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群英
作者:洪刘华 | 分类:历史 | 字数:68万
本书由和图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钱俶唯命是从
在杭州西子湖畔,柳浪闻莺公园附近,有一座钱王祠,里面存放着杭州知州苏轼撰写的《表忠观碑》,其中有言:“故吴越国王钱氏坟庙,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孙之坟,在钱塘者二十有六,在临安者有一,皆芜废不治。父老过之,有流涕者。”北宋建国之初,吴越之地被钱氏家族统治,等到熙宁十年,苏轼题写此碑,吴越国已经覆亡将近百年了,他们留在钱塘的祖坟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可是路过的老百姓,竟然会因此留下泪水,可见吴越王在民间的影响力。
一个亡国之君、曾经的统治者,垮台将近一个世纪,百姓为什么如此感恩戴德?现在人们去遵化清东陵,又有几个会掉眼泪的?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对此,苏东坡总结了两点。
第一,“吴越地方千里,带甲十万,铸山煮海,象犀珠玉之民,甲于天下,然终不失臣节,贡献相望于道。是以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舞之声相闻,至于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钱王主政吴越时,兴修水利,筑堤防洪,开垦荒地,发展商贸,使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好几个档次。经历唐末战乱,杭州人口锐减,满目疮痍,惨不忍睹。经过钱氏家族几十年的励精图治,户口增加了十几倍,人口达到七八十万,可谓富甲一方。此外,他们还兴建了许多亭台园林,使原本景色出众的杭州城变得更加美丽、宜居,为“人间天堂”的称号奠定了基础。
一千多年前,科技水平不发达的时代,经济建设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在今天无锡惠山的古镇里,也有一座钱王祠,里面有这样一幅画:几个强弩手,朝水里的滔天巨浪射箭。许多游客不知所以然,看不懂其中含义,实际上,这是一个传说,相传吴越王时期,西湖、钱塘江屡屡泛滥,巨浪滔天,城内百姓苦不堪言,为了使水域平静下来,筑造河堤,吴越王派了许多弩兵,想要射退潮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潮水有没有退,还真不知道,反正退了也不是弩兵射箭的结果。这个传说能够反映出自然的强大与古人的拼搏。
杭州城东侧是茫茫大海,在扬帆起航的地方,礁石遍布,商船经过时往往胆战心惊,为了保证航线安全,吴越王亲自带人清除礁石,为水上贸易扫除障碍。柳永在《望海潮》中描绘了钱塘的繁华景象:“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人烟阜盛背后,离不开钱家父子的呕心沥血。
第二个原因:“皇宋受命,四方僭乱,以次削平。西蜀、江南负其险远。兵至城下,力屈势穷,然后束手。而河东刘氏、百战死守,以抗王师,积骸为城,酾血为池,竭天下之力仅乃克之。独吴越不待告命,封府库、籍郡县,请吏于朝,视去其国如去传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天下尚处四分五裂之中,北宋朝廷想要统一天下,可是各地的土皇帝又如何甘心束手就擒?因此战争就不可避免,像后蜀、南唐、南汉,都与宋军兵戎相见,烽烟遍及之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北方的汉国倚仗契丹人,更是负隅顽抗,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相比之下,吴越国王钱俶主动投降,使江浙百姓免遭涂炭之苦,减少了许多人间悲剧,使后人继续享受前人发展成果,而不是卷土重来。社会稳定,是经济建设的基本保障。
能够做到纳土归降,是吴越统治者拥有自知之明的表现。政权之间的博弈,实力最重要,吴越国的疆域仅仅包括今天的浙江、上海、苏州,弹丸之地,根本无法与中原的后周、北宋相抗衡,如果战端开启,不仅钱氏家族的统治会土崩瓦解,江浙地区的经济也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吴越国第一代君主钱镠曾说:“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要度德量力而识时务,如遇真主,宜速归附。”和中原王朝保持良好关系,不要想着称帝,和他们抗衡,哪天北方稳定了,出现了明主,要早些归附,打仗的话一点胜算都没有,还会连累百姓,何苦而为之。
