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 分类: | 字数:47.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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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归人
眼看中元节将至,药谷须各家各户买些纸钱、河灯或扎河灯的物什。往往是几户结伴出谷,相互有个照应,还能替大家捎带东西。
但如今许多人去了渔村尚未归,便只能由王留行挨家挨户地记下所须之物,再挑几个同行之人。
来到萧木秀之处时,已然入夜。
李尤坐在院子中,一边搓着药丸子,一边问:“我可以一道去吗?”
王留行看着她的药丸子,问:“你是不是偷拿木秀的药了?”
“我没有偷拿药,我拿的是炮炙废掉的东西自己做的,应该不算偷吧?”她将丸子扔进小葫芦里道:“我看许多人都拿这些废弃的药泡脚啊,做驱蚊囊呢。”
“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你若不信,去问问木秀谷主。”她昂头道:“不过你若告我,我便告你心有不轨。”
“我有何心怀不轨?”
“你说想让木秀谷主看到王不留行籽便想到你,岂不是有非分之想?”她指着天空道:“只是木秀谷主喜欢远在天边的月亮,我不能扭转她的意志,也不能帮你。人嘛,还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比较开心。”
“人如何能与天边月亮在一起?”
她晃晃葫芦里的药丸子,听着响声道:“距离产生美嘛,像你们整日里在一起,便不觉有何特殊之处了。”
“我该如何做?”
她轻轻上抛葫芦后抓住,一笑道:“你这次出谷带我一道,我便告诉你。”
“我考虑一下。”
与奸商打交道多年,王留行自然不做赔本买卖。考虑一下,无非是他起身,从院中至书房时,看到了提笔的萧木秀。
笔在她的手中,不知她在想什么,一大颗墨滴正落在纸张上,一圈圈晕染,污了一旁写好的字。
入夏后,蝉鸣四起,这份聒噪显得房中更为静谧。
“我来看看,她有没有偷拿你的药。”
萧木秀放下笔,看着窗外,缓缓道:“她所承的医术虽与我不同,但自有其道理,潜心琢磨就是,无须从我这里偷取什么。”
“明白。”
他知道,她都听到了。
于是他掩门回院,道:“成交。”
李尤十分开心且满意,在出谷的路上还煞有其事道:“我家乡有句话说的是,向意中人吐露心意之时,非立志获得芳心之日,实乃两心相悦之际。故此,你不能着急。不过又不能一点不急,让人不知晓你半分心意。若是旁人便罢,木秀谷主这么好的人,还是亲耳听到你说为好,以免认为自作多情,倒令你们二人折磨了。”
王留行环顾四周,发现其余牛车上的人正在说笑,并未留意他们二人交谈,遂是没好气地说:“道理一套又一套,也不见你有何成效。”
“有没有效,你心里清楚。”她晃着自己腕上的玉镯道:“待会儿给木秀谷主也买个这吧。”
“她不喜这些东西,为她捎带些笔墨纸砚即可。”
“如果她喜欢你,就会喜欢它。如果她不喜欢你,要么扔掉,要么在心里留一个疙瘩,总之可以有些故事往下写。”
王留行看着天真无邪的脸说出这些话,犹豫道:“爱人之间这么多算计,岂非太累?”
