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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 分类: | 字数:47.8万

第119章 负担

书名: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字数:4252 更新时间:2025-02-25 03:25:38

李尤见到白嫕的第一眼,眼眶便充盈了泪,这便是与她一同走过十八个春夏秋冬的小家伙。若不是有这小家伙,她或许在水家撞头时便死了。

她握着小丫头的手道:“你好呀。”

“可不好,折腾死人了,要不是跟她一起来的还有乳娘,我们也照顾不了她。”

老牛抱着小丫头抱怨,却是满脸笑意,小丫头也跟着露出笑脸。

李尤无法说相生相克、魂魄夺体这事,只得说她做了仵作,是因着学医不精、心生懦弱方从医者改行。一来怕小家伙看不起自己娘亲,二来怕她沾染上晦气,将来玩伴嫌弃仵作女儿,让她孤零零长大。

老牛听后,无比心疼,直道闺女放在他这里,大可放心。

李尤当然放心,药谷可是在萧木秀的守护下蒸蒸日上,却仍旧淳朴。她短暂地在这里住过,但许多曾经的玩伴像多年的好友一般,与她攀谈,留她用饭。

譬如小武让自家孩子日后与白嫕一道玩耍,好生照顾妹妹,说两家爹爹关系好到穿一件衣裳。

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而真正与白家爹爹关系好的阿庆,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连连道“好”,末了竟哭了出来。

李尤想到那时候挥舞木剑的三个孩童,心中感慨万分,谁能知道日后会发生何事呢?

世事难料,唯有珍之重之。

白应留亦然,但仍不带白嫕归家,只是与李尤一道祭拜了萧潇与他身旁的无名墓碑。

他们将白嫕留下,宽慰自己,白嫕在这般环境里,定然成长地比她更出色。

如期所愿,一年后,白嫕的生辰,母女再次相见时,小家伙一点不怯生,老牛说这是娘亲,便直抱着她喊“娘”。两年后,更是直接道:“娘亲抱。”

三年后,会道:“娘亲最守时,说话算话,每年孩儿生辰都来。”

到四岁时,连李尤都禁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记得,我是你的娘亲啊?”

白嫕抱着她的脖颈道:“爹爹留了一幅画像在,和娘亲可像可像了。爹爹还说,若是我认不出娘亲,以后生辰的时候,便不让我见娘亲了,也没有好吃的,也没有新衣裳新靴靴,还要念书。”

李尤拧着她的鼻子道:“你是想要新衣裳新靴靴,还是想见娘亲呀?”

白嫕害羞地往娘怀里钻道:“想见娘亲。”

“真的吗?”

“真的。”她亲了娘亲一口道:“因为娘亲最爱白嫕了,白嫕也最想见娘亲了。”

“小嘴怎么这么甜呀?娘一年只见你一次,你怎么知道我最爱你呀?哄娘开心罢了。”

她用脸贴着对方的脸道:“白嫕说的都是真的,娘最爱我了。爹爹说,爹和娘都不过生辰,但是娘每年都催爹爹来给我过生辰。”

她说完,笑得眼睛都快成缝道:“爹爹还说,娘平时像木秀谷主和师傅一样,只有在我面前,才像小孩子一样说话,我对娘来说,最特别啦。”

李尤用额头顶着她的小脑袋贴贴,又抱了抱她问:“爹爹怎么同你说这么多?可是平日里,爹爹也来看你了?”

她哭丧着脸道:“爹爹来检查我的功课,他说娘身子不好,我学好了,才能照顾好娘,和娘长长久久在一起。娘,你的身子什么时候好呢?”

“娘身子好起来了,你看,娘抱着你,一点儿都不费劲。”

“爹爹说,娘最逞强了。”她又贴娘的脸颊道:“牛爷爷说了,娘在做仵作,做仵作,还会有尸毒呢。”

李尤解释不清,便搬救兵,欲将一家老小接回京城。

她寻白应惜劝说,白应惜道他曾以为流落异国他乡便是一生结局,未料峰回路转续写篇章,却亲死友散,愈发凄凉。但随着岁月匆匆,张游的孩儿一个接一个出生,一口唤他一声白太傅,他恍惚之余,终归晓得人生不会如戏一般结局,除非死亡。

他不知何时便会与世长辞,总想见一见弟弟的女儿,看一看没有他的故事里,弟弟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一番话说得白应留心里不是滋味,嘴上却道兄长要多活几年,方能熬到见小丫头的时日。

白应惜同李尤讲,他尽力了,可白应留不再是从前那个唯大哥马首是瞻的孩童。白应留长成大人,变得有主意,也更狠心,不知是福是祸。

李尤深知白应留变成这样,她脱不了干系,便问:“大哥,你会讨厌这样的白应留吗?”

“我视他为胞弟,怎会厌恶他?”

