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几
作者:夙幽 | 分类:历史 | 字数:29.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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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章 告别
师兄的眉头皱得很紧,扶几大概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样,自己自然是明白。
“我备些药丸,阿几当注意身体,”扶生刚刚取下银针,眉头微蹙,像是棘手,“阿几年纪尚轻,只要好好养,总不会出问题……”
师兄话里有话,避重就轻,扶几太了解他了,从小一起长大,早已把他看的够透彻,其实怎么样,自己并非一点都不知道,身体不好,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在这宫中,总有一天要爆发。
“师兄有话不妨直说,在顶白山的这些年,我的身体早已一日不如一日,要怎么做,师兄定是要叮嘱一番的。”把房中人都叫出去,只留扶生和扶腰。
“你的身体中毒已深,好在与常人不同,本是靠毒撑着,时间越久,毒入骨髓,总有一天,会影响……”
“会影响性命?我知道的师兄,我会注意身体,你说的我都会听。”当然都会听,身为人母,总是有万千不放心,只有活着,活的越久越好……,“师兄只管实话实说。”
“你的身体多年前受到重创,如今这许多年过去,到现在,已是穷弩之末,你体内的毒和你的身体之间,维持着一种平衡,会维持你的身体,三到五年的寿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面容平静,眉眼中,渐渐爬上一种悲戚。
扶几淡淡呼出一口气,突然觉得庆幸,其实在很多年前,师父就曾经告诉过自己,那时候自己摸着颈肩的狼牙印,感觉着一寸寸的痛意爬上来,师父说“你大概还有十年的寿命……”
上天总是垂怜自己,不然怎么师兄们老说,自己是上天的宠儿呢?八年前,是十年的寿命,到现在,还能活那么久,人总是要知足的,对吧?
大概是人老了,总是忍不住想到过去的时光,一时有些走神,然后听到“轰”的一声,有人滚进来,是面色惨白的温和。
“娘娘,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他出事了!”
皇宫突然乱了,宫中的人,各怀鬼胎,几家欢喜几家愁。
扶几向来冷静,突然之间,眉头紧皱,眩晕感袭来。
其貅坐在太和殿,身上换了常服,一尘不染,一手拿着白帕,一手拿着成余,擦得亮如明镜,可供照面。
“查到了?”
“是!”蓝柯硬着头皮走进来,来汇报此事,并不是自己的任务,怎奈该办这事的人,现在正站在太和殿殿顶,不敢进来。
“江湖上的人?”面色冰冷,毫无表情,可仔细一看,能看到目中凶光。
“主上有什么打算?”
“杀。”语气平静,无波无澜。
蓝柯慢慢退出去,齐谐咽了口口水,看看旁边的卓夏和宋半,再看看慢慢走出来的人,眼里装满疑问。
“蓝柯,主上怎么说?”齐谐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任务总是在这里守着,自己的伙伴们都在暗处,是实打实的暗卫,自己虽然站着暗卫的位子,却做着侍卫的事。比如说现在,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冲出皇宫,想以一己之力去救太子殿下,而面前这几个人,还能如此平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宋半舔了舔嘴唇,看远方落日,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是忘君轩的方向。太子殿下下落不明,消息传回皇宫到现在已经整整半日,而那个宫的娘娘,竟然可以如此平静,平静的让人怀疑……
卓夏用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刀,一遍一遍的摩挲着上面的名字。那个年纪小小的少年,像极了现在的主上,不过几岁的年纪,却是少年老成,行事作风,像是经历了多少人情世故。
外面不知道的人,都是以为,有这么好的一个太子,一定是皇上教子有方,毕竟虎父无犬子,可事实并非如此:简直是鬼才知道,主上简直是一个宠子狂魔!
