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作者:西新桥 | 分类:历史 | 字数:110.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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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阴郁
平阳城外,两骑风驰电掣往东南而去。
大骊伤势已愈,恢复了神骏,又得段随连连催动,跑得快逾闪电。刘裕的坐骑也自不差,此刻却远远落在后头,没命也似地追赶。
傍晚时分,一人一马均累得气喘吁吁的刘裕总算追上了段随。这当口段随早已下马,大骊在不远处自顾自吃草转悠,段随则站在一处矮丘之上,定定眺望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近初冬,冷风呼呼吹来,刘裕不禁打了个寒颤,忙伸手拢了拢裘皮衣领。从刘裕的角度望去,矮丘上段随迎风而立,任凭寒意袭人只是一动不动,然而高大的身形这一刻瞧来却佝偻了不少,他身边一株掉光了叶子的矮树随风晃动、瑟瑟作响,看着殊为萧瑟。
刘裕叹了口气,驻马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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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避丁零人追杀,这一次不得已的平阳之行,到最后结局可谓有惊无险,不但见到了想念已久的凤皇,更歪打正着铲除了秦国头号勇将邓羌。这本该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可此刻萦绕段随心头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
十年多不曾见面,段随脑海中凤皇那张骄傲却热情的面孔却依然清晰无比,可这次平阳一会,连日来几乎时时与凤皇待在一处,反倒觉着凤皇的面孔变着模糊起来。
其实,凤皇也没做错什么。。。他事先没和我打招呼,假戏真做擒下了我与寄奴,那只是为了不让府中眼线生疑;他杀尽府中佣人,那是因为时间紧迫,也着实不敢放错了人,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哎。。。还有,他以我为饵引得邓羌前来,那是。。。那是。。。那是他计谋得当。。。
段随自嘲也似地笑了笑,自己都没发觉,心中阴郁又重了几分。。。
矮丘下一直盯着段随的刘裕摇了摇头,寻思:这慕容冲比起慕容垂父子可就差了太多。难为兄长不辞艰险前来平阳见他,他却温温吞吞半点也不爽快。虽说是为了对付邓羌,这一次兄长可算是冒了大险啦,万一邓羌二话不说举刀就砍了兄长,又或者哪一处出了点差池,譬如我两个没能及时用袖中短刀割断身上捆缚,可不就坏了兄长的性命?兄长当他慕容冲是自家兄弟,可他慕容冲心里,嘿嘿,未尝如此呢!如今虽得平安离开平阳,却惹得兄长这般郁郁,全没了往日那神气模样。。。
刘裕在那里胡乱寻思,越想越不是滋味,又不便上前去喊段随,真个叫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正心烦意乱间,矮丘上忽地传来一声大吼:“无论如何,这一遭弄死了邓羌,秦国少了个万人敌,总算没白来!”刘裕一滞,抬眼再望时,就见段随转过头正望着自己,腰板儿挺得笔直,脸上更挂起了他那标志性的爽朗笑容。
“寄奴!走!回江东!喊上咱六千骁骑兄弟,真刀真枪,与那苻坚一决生死!”
一瞬间刘裕的眼眶湿润了:这,才是我那豪气干云的好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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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郡守府里,太守慕容冲的卧室烛火全无,门窗更关得严严实实。连韩延都觉着纳闷:主公事务繁忙,一向晚睡,怎么今日这么早便上了榻?哦,应是昨夜一夜未眠,今日白天又应付了那许多人与事,着实累得不轻。。。
他又怎知,此时慕容冲正石佛一般跪坐卧室之中,口中自语喃喃:石头!我真的好累,好孤单,我好希望能留你下来,陪着我,就像从前那样。可我不能!我注定要孤独走下去,一直走到梦中的那一天。。。石头!等那一天到来,我上天入地也要寻了你回来!到那一天,这天底下我有的,你也可以有!而你,再也不许舍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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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骑军大都督、龙骧将军、(侨)幽州刺史、阳乐县侯段随平安回来了!
为保使队安全,段龙骧舍生引敌,一去无踪。这事儿经老周卖力宣扬,在朝堂上早已传开,大伙儿皆唏嘘不已。本以为他多半性命不保,不想今冬第一场雪降临之时,他回来了!
皇帝司马曜亲自下殿,好生抚慰了一番,以段随忠勇,赏赐颇丰。录尚书事、卫将军、建昌县公谢安亦上前拉住段随之手,频频点头,含笑不语。众臣里头,也有那么几个腹诽不已:这厮,恁地命硬!然则多数人还是止不住地交口称赞。
千里之外,荆州上明城里,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扬州之义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东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持节、车骑将军桓冲抚髯大笑,对着来访的南平太守、抚军将军桓石虔道:“怎么样?我就说段小子命大,决计能平安回来!” 桓石虔哈哈大笑:“五叔说得没错,这浑厮。。。一时半会可死不了!哈哈哈哈!”
京口一家上好的酒楼今日被北府兵众将包了下来。北府兵之首,徐兖两州刺史、冠军将军、东兴县侯谢玄素以治军威严著称,军中向来禁酒,可今日在这酒楼里头,他竟是带头劝酒,直喝得昏天黑地;广陵相、鹰扬将军刘牢之在一旁笑而不语;伏波将军孙无终大约是喝高了,吃吃傻笑:“只等从石回去盱眙,我等且一起杀将过去,就用这美酒淹死了他!”
盱眙城里早就翻了天,费连阿浑、昌隆兄弟、染干津、皇甫勋。。。一个个欢喜不禁,这时齐聚段随府中,连连向晴夫人贺喜。晴儿抬手捂住笑歪了的嘴,喊道:“小云!快!快去把誉儿叫过来,今儿个不上学了!还有,别忘了让蒋厨娘今日多烤一道炙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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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下朝之时,段随得谕回盱眙整军,此刻他归心似箭,大踏步出了大司马门。忽然侧方有个身影一闪,鬼鬼祟祟跟了过来!
这场景似曾相识,段随猛然转头,顿时笑了起来——那一丛被雪屑子染得尽白的山羊胡兀自顶风翘立,来者可不正是老周?南中也好、长安也罢,几千里来回,与他一路斗嘴斗气,从来不曾消停过,可此时此刻,这老头看着竟是这般亲切!
老周也笑了。只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更胜千言万语。
“事儿办得如何?”段随压低了声音道。
“我办事,你放心!陛下与朝廷诸公已知苻坚乃是假意通和,实则正整军以备南侵。”老周得意洋洋:“旨意已下,令荆州、扬州各处皆整军备战。前几日更大增北府兵编制五成,至七万五千之众。”
段随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好!好!好!”
这时老周的声音忽然压得比段随还要低:“不过廷议下来,苻坚假通和之事暂时压住,秘而不宣,各处整军添兵亦都在暗中进行,说是为了麻痹苻坚来着。。。”顿了顿,语气变得颇为不屑:“诸公有云,此所谓静观其变也!”
“秘而不宣?静观其变?”段随皱起了眉头,叹口气道:“陛下与朝廷诸公。。。胆子还是太小!倘若一味干等,待两年后秦国西征大军回师,那可就大事不妙!要我说,还得想法子主动出击,若能激怒苻坚叫他尽快出兵南下,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