姆(这家伙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时,在他对面的空牢房前停下来。大家都看着布鲁托打开通往操练场的大门,那里有两名看守等着把罗瓦带出去,领他到那位高高在上的达菲林监狱要人面前去完成指定的表演。我们一直等到大门被再次锁上,然后,我朝办公室看了看。那个身影还在地板上,瘦得像个女人,我庆幸罗瓦刚才因为过分兴奋而没有看到他。
“出来吧,”我说,“大家都快点,我想做两次演习,时间也不多了。”
老嘟嘟和往常一样,眼睛亮亮的,一头浓密的头发。他从办公室走出来,朝罗瓦的牢房走去,漫步进入敞开的牢门。
“坐下,”他说,“我坐下了,坐下了,坐下了。”
这才是真正的马戏团,我想着闭了一秒钟眼睛。这里才是真正的马戏团,而我们全都是训练有素的老鼠。随后,我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大家开始演习了。
第一遍演习很顺利,第二遍也一样。特鲁姆普的表现比我曾胡思乱想中所预期的要好。这并不意味着在这个法国佬到时候坐在电伙计上一切就会很顺利,不过它还是朝好的方向迈进了一步。我当时有个念头,觉得演习顺利,仅仅只是因为等了那么久终于要做他自己在意的事情了。对此,我觉得一阵鄙夷,接着就摆脱了这个想法。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会把罩子盖在罗瓦头上,会命令推上电闸。之后,他们俩都会离开的。如果这还不是个好结局,那什么才是呢?而且正如迈尔斯所说,不管谁上阵,罗瓦的脑袋都会被烤掉的。
而且特鲁姆普在新角色中表现相当出色,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我们也都不错。对于我,我放心到不再讨厌他,至少这会儿不讨厌了。事情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更令我放心的是,我发现,在我们建议特鲁姆普怎样做会更好,或至少可以减少犯错误的可能性的时候,他确实认真听取了。依我看,我们对此非常积极热心,甚至包括墨菲斯,这个往日总是避着特鲁姆普的人。过去,他不仅在行动上尽量躲着他,心理上也一直尽量回避的。没有比这更令人惊讶的了,而且我也认为,对多数人来说,年轻人真的肯听取建议,这是最让人感到欣慰的事了。对此,我们的感受差不多。结果是,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问题少年汤姆·威克不再看天花板。我也没注意到,不过我知道他没盯天花板看。他正看着我们,当时我们站在值班桌旁,正围着特鲁姆普给他出点子。给他出点子!而他也假装在倾听!一想起这些事情,就让人觉得真好笑!
通往操练场的大门上响起了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我们演习后的讨论就此打住。墨菲斯看看特鲁姆普,提醒他,“别透露一个字,也别露出表情,”他说,“我们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刚才做的事。这对他们不好,会吓着他们。”
特鲁姆普点点头,拿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别作声的手势,这原本很滑稽的动作现在一点都不可笑。操练场的大门打开了,罗瓦走了进来,布鲁托走在他旁边。
说真的,连兰特里在白宫表演后都没有这么得意的。
“他们可喜欢威利先生了!”罗瓦大声说道,“他们还让我回来等好消息!”