太子殿下的师傅,最有资历的老太傅游大人,虽然严格,却不能忤逆上意,外人看到的地方,太子殿下勤学苦练,努力温书,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取得成果!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就站在帘子后的阴暗里,主上的原话是:太傅才华横溢,天下少有人匹敌,但太子年幼,朕想亲自教导,平时时间紧张,还望太傅宽松一些,给太子留些时间,留些精力,方便朕亲自教导……
蓝柯慢慢退到阴暗处,沉默的回忆起从前:那已经是七年前了吧,就在帝都城门口,一群黑衣人包围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女,然后暗卫出手,带回一个不会哭的婴儿,事情就这样开始了:暗卫教他习武,一日千里,简直让人嫉妒。连最严格的太傅,都为拥有这样一个学生而骄傲,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仿佛用尺子量过,标准的令人发指。
他身上有一种和气,介于武夫和书生之间,动之能武,静知能书,眼睛里有一种泰然,在很小的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那双眼睛望向你,却想把你心底的秘密都看出来了。
还记得从前,传授一套刀法,其中有一个动作,像一个疙瘩,总是学不到最精,太子殿下便一次次的练,明明很小很小,明明满头大汗,就是不肯服输,他的眼睛宛若明镜,耍好一套刀法,然后看着自己,叫“蓝叔叔”,然后双手抱拳,眉眼带笑,像曾经的那个女人,一举一动间都是风华,“卓叔叔似乎也比不上我了!”
扶几开始咯血,扶生递过来一碗药,扶几乖乖的喝完。
“你是怒火攻心,内力反噬,保重身体,师兄去去就回。”扶生的声音从来都是那样,温暖好听,总是给人一种力量。
“温和温颜,我的身体向来不好,不用告诉皇上。”然后汤里的安神药慢慢起了药效,扶几沉沉睡去。醒过来的时候,月上正空,在宫墙上投下树杈的影子。从这一次来到皇宫开始,扶几一直很听话,穿着属于皇宫的衣服,是柔软的面料,身后跟着温和温颜,从未像现在这样,穿着雪白的千丝裙,**着双脚,披散着长发,独自一个人,像一抹游魂,行走在只有卫兵巡逻的宫墙之间。
红砖绿瓦,都隐藏在黑夜里。
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理解,扶几知道,他也一定还没有睡。
其貅的确没有睡,一遍一遍擦拭着成余————那把曾经被扶几取笑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锋利战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
窗外有一个影子,头发在飞扬,却一动不动,明明隔着窗纸,两道目光却仿佛还是能对在一起。
其貅手一挥,窗户应声而开,窗外的人,瘦尖的下巴,苍白的脸孔,精致的五官,人绝角色。
几乎是一瞬间,跳出窗外,拉开自己的外袍,把那个只剩下骨头的全部裹进怀里。入怀冰凉,略微颤抖。
扶几抬眼那一刹那,可勘其中风华。他有一双让人沦陷的眼睛,只消一眼,便能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是朕的错,朕不该让他出巡,发生这样的事,朕已经派人去找,已经有了眉目,绑架当朝太子,其罪当诛,株连九族,乃大罪,你可知这些人,目的在何?”
“还记得从前吗?那时候在边关,你中了毒,你现在能够记起我,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扶几平静的搂着他的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味道,像是檀香,又像是梨花白,或者都有,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不是你找到了解药吗?”
“皇上错了,我就是解药。”
“四年前,江湖上有一个崛起的教派,‘帝川’,川主是江湖闻名已久的白山老人,医术天下无双,江湖传闻,说帝川里有隐士高人,实为太祖心腹……”
扶几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那一场相遇,巧合的不像巧合,更像是一场安排,然后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无论是默默无闻的厮守,还是在边关竭尽全力的守护,就像在遵守着什么……
“山上有祖训,所以我骗了你,我的师父,就是传说中的白山老人,她叫‘百密子’,两年前去了海外仙山,为我寻药,至今未归。天下之人,‘扶’姓甚少,所以我告诉你们,我叫‘百几’。”是时候告诉他了,帝川已经重出江湖,脱离皇室,而自己时日无多,无论什么样的秘密,都应该告诉他了……
“我以为,你的解药,来自帝川。”他的手搂得越发紧,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传过来,原本薄弱的身体,慢慢有了力气。
“世有奇人,身有奇纹,其血,可活死人,可肉白骨,虽有夸大,却无不妥……”
其貅何等聪明,他的眼睛簌然真大,仿佛有两串跳跃的火,慢慢熄灭。
“可是我的身体很不好,年岁见长,就越来越不好,还记得那一次吗?我被人构陷入狱,被池清欢的人扔到乱葬岗,我服用了毒药,或许你听说过,曾经有一段时间,这种药闻名江湖……”
“为何从前不说?”
扶几在他胸前蹭了蹭,默然摇头,跳过这个问题,接着说下去:“那种药,天下无解,犯起毒来,毫无预兆,叫‘不老’。”
他的身体一抖,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后来我知道,和你没关系,是江湖上的人,他们利用池清欢,最后的目的,也不过是我,因为我就是奇人啊!”
