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 分类: | 字数:4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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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州都
晖州距离丱州,不似长安、成州一般近。
白应留本打算教会李尤与水墨骑马,速战速决。谁知萧别离一语成谶,这拖油瓶是越来越多。
“杏香不去,本少爷也不去!”
对于水墨这番言辞,白应留本欲不顾,可杏香却道,她一路同行,能照顾好大家,尤其是不方便的李尤。
自打从漏泽园出来,李尤便兴致不高,可有何不方便,白应留倒真没看出来。
“女孩子能有什么不方便?当然是每个月……”水墨扭头问杏香,“咱们这儿怎么叫来着?”
杏香红了脸,小声道:“月水,或是……”
白应留也红了脸,在二人尚未说完话,便没了人影。
其实事情并不急,只是他不习惯停留。
鬼窟之后,他和萧别离暴露。萧别离尚因常年流连烟花之地作为迷雾,他却作为白二公子,人尽皆知。
打那之后,他除去至边关打探兄长消息外。便只做些肃清警世司,和明里能做的诸事。
肃清之事,那时考虑诸多,哨儿等人的事情一概瞒下,未成想却让小丫头说与萧别离听。心爱之人本已背叛,兄弟亦不可信,不知萧别离心中能否过了这一关?
白应留的关却不好过的很,身上心里皆伤痕累累,尤其是走火入魔转醒后,看到自宫墙跃下的逍遥王当真瘫了双腿。
他一度质疑自己做的是否有意义,直至逍遥王扯着个笑对他道:“如果我说,我是心甘情愿,不必追究,你可信?如果我说,警世司以后为我所用,你心中会不会好受许多?”
皇家恩怨,白应留懂得太少,但警世司由王爷之手再次回到太后、回到谢家手中,他愿意。
然这都是前尘往事,按下不提也罢。
眼下水墨向上皇要罪己书,不知是否会给李尤一些不必要的牵扯,哪怕萧别离趴窗偷听到原委后道:“这个丫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小圆脸,实际上可是个人精,你可要多长点心眼,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遇见你,引你上钩?你真莫别她骗了,你看她除了那张脸以外,浑身上下哪里像十五,以我经验,至少有十八。”
然而,白应留下意识将萧别离从房顶上踹下去后,还是担心她。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十五年前,他们便相遇了。
李尤自然不记得他们的相遇,她忘记了许多许多事。
此时,她托着那块玉佩,摸着上面摔出的一道细纹,感慨卖不出一个好价钱。又看着上面的“白”字,疑惑为何脑海中没有与白应留相关的记忆,却总觉得他很熟悉?
她知道自己总做一些光陆怪离的梦,梦里的视角有高有低有远有近,醒来后却总记不清。从她能听懂水墨言语来看,这些梦恐怕便是她在异世家乡的记忆,还可能是死后做魂魄的记忆。虽是记不清,却存在了脑海中,有人一点,便脱口而出。
合理推论,她应也在盛国飘荡了许久,或许见过白应留?
想着想着,她觉得与白应留当真是有上辈子的缘分,只差一个开启梦境的契机。
白应留见小丫头又喜又丧,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反而她看到了地上的影子,仰头问:“你说这玉佩是寻人的信物,可我是异世人,所以太后要寻我,你便举着画像寻我,阴差阳错,因着未曾更名改姓而寻见了我,似乎不能解释这信物是怎么回事?”
捡到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不能开口,可他却总有种曾经抛弃她,留她一个人受苦之感,遂是不知如何应答。
岂料,她又道:“我是私生女,你也是私生子,不会我们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吧?”
“嗯?”
他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她拿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一碗水中,又将针递给他道:“看样子你也不清楚,那我们就滴血认亲吧。”
他看看针,看看她发光的眼睛,莫名其妙便拿起针,刺破手指,看着两滴血……融了!
它们,融了!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静默,两个人看着融了的血,不知所措,动也不敢动,说也不知说什么。
直到水墨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那个女人,最后看看碗里的血道:“融了好,融了证明你俩血型相同,将来生孩子肯定不会发生溶血,安全的很。”
白应留抬头问:“血型?”