李尤像看疯子一般看着他,心想,也不知谁先动了小心思,如今倒觉得她算计人了。
不过她还是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男人心中是这般想的,可这没有骗人,怎么是算计呢?是一种意趣罢了。”
而她的意趣,便是掰着手中剩下的月钱买衣裳。
若要留下白应留的人,须得他融入药谷朴素的氛围,总要买些妥当的布匹缝制衣裳。
一身山野乡村打扮的她,非常好意思与小贩讨价还价。很快便置齐布匹的她扛起包袱,欲欢快地与王留行等人汇合。不过在路过水家铺子时,还是犹犹豫豫进去,打听了水墨的下落。
掌柜见这丫头乡野村姑的模样,摆摆手让她走。
她拿出水家给她的牌子道:“你怎能这般对我呢?我可是替老夫人来考验你们的,看看你们会不会败坏水家名声。”
好歹她也是见过老夫人的人,三言两语便令掌柜变了脸色,不仅有问必答,还让她带上几匹上好的料子。
“我若这般带出去,可是太张扬了,不若你带几身五少能穿的成衣吧。”
掌柜哪里见过水墨,自然是李尤说是什么尺寸,便备上什么尺寸的衣裳。
盛情难却之下,她又扛上了一包袱衣裳,以至于王留行看到她时,怀疑她连买粮食的钱都不够了。
“当然够,只是一趟拿不了。”
不止是粮食,她还买了河灯与纸钱,须得跑第二趟方能买齐。哪怕是第二趟,也是一手握着粮食布袋,一手握着河灯布袋,腋下还夹着纸钱的狼狈模样。
同行之人打趣她,若不是修屋顶的人不在,若不是牛车太小,她约摸能从街头买至街尾,而后从萧木秀那里搬出来。
她嬉皮笑脸地应着有道理,心里却觉得,与萧木秀同住甚为不错。
第43章 归人
虽然家家户户相距不远,相处也很愉快,但一个人住一个小院子,终究有些压抑。有时听到屋内有何动静,便觉得提心吊胆,哪怕最终发现是老鼠窜出,不过是虚惊一场,也会有孤寂压制整个身躯。
两个人住,不论有何动静,皆不觉得诡异可怖,还可以作伴做饭、吃饭、闲谈,甚为愉悦。
当然,有什么大动作,也很难瞒得过对方。
譬如,在萧木秀的书房中,为她的针灸铜人披上木槿紫、深松绿等各样的男子衣衫。
萧木秀被扰地心不清净,遂搁书问:“你这是作何?”
“打搅你了吗?”李尤手中拿着衣衫道:“我只是想用这个铜人试一试,哪件衣裳更显得人白净。”
萧木秀看着地上五颜六色的衣衫,轻笑摇头道:“如花孔雀一般,倒不像老白的作风了。”
“说不准会有偶尔一次二次嘛,小武整日里看着腼腆模样,竟然也会厚起脸皮讨件绸子衣裳去提亲。可见男人真如花孔雀,见着喜欢的人便会开屏,就连王……”
李尤猛然闭口,仿若说错了话。
烛光摇晃一下,萧木秀问:“王什么?”
李尤默默将衣衫裹进包袱,一条腿踏在门外道:“连王大哥那般不懂风情之人都晓得买镯子讨人欢心。”
她一溜烟地跑出房门,徒留萧木秀一人心中波澜微动。
但她并非信口开河,有些男人是不懂风情,却见到海便想带她见海,见到鱼便想带她看鱼。末了,什么都带不回,便只带了颗圆润无暇的大珍珠。
只是愈发靠近药谷时,便愈发紧张,如同往年中元节时回药谷一般,谁也不敢见,只是默默放了河灯便走。
那时知晓缘由为何,如今却稀奇怎会有些忐忑。思来想去,唯有偷偷提前回药谷,洗去一身海边腥味,以消几分心头忧虑。
但他想不到的是,屋内洁净如同他走那日一般,未落灰尘,只落了一只香囊。
香囊上绣着月牙,如他怀中帕子一般。他一直以为怀中帕子是娘亲留给他的那一块,却在海边的夜中才发现,月牙刺绣的针脚有些不同。
彼时,海浪怕打船只使其摇晃,也使他动摇。
此时,他拿起香囊闻味,正是药谷常见的驱蚊香囊。
白应留的眼神变得柔和,欲将香囊揣进怀中,恍然发觉尚未换衣。他打开木箱,发觉其中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颜色。
警惕蹙眉间,忽见每件左袖内里皆绣了月牙,针脚与那帕子一模一样。他只得摇头苦笑,捞了件与身上衣物别无二致的灰黑短打换上。
正是合身,不亏她平时一哭一闹便张开双臂要抱。
思及此处,他恍然发觉,不是动摇,是乱了。
他想到阿庆与他一同躺在海边时,道:“你们有钱人啊,就是太多后路了,干这个不成,还能干那个。娶一个媳妇不成,还有闲钱闲工夫哄一堆媳妇。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想那么多,找个活计,找个伴儿,光琢磨怎么把日子过舒心,半辈子就过去咯。再一眨眼,一辈子可就没了,哪儿有这么多工夫琢磨谁比谁更好?我瞅着那姑娘待你挺真的,你也天天瞅这个帕子,那就提亲呗,还琢磨什么呢?”