其貅的呼吸突然顿住,胸口不正常起伏了两下,又慢慢找到了刚才的规律。
“你中毒了,可是我的身体,很不争气,我的血液里,也有毒素,你们只是平常人,和我不同,我可以靠毒续命,你们却不能,我想救你,必须解毒……”
“而我,却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徒来,念之愈深,忘之愈速,人性本贪,如蛇吞象,我知道,你只有无数次的回忆我,才会不停的忘记我,所以我解毒了,所以我救你,可是你想不起来从前,可是我怀孕了,可是我的身体很不好,可是我舍不得,可是我要顾虑的太多了……”
“所以成了雪衣仙?”
“不是,不是的,我住在盛都,我想着,如果你想不起来了,就忘记从前,好好做你的皇帝,如果你想起来了,不管刀山火海,不管艰难险阻,即使披荆斩棘,我也会一步步,一步步的走到你身边……”
“我有一幅画,只要你来,我总是会想起来的,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宫女,凭什么我会一次次的原谅?”
“可是不可以,我被发现了,我开始逃,他们带走了容人和扶析,还好我知道,他们好好的,没有事,所以我可以安心的离开。”
轻轻的吻落下来,落在耳后,那个柳叶般的图案上:“他们都回来了,你还不回来,七年时间,很长很长,即使是零碎的记忆,也思之如狂。”
“景色和不离发烧了,他们还太小,不能像我,动用内力,自我压制,他们中毒,在我肚子里,我不得不远走顶白山,经年的寒气,可以抑制毒素,可以保他们性命无虞,景色渐渐好起来,我用他的血,练了解药,给不离,才让他们活下来……”
“现在告诉我,是因为容人出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线绷紧,克制着紧张。
“你不是问我,是谁带走了容人,我知道,是望月楼楼主,左家青!她的脸上有很多的伤疤,从前抓我,后来没用,不知为何,找到容人……”
话说到这里,其貅早已明白,暗卫只剩下四个,其余全部出宫,容人何等聪明,定然会没事。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要出宫,我去找他,带回来,我已经很多年没打架了……”扶几忽然笑开,语气中带了些轻佻,忽然眉目含笑,恍惚间,似有桃花绽放十里,见之不忘。
“他是我的孩子,自然是我去!”
扶几看那金猊兽的香炉,吞云吐雾,青烟直上,烟雾缭绕,幽香扑鼻。
“帝川上有一种花,叫须臾,五颜六色,红的艳如玫瑰,白的素如画纸,在阳光下风干,做成干花,可用于泡茶,可明目静心,用途很多,我很喜欢……”
其貅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瞳孔越来越大,眸中光芒熄灭,犹如死灰。
“须臾花,用处很多,放香炉中,可生紫烟,是最好的安神药……”
困意袭来,怎么都压不下去,身体慢慢瘫软,眼睛却睁的很大,一直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意识消失,才忽然明白,她来这里的目的。
扶几掏出一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他的怀里。
其实你很好,非常好,其实我都知道,知道你到底做了多少,你从来没有想伤害我,十年前,整个后宫,我是最特别的存在,你想让我如尘埃,卑微却自由,想让我平安的活着。
九年前,你入夜时,踏风而来,走进宫门,带来纯七雪的花香,那段时间,每一日每一夜,都是最美的期待。
我含冤入狱,身在狱中,痛苦万分,心如死灰,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你很在乎我,你有自己的责任,用最正大光明的方法,为我奔走。
蓝柯其实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夜难入睡,我离开的那段时间,你平静的像一块石头,在太和店枯坐一日,醒来说的第一句话,是要御驾亲征。
他还说,你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管后来如何,不管如何遗忘,不管我会变成谁,不管你会变成谁,你只要我平安,只要我活着。
其实我无数次的窃喜,虽然悲痛,内心高兴不言而喻,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理,因为徒来:世有药,名图来,念之忘之,思之愈繁,遗之愈烈。
你是一个多么平静的人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你告诉我,你所有的惊喜,所有的激动,所有的破例,都来自于我,天知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多想吻你!
扶几站在恨晚楼,慢慢褪下轻薄的衣衫,换上素白的衣袍,庄重而又虔诚。
“长长老有命,邪教望月楼,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皇帝疑之,恐有牵扯,择人查问,杀人无数,中有稚子,其罪当诛!”
在江湖中,义字当先,其后为利,威逼利诱,总有人出头。扶几于冬眠有恩,恨晚楼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