从李尤这里吃过瘪的水墨,早就看出眼前俩人一股子欲语还休的味道,便发挥自己的能量,科普了一下血型的问题,最终得出结论,“滴血认亲不是百分百准确滴。”
松了一口气的李尤想起这方面的知识,便赶紧换话题问:“你收拾好了?要出发了?”
水墨没好气地看着白应留道:“这老黑说过几日,等我学会骑马。”
“待你学会骑马?”李尤撇嘴直摇头,“不如在马车上给你扔块泥,让你闭嘴做事,或者敲晕了带走也行。”
“你!”
水墨作势要打她,白应留遂是手疾眼快地用手挡在她头上。她顶着大掌顺势站起转身道:“我觉得可行,白叔,你的刀呢?”
第23章 州都
“刀?”水墨大惊,“你俩要干啥?”
白应留不理,反而扒拉两下被揉成一团的兔毛发钗,面无表情道:“扔在了一个我不会进的院子里。”
“你爹家?”
他放下手,似笑非笑问:“这么好猜吗?”
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水墨围着他们两个道:“喂喂,你俩理人好不啦?”
李尤同样不理他,而是问:“不过你和你爹到底有什么恩怨呀?你看我都不怨我爹。”
白应留答非所问:“水墨要带杏香一道去晖州,你觉得如何?”
“哎对。”水墨挺直腰板道:“关注下我。”
“真的吗?”李尤亮起眼睛,对白应留道:“那太好了,杏香给我拿了许多簪花,我说是过了爹爹百日以后再戴,其实是不知道怎么戴呢,正好可以向她学盘发。再说杏香在水家又不受宠,不如跟着我们。”
“知道了,三日之后,一道去晖州。”白应留转身,猛然想起什么,“三日……够吗?”
“嗯?”李尤不解,“什么够吗?”
水墨见缝插针道:“还能是什么够吗?”
白应留仰头望天,无奈道:“我是指……马车跑得慢,须得准备些解闷的东西。”
“有理!怪不得清荷说我们白叔心细!”不想理水墨的她转身至白应留一旁,拽着他道:“走走走,我们去集市搜罗些好东西!”
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却一个大迈步发现……拽不动。
她又后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这次像水老夫人抱着的那只小猫,百爪挠心地,惹得他将她脑袋推正道:“知道了。”
然在市上闲逛,对白应留而言,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他真稀奇,怎么小丫头就不腻呢?
“怎么会腻呢?”李尤咬着糖画道:“从前我每月只到庄里赶一次集,每年只到县里看一次烟火呢。爹爹要出诊,要带我上山采药,他不放心我和娘出门。若是实在想去县里玩,便只能趁着韵婷家帮县里老爷去处理尸体的时候,厚着脸皮跟着他们去呢。”
她一个小跳,转身看他道:“你不也是后来才到白家的吗?应是知晓这些呀,难不成是怕替我垫钱?”
白应留拉着她转身,让她莫危险地倒着走路,“我十岁便至白家,十岁之前,山野和伙伴已够一个男童玩乐。”
“哦……”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去药谷的念头缓缓成形,但她决定先摁下不言,以免显得急功近利。遂转而至济生堂、回春堂买了些药材,摇头晃脑道:“两处的人都看着不错,可是他们看不出我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道不同呀。”
白应留看着手中的一串药材问:“你要做什么?”
“粉玉膏,听说常年抹在脸上,会让人看起来粉妆玉砌似的。从前便想试试,不过有好几味药材比较稀少,三河湾没有。”
闻及这些,白应留倒打算,若是太后未有安排,便将小丫头送至褚道家。
二人这般各怀心思地逛着,眼看出来了不少时辰,白应留遂在各处有茅房的地方略做停顿,贴心提醒,反而搞得李尤严肃地问:“白叔,你是不是有隐疾,你若不好意思对萧大夫说,那我也能替你看看,虽然我医术平平,但治不死人。”
他干咳两下道:“前面便是瓦舍,入其中各棚皆要交钱,若是进去便立刻出来,岂不是浪费资财?”