为了晚一点灭亡,多当几年土皇帝,吴越国经常给中原进贡,表示名义上的臣服;中原的皇帝也不吝惜官职,常常给予一些很好听的职位。建隆元年,宋太祖登基,钱俶马上派使者送去金帛,祝贺老大成功上位;赵匡胤收到礼物非常感动,连忙封小弟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品级很高,实际上没有一个宋军归他指挥,都是些表面功夫罢了。
开宝六年(974年),宋太祖造访赵普府第。正好吴越王钱俶派人送信和礼物,单子上说是“海物十瓶”,放在堂屋的左廊下。正好宋太祖的车驾到了,赵普匆忙出去迎接,来不及遮挡礼物。宋太祖看见,问是什么东西,赵普回答是海物。宋太祖说:“钱俶送来的海物,一定很好。”就命人打开,结果发现瓶里装的全是金瓜子(小颗粒的瓜子黄金)。赵普很紧张,叩首道歉说:“我还没有打开书信,实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如果知道,一定会上奏皇上,拒绝掉这些东西。”宋太祖笑着说:“尽管收下,不要过虑。他还以为国家大事都是你拟定的呢。”赵普收下金子,赵普在东京汴梁的府宅都是用这些金子修建的。
卢多逊任翰林学士,趁着赵匡胤召见时多次攻击赵普的短处。太祖对赵普的恩宠渐渐疏淡了,下诏参知政事与赵普交替掌印、领班、奏事,不久,又把赵普调出京师任河阳三城节度、检校太傅、同平章事。
十几年后,赵匡胤终于要对吴越和南唐动手了。他在开封城南熏风外修建了豪宅,起名为“礼贤宅”,并对使者说:李煜和钱俶,哪一个先到朕这里来报道,朕就把这处宅子赏给他,瞧!多漂亮!多豪华!李煜一听,坚决不去,金陵的豪宅更大更气派,要我放弃祖宗的江山,跑到开封做一个寓公,不可能!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赵匡胤下定决心荡平南唐。此时,钱俶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了。有道是唇亡齿寒,一旦南唐灭亡了,吴越国就要直接面对强大的宋军,随时都可能被灭。李煜修书一封,劝钱俶和**并肩作战:“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有朝一日赵家天子易地赏功,王亦不过为汴梁一布衣耳!”
言简意赅,一语中的。他深信,钱俶见信后立即就会撤兵,转而和自己联合,一起对抗宋朝。因为多简单啊,他们的目标一致,谁都不想去开封当普通老百姓!
经过艰难抉择,钱俶还是下定决心,配合宋军攻打南唐。
沈虎子愕然,进而大怒,这般懦弱!无法理解!吴越虽小,难道没有兵吗?南唐还那么大,难道不能联合吗?宋朝又怎样,自古以来中原北方的大国有多少次是在长江边上一败涂地,不得不和南方小国划江而治的?怎么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有,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就认输?!
钱俶没生气,反而向他笑了笑,像是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最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宰相大人:“你被撤职了,回家去吧。”之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钱俶是一个比李煜还要怯懦委靡的亡国君主,连稍微抵抗的勇气都没有,而且还给夺国的敌人去扛刀!
但是钱俶一点都不在乎,他仍旧安稳地坐在自己的王宫里,脸上带着些许复杂,但相当安逸的笑容。
历史证明,或许他没有李煜那么聪明,更加没有李煜的才气,但是他清醒。沈虎子看到了一般百姓所看不到的局势,而他看到的,却比他们都深远。
也许他真的应该反问他那位爱国的宰相一句:“如果我现在联唐反宋,你信不信赵匡胤会先来打我?到时你觉得南唐会发兵救我吗?会吗?!
人生就是斗地主,今天我和你联合起来对付他,明天他又和你联合起来对付我。人人都得为自己,难道不是吗?
公元976年正月,南唐李煜来降,当年2月,吴越国王钱俶也亲自来到开封朝拜。这时,吴越国都杭州城里,每一个吴越人都在祈祷着钱俶的安全,甚至为他在西湖边的宝石山上造了一座塔,名叫“保俶塔”,祈求上苍垂怜。
但他们都想错了,赵匡胤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对钱俶格外的友善,不仅在事前郑重保证:元帅有克南唐常州之大功,朕很想念你,你可暂时来朝,很快就让你回去。朕手持礼器拜见上帝,岂能食言乎?