“嗯,很不错嘛,”特鲁姆普说道,他的语气宽容温和,带着一种大人对孩子说话的口吻,一点都不像往日的特鲁姆普,“快点回牢房去,法国佬。”
罗瓦露出一脸怀疑,表情很滑稽,这把特鲁姆普立刻打回了原形。
他龇牙咧嘴地佯装要咆哮的样子,好像要去抓罗瓦。当然,这是开玩笑,特鲁姆普这会儿很开心,根本做不出真要抓人的架势,但罗瓦并不知情。他满脸惊慌恐惧,猛地闪开,还绊到了布鲁托的一只大脚上。
他猛地跌倒,后脑勺着地,撞在油毡上。威利先生赶紧张开翅膀飞到外面,避免误伤自己。
罗瓦站起身,朝吃吃笑着的特鲁姆普充满怨恨地瞥了一眼。
我觉得,之所以发生了随后的事情,是因为特鲁姆普确实起了道歉的诚心,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但他那天的脾气特别好。如果真是这样,这也是证实了我曾经听到过的一句愤世嫉俗的老话,是关于好心不得好报的。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们的那件事吗?就是罗瓦来我们这里之前,那只老鼠两次跑进禁闭室,其中有一次特鲁姆普一路追着它,没注意到自己离开“总统”的牢房太近。这么做是很危险的,这也是死刑区之所以那么宽的原因,因为如果你沿着正中间的路线径直走下去,你就不会被牢房里的犯人够到。当时“总统”并没有对特鲁姆普出手,不过我记得当时我觉得,如果特鲁姆普离开酋长太近的话,也许就会出事。那次不过是给特鲁姆普的一个教训罢了。
唉,“总统”和酋长都走了,可问题少年汤姆·威克住了进来。他比“总统”和酋长的脾气都要坏得多,没法比,而且他也见识过整个过程,正希望有机会自己也登台亮相。托特鲁姆普的福,这机会正中他下怀。
“嗨,罗瓦!”特鲁姆普喊着,似笑非笑的样子,跟在布鲁托和罗瓦后面,走得离汤姆这一边非常近,而且自己都没意识到。
汤姆起身下床,一步窜闪到牢房铁栏边,我当看守以来还从没见过如此迅速的动作,甚至布鲁托和我后来在少管所里工作时所见的那些运动型年轻人都不如他。他的胳膊倏地伸出铁栏,一把抓住特鲁姆普。他先是抓到宽松制服的肩部,接着就扼住特鲁姆普的喉咙。汤姆把他像猪似地朝自己牢房门边拽,而特鲁姆普则像屠宰场的猪一样发出长长的尖嚎,我还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人之将死的绝望神情。
“乖一点好吗?”汤姆在特鲁姆普耳边低声说道,他一只手松开特鲁姆普的脖子,在特鲁姆普的头发间摩挲着。“真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就像女孩的头发。实话说,我宁愿操你而不操你的妹子。”他还真的吻了吻特鲁姆普的耳朵。
特鲁姆普曾经因为罗瓦不小心擦到了他的裤裆而把罗瓦一顿暴打,这件事大家还记得吧。我想,这时特鲁姆普肯定清楚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他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但他绝对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脸颊上的疤痕像胎记似地暴突着,眼睛瞪得老大,眼眶湿润了,他抽搐着的嘴角边还淌下了一行唾沫。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我敢说,发生和结束总共不到10秒钟时间。
哈利和我走上前去,两人都举起了警棍。墨菲斯还拔出了他的****。但是,事态没有再发展下去,墨菲斯放开特鲁姆普,往后退下,一边把双手举过肩膀,咧嘴冷冷地笑着,“我放手了,我们只是闹着玩,我已经松开了,”他说道,“我没伤着那小伙子头上的一根毛发,所以你们别再把我赶去那间该死的软扑扑的房间。”
特鲁姆普受不住气,夺过墨菲斯的手枪就准备开枪。
“别!”问题少年跪在地上开始求饶,“别开枪,求你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汤姆说的话就好像是中学生对班主任的道歉。
有那么一会儿,一切都停止了,一片沉寂,只有特鲁姆普抽泣般的呼吸声。
“开枪!”罗瓦嚎叫道,“开枪啊!特鲁姆普,这时候怎么怂了!”
罗瓦话刚说完,特鲁姆普就朝着他和他们各开了三枪。令人庆幸的是,一发都没打中,但特鲁姆普的警告至少可以维持两周。
布鲁托走到罗瓦的牢房,他倒在床上装作死掉的样子。
我伸手抓住特鲁姆普的肩膀,“特鲁姆普——”我开了口,却没法继续说下去。
他回过神来,甩掉我的手抬头看看我,接着看看哈利和墨菲斯。
我记得当时自己很庆幸老嘟嘟已经走了,如果他在的话,这事不用三个小时就能在整个达菲林监狱传开。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依照特鲁姆普的名字,这个故事可得被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谈上好几年。
“你们要把这事给说出去,一个礼拜后就等着挨饿去吧,”他恶狠狠地低声说道。要是在其他场合听到这种话,我没准会上前揍他一顿,可是这会儿,我对他只有怜悯。我想他也明白我们很可怜他,这就让他更不好受了,就像往伤口上撒盐巴一样。
“这事到此为止,”墨菲斯平静地说,“你不用担心的。”
特鲁姆普同头朝自己肩膀后罗瓦的牢房看了看。布鲁托正在锁门,在牢房里面,我们或许永远听不到罗瓦咯咯咯的笑声。
特鲁姆普脸上一片乌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