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10.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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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青青
乌衣巷,谢宅。
录尚书事、卫将军、建昌县公谢安轻啜一口清茶,语气平淡:“你要同去长安?”
“是。”段随站起身,长揖道:“安石公明鉴,此事原怪段随鲁莽,如今自知惹了祸,日日寝食不安。我与光禄勋周公相熟,愿此去长安,尽绵薄之力,也好落个心安。还望安石公成全。”
谢安不置可否,又是一口清茶入嘴。
段随长揖不起:“我闻长安城里,秦国臣工于发兵南下一事多有异议,苻坚为之语塞。既如此,这一遭长安之行,何不走走秦国大臣们的路子?安石公当知,如今秦国朝堂之上,鲜卑人甚众。而我与其间不少相熟,譬如秦国京兆尹、冠军将军慕容垂,与我亲如父子。此去当私访之,求其在苻坚面前说说好话。如此,大事谐矣。”
“坐下说话。”谢安眉毛一挑,似乎有所意动,随即沉声道:“我怎么听说,出言反对的多是氐、汉之臣,鲜卑、羌、羯等族大臣,似乎乐得旁观呵。。。”
段随正襟危坐,朗声道:“正因如此,才得竭力说服他等。倘若秦国朝堂人人反对南下,苻坚再是独断,也难成事。”
谢安沉吟半晌,颔首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顿了顿,瞥了段随一眼,说道:“我闻从石昔年在燕时,因着勇猛善战,曾与秦将邓羌结下不解之仇;其后南来大晋,又屡挫秦军,恐怕早成了秦人的眼中钉。你这么大摇大摆前去长安,只怕。。。反倒惹得秦国上下震怒。”
段随点点头,一笑道:“安石公所言极是。故此段随寻思,此去必得隐了身份,暗中取事。段随知道分寸,绝不敢坏了大事。”
谢安一捋颔下长须,脸露笑容:“也罢!从石一片公心,不辞劳苦。我便安排一二。”
“多谢安石公成全。”段随赶忙爬起身,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忽然他脸色一变,抚着肚子叫道:“唉哟!”
“何事?”
“怕是吃坏了东西,腹中翻江倒海。。。安石公,恕从石无礼,实在是。。。”
“家中西阁你是认得的,速去速去!”
。。。。。。
已是三月里的时节,谢家院中花繁叶茂,在春风里摇曳生姿。香气阵阵,纵是西阁附近也不觉异味扑鼻。
段随解完手,晃悠晃悠自西阁里走将出来,一脸轻松。日头还在,斜阳似火,将眼前几颗高大的李树映照得光鲜醒目。枝头上、叶丛中,几粒青青小果顽强地探出身来,随风颠荡,殊是可爱。段随眯起眼,不觉呆了。
杏李青青,人面不在。
。。。。。。
除开谢安、周仲孙等寥寥数人,段随偷往长安的事儿少有人知。他先是快马驰回盱眙,与晴儿、誉儿告别,又将军中事务交待清楚,部将里只带了刘裕一个出发——染干津倒是想同去,怪他那模样太招人眼球,可万万带不得。
便从屯骑军中精挑百名悍卒随行,倚为使队护卫。这么一来,段随与刘裕的身份自然就成了使队正副护卫队主。老周可没半分意见,当初在南中时,骁骑军的战力在他心中留下了颇深印象,大伙儿同生共死过,关系么。。。还行。
因着部分俘虏并未送去建康,尚囚在荆州,此次出使长安的路线乃是溯大江先到荆州,再取道襄阳北上。车马到上明时,车骑将军府送来请柬,却是桓冲摆下宴席,为周仲孙饯行。新任南平太守、抚军将军桓石虔与周仲孙有旧,亦应邀前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与会闲杂人等散得七七八八,厅中所剩,皆为桓冲心腹。许是酒劲上冲,桓冲嘿嘿说道:“逊达(周仲孙表字)兄,此去长安,是为国家长存计。嘿嘿,重任在肩哪。”语气不无揶揄。
老周喝得更多,打了个酒嗝,吊儿郎当道:“那是。举目朝堂之中,除了我周仲孙,又有谁人当得此大任?”
桓冲哈哈一笑,说道:“我大晋但有逊达兄这般大才在,似苻坚之流,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从此高枕无忧矣。”
老周勉力睁了睁酒醉迷离的双眼,在桓冲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半晌,忽然端起酒盏笑道:“幼子所言极是。休要小看了我一张嘴,胜过你十万大军呐。”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响,桓石虔重重将酒盏砸在了案上,水酒四溅。继而他腾然站起,虎着脸道:“逊达公这是小看我荆州军将么?”
老周不紧不慢将手中酒喝去,嘻嘻笑着,只是不答话。桓石虔着恼起来,两步绕过身前几案,眼瞅着就要撞到周仲孙身上。便在这时,桓冲的声音响起:“镇恶休得无礼!”
桓石虔一滞,就听桓冲哈哈笑道:“镇恶愚钝,逊达兄勿怪。我满饮了此盏,为逊达兄赔罪,哈哈。”说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周仲孙亦放声大笑起来,呼啦啦又是一盏酒倒入口中。二人你来我往,不觉竟是三盏下肚,也不说话,只是嬉笑喝酒。看得桓石虔一头雾水,纳闷不已,怎么也猜不出他两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算老周张口,为桓石虔解了惑:“镇恶,你等浴血破敌,前些日子还是‘彰国威、慰民心’的壮举,转眼却成了惹祸上身的祸端。朝廷虽未直言荆州的不是,我亦知你荆州上下对此耿耿于怀。。。可你这火气发的,嘿嘿,找错了人呐。”
桓冲摇头叹息:“逊达兄在朝中的处境。。。诶,不说也罢。可笑满朝公卿,弄权在内,畏敌于外,战不敢战,和不敢和!”
这下桓石虔算是明白了,敢情两位心中都不畅快,方才是借着酒劲发牢骚呵。
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即朝着周仲孙一揖到底,连声赔罪。接着又连喝三杯酒,叹道:“五叔与我也就罢了,我那从石兄弟最是憋屈。赔了那许多战马,又立下大功,临了却在建康给骂个狗血淋头,官职都叫收了。。。改日我定要去盱眙找他喝酒,帮不到他,好歹陪他解解闷。”
周仲孙嘻嘻一笑:“何必改日,今日不是更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