而且赵匡胤还给了钱俶另一个殊荣,他出人意料地派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来迎接这位名义上的吴越国王——他的长子赵德昭。
在以往,这样的场合都是由大宋御弟,德昭的二叔,开封府尹、晋王赵光义来主持,从无例外。
为了让钱俶明白自己对和平解决吴越问题的诚意,数日后赵匡胤传旨:从此钱俶上朝可享受“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特殊礼遇!
第二天,又有旨封钱俶妻孙氏为吴越国王妃。对赐予钱俶“剑履上殿、诏书不名”的礼遇,朝臣并无异议,宋王朝之前可以享受这种规格待遇的臣子多为权臣枭雄,钱俶现在得到这种特殊待遇,不过是一种荣耀罢了,并无任何实际意义。对于官家的心思众人心知肚明。但是封钱俶妻为吴越国王妃一事,却引来了许多朝臣的强烈反对。因为赵匡胤这样做,“遍阅典籍,未见有载”。
君无戏言,说的话怎么能不算。最终赵匡胤力排众议,一锤定音:“恩自我朝出,有何不可?是为典!”
钱俶在汴京城中每日忙于宴饮、应酬,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可是心里却一直盼着早日回杭州。可是这种心态只有深埋心底,不敢有所表露。每天还要奉上不变的笑脸,周旋于宋廷君臣之间。
赵匡胤对自己的“元帅”照顾周到,日日宴饮,有一次在席间,宋朝宫廷内侍乐伎上奏琵琶曲,一直忐忑不安的钱俶当场献词一首,其中有“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行即玉楼云雨隔”之句。赵匡胤闻铉歌而知雅意,立即站起来,走到钱俶身旁,拍了拍吴越王的后背,说出了一句贯行始终的誓言——“誓不杀钱王!”
后面的话,就不知为何突然变得苍凉。他低声说:“尽我一世,尽你一世。”只要还有我,就绝不对你如何……
或许是他预料到了什么吧,人生最多只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才能决定什么。就这样,他把钱俶又放了回去,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突然说要西幸,回自己的老家洛阳去看一看。没有人敢反对,赵匡胤这时如日中天,没人敢对他说“不”字。
得知赵官家西幸的消息,钱俶急忙登门拜见,请求随行扈卫。赵匡胤洞察他归心似箭,推心置腹地说:“南北气候有异,天气马上就要热了,还是赶快回杭州吧!随从护驾的事情交给孩子们办吧。”
钱俶素有急智,心念电转间,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赵匡胤说:“微臣此地一别,愿三年一至京师以慰思慕天颜之苦!”
赵匡胤听了钱俶的话,略一思忖,已经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钱俶此番话仍是在试探:如果允从吴越国主三年一朝,长此以往,吴越做为属国将会永远存在。
赵官家心如明镜,嘴里却不置可否、含糊其辞道:“川途迂远、俟有诏乃来也。”
钱俶投石问路,赵匡胤举重若轻,避而不谈敏感问题。赵匡胤的这番话,够钱俶琢磨一阵的了。官家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模棱两可,至于如何理解是你自己的事了。
钱俶要走了,临走前,赵匡胤送给他一个黄布包着的小包袱,告诉他一定要在回程的路上才能看。
就这样,钱俶回国了。当他在回程的途中打开那个黄布小包袱时,才发现里面全都是宋朝的臣子要求赵匡胤就此留下他,不战而得吴越的奏章……至此钱俶更加死心塌地臣服于宋朝,史称他回到杭州之后,再不在西北殿坐卧,永远选在偏东方,因为“西北者,神京在焉,天威不违颜咫尺,敢宁居乎!”并且勤于朝贡,每次入贡前,都把贡品先陈列在自己皇宫的廷院中,焚香礼拜之后,才派遣出行。
不过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钱俶奉旨入汴梁,被扣留,不得已自献封疆于宋,先后被封为淮海国王、汉南国王、南阳国王,又辞国号,改封许王,进封邓王。端拱元年(988年)八月六十大寿,宋太宗遣使祝贺,当夜钱俶暴毙南阳,谥号忠懿,与孟昶、李煜、刘鋹同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