提及钱财,李尤深刻赞同,便揣了杏香为她缝的大荷包进了茅房。
说来,大户人家是不介意浪费一些资财。
她看着荷包里准备的物什深深感慨,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月水带放在乡下,是要拿来洗洗再用的,可她不能揣着出茅房,只能忍痛扔掉。
这般心痛之际,她亦发现州都瓦舍前的茅房都与乡下不同,一人一间、干净整洁如客栈茅房便罢,不远处竟还有贩水人端着小小的木盆待客人来。客人只消一文钱买水,便能洗手,若是肯加些钱,竟能从贩水人手中买来各式的澡豆去污。
李尤试了最贵的那种后,深觉虽不如水家洁面的澡豆香味丰富,却比三河湾常用的要妙得多。
她欣赏着澡豆带来的清香,那边贩水人正将碎银从戥子中拿下,又用剪子剪下适量大小后,再次放入戥子中称量,确认无误,便将多余的银子给了白应留,并高呼:“得嘞。”
眼看贩水人还要再推荐瓦舍中的热闹去处,李尤忙拉了白应留道:“别听他的,他占你便宜。”
“怎么了?”
她拽着他向瓦舍里走,时不时回头瞪着大眼睛道:“他用剪子剪银子的时候,磨了你的银子,那戥子里落了银屑,他若将银屑收起来,可是白白赚了一笔呢。”
他抱臂笑道:“无事,我平日里也花不着。”
言毕,他便在李尤无语的眼神中,打了一竹筒的酒,且对着她的双眸道:“有点儿少。”
少也无法,青砖绿瓦的瓦舍,沿墙是一圈或大或小的勾栏,上竖着木牌,写了身后屋舍模样的瓦棚中表演的节目。
花银子,找乐子,茶水糕点嗑瓜子。
该有的都有,故此,瓦棚围着的中间小贩多是卖些首饰之类的物件,或是一些蹲候的贩水人。他们待瓦棚茶水用尽又来不及去街头的井处打水,便将水贩出。
这些人,少有卖酒的,毕竟瓦棚不愿客人酒后闹事,出了岔子。
正如眼前白应留,“不进这家,换一家。”
李尤认真打量了一下白应留,没醉啊。又看了一眼这家的木牌,写的不是什么丫鬟外嫁、公子伤心的戏啊。
“好好好,换一家。”
一连换了好几家,白应留终于心满意足地交银子,听说书,一直到即将宵禁。
李尤抱着从说书先生那里买的话本问:“白叔,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戏?”
他不答,反而抢过李尤的话本道:“《后宫乳娘传》?《好死不如赖活着》?《不如老娘也纳妾》?这……都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李尤瞪大了眼睛道:“说书先生说,这都是京城货,据传闻,皆是出自太后娘娘的手笔呢。神女娘娘大作,绝非凡品。”
他抽了下嘴角道:“或许吧。”
李尤抢回话本,抱在胸前道:“肯定是,不然这沾了后宫两字的话本怎么卖得开呢,闻说有一本《神女娘娘传》就被尽数销毁了。”
如此说来,倒是有理了。
他点头,也不细究,小丫头开心便好。
然小丫头也想知道他为何不开心,便问:“白叔,清荷从前是唱戏的吗?”
“不是,问这个作何?”
“那你娘从前是唱戏的吗?”
“……这么好猜吗?”
“也不好猜,只是想听你说。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日落西山,夜幕即将降临,白应留看着她的背影沉默。
说好不问的口打破沉默,问:“你今日这么奇怪,还只说让水墨学骑马,不让我学,是不是知道我不方便?”
“……”该说是还是不是?
“你是不是怪我未告诉你,将不吉利带到漏泽园了?”
“不是,天癸至,乃有子,何谈不吉利?”他看着晚霞逐渐晕染道:“若有人这般说你,也不必在意。人总多有无知,正如人死后去向,连宋先生只有猜测,猜人死后或有新的奇遇。若非如此,灵便不会以记忆为交易,他们总会拿走至重之物。”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他相遇。
他的声音舒展开来,似晚霞身后的日光,令她唇边挂着笑道:“既然说开了,明日便启程吧,不必为我多做耽搁。我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是完全可以不拖后腿。”
“不须紧促的时候,便歇两天吧,许多人求也求不得半日闲呢。”
听他叹了一口气,她便仰头对他一笑。
“那我便不急,珍惜这三日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