白应留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只晓得虽是心动,若要开口,却如千斤石压在心头,不如往日里来得轻松自在。
堵住他的无形之墙究竟为何,他不晓得,也不愿去想。即便已经走至她的窗口,也不过是轻轻推开,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放在窗沿,而后回到众人之中。
众人以天为被,沉沉睡去。
阿庆不知何时醒来,只是守着长生刀,等白应留归来。
长生刀自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在海边,不过是被拿来当做开蚌之物。还好萧别离又回了京城,不然看着众人拿长生刀开蚌,定然要笑掉大牙。
阿庆却笑不出,儿时玩伴如今愈发不爱讲话了。他似乎得到了许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么壮实的一个人,有时给人的感觉像芦苇荡一般。看着他,总令人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醒了?”
白应留打断阿庆的思绪,坐在他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去了?不带着刀,有危险了咋办?”
他接过刀,笑道:“不碍事,我没那么多仇人。”
“那你现在在哪儿做工?出来这么久,碍事不?”
“不再做工了。”白应留摸着刀柄道:“尚不知以后做什么,或许帮朋友打杂,赚些碎银。”
“行,碎银也行,铜板也好,安安生生的就好。”
阿庆拍拍他的肩,给不出更好的建议。
长夜漫漫,谁也不知前方会遇见何物,或许走着走着,会跌落山崖,或许走着走着,便行至黎明。
白应留只期望,李尤醒来时看到窗边珍珠,会意识到,他要回来了。以至于他回来时,可以第一眼看到她。不然她又睡至天光大亮,像他走时一般。那时频频回头皆不见身影,在离别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形单影只,他方晓得,独处并非孤寂,而他知晓什么是孤寂后,才知道自己在乎得很。
驿站时,她等他那一夜,他也在乎得很。
但她到底在不在乎,令人猜不透。
所幸,天光大亮时,李尤看到一束可疑的光,循光而去,见窗口卡了颗珍珠。
又大又圆又漂亮又值钱的珍珠?从海中蚌里抠出来的珍珠?值钱?海?
她愣了片刻后,旋即跑到了白应留的屋子,见屋内的香囊被拿走后,即刻兴奋地去敲阿庆女儿的院门。
“你爹是不是回来了?”
“阿尤姊姊,我第八百次回答你,没有回来。”
李尤气喘吁吁地叉腰道:“这次一定,一定快回来了!”
她跑至谷口,阿庆女儿好奇她为何如此笃定,亦随之跑至谷口,她们等待,等至谷中家人来寻她们,等至热汗将人挟裹,等至越来越多的人等候,方见到黑压压的人,即将结束归途。
山谷霎时充满着欢声笑语,有人招手,有人高呼。
归人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互相道:“阿庆,那是不是你闺女?”
“是啊,那个是不是你媳妇?”
“对啊,旁边那个穿白裙子的是谁啊?”
“哎,那不是那个谁嘛。”
“对啊,就是那个谁嘛。”
说笑的眼神挤在白应留身上,他压下嘴上的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迎面跑来的那个谁。
“你们怎么出来了?出事了?”
她仰起红着的小脸道:“不是,是这个,我看到这个,想着是你放我屋里的,就觉得你们要回来了。”
白应留凝视珍珠,蹙眉问:“有人在你屋里偷偷放了这个?”
她又是疑惑又是失望地问:“不是你放的?”
白应留拿起珍珠,左看右看,而后放回她手中道:“看来你的窗子少个栓,不安全,待会儿给你安一个。”
李尤懵了片刻,转而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恍然大悟,她可没说是卡在窗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