“不会便好,他最怕大哥讨厌他,疏远他了。如今的他,最怕失去。”

白应留不再像从前一般装作豁达,他开始承认,哪怕人人皆有一死,至亲至爱之死于他而言仍旧是沉重一击。

白应惜虽是活着,但他离开过太久,以至于白应留逐渐接受过此事。所以如今,他最怕的,便是失去李尤。

她对此心知肚明,便寻宋双瞳,让老先生证明,如今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了婴灵,也看不到魂魄的平凡人。

“越是平凡,越是艰难。”

第119章 负担

李尤叹息道:“您和太后最不想我太过平凡,我也算遂你们的愿了?”

宋双瞳含笑道:“不凡,乃是因你善终。此在异闻录中,甚是少见。”

她想起白应惜的话,便问:“我又没有死,怎么算善终?”

“若是异世之人无一善终,生命便是轮回千次亦无解的玩笑,你认为呢?”

宋双瞳的眼睛看她,仍旧是恐怖的四个瞳孔,她却从中看到了平静祥和。

她摆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道:“不过比起水墨与太后,我这一生,可谓是无比潦草,什么贡献都无。我不记得我的前世,也不记得我用什么愿望换了今生今世,不过肯定不是做女神,也不是成为富家子弟,更不是人见人爱。”

“当真?”

她托腮道:“当真,我如今做两份工,警世司一份工,大理寺一份工,也没有赚多少银子。若不是白应留得站在张游身后,还答应会保护我,我真想将警世司的工给辞了。而且大宅院的花销甚大,早晚我要卖了它。我出身可是一贫如洗,受不了这种富贵。至于人见人爱……除了白应留外,我不招尚未婚配男子喜欢。虽然大家认为还有陶少卿,但陶少卿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沉重,明明白白说着他拿我当朋友,不该有这般传言。我晓得他的意思,因着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的眼睛是发亮的,眼神应该是舒适的。”

宋双瞳笑道:“或许,当初你许的愿望,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有道理哎,怪不得我见不到我女儿。”

李尤拍手,与他一同大笑,但她又摇头道:“前世的我,也被人很认真地爱着,不会许这种愿望吧。我那时候有病,今生有一阵的时候,也得了这种病,到眼下也未好利索。最严重的时候,觉得很麻木,很迟钝,很累,身体很重,不如做魂魄时飘荡快乐。我想,我那时候许的愿望,应该是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可实现了?”

“当然,从爹娘,到老牛大哥,师父师娘,何首乌,白爹爹,白应留,甚至应惜大哥,他们都想要我毫无负担地活下去,无忧无虑。”李尤望着天空道:“可是我自己寻来了许多负担,做仵作不令人蒙冤而死,跟着殿下做好像更有意义的事,想念白嫕,想念何首乌,担忧老牛大哥的身体,为每一个离开我的人难过,又为王八蛋白应留气死气活,却又感谢他做我的依靠。所有的一切负担,反而让我变得不再那么麻木。”

只是不知不觉,开始容易流泪。

她想,这便是安怀坊的爷爷奶奶们所道,年纪大了眼窝浅。

宋双瞳递给她一块毫无花样的手帕,道:“如此,为你增添负担,倒不使我心有负担。”

“只要不是像白应留那般灯下黑就行,我可没那么好的身手和本领。”她接过手帕,擦去泪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他倒了杯茶,看着袅袅的气雾道:“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将来回京城久居之时,望你多陪伴她。还有一事,便是京郊有一名为阿袁的孩童正被人欺辱,望你将他养大,若他无名,便唤他袁双瞳,将我床下所藏之物皆赠予他。”

李尤心中一惊,侧头问:“双瞳不是您的名字?”

刹那间,她看着他缓缓闭眼,永远合上了恐怖的四个瞳孔。看着他的胸廓停止起伏,颈部的血脉不再搏动。

她看着茶水转凉,轻笑一声后,道:“双瞳原来不是宋瞎子的名字,可不知您的名字,如何立碑呢?”

他不回应。

她又问:“要不要让阿袁进司天监呢?”

无人回应。

宋双瞳是司天监的人,但阴阳眼生来短寿,何况他上了年纪,便离开那里,住在宫外。李尤时常看望他,如今却只能将他葬在漏泽园。

“或许,可以不必去漏泽园。”

她长呼一口气,气势汹汹地带上白应留去京郊寻人,一眼便看到了几个孩童互相扔着帷帽道:“妖怪,用妖术来拿啊!”

眼前场景与幼时,她被当做傻子戏弄一样重合,惹得她怒气冲冲。

“住手!”

她叉腰呵斥,群童回首,却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朴素小妇人。毫无震慑力,甚至想令人嗤笑。

但当他们靠近她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身后那浑身杀气的白应留,便装着无趣,扔掉帷帽跑了。

李尤看着地上的影子完全覆盖她的影子,便得意地捡起帷帽,步至被打得满是伤痕的阿袁面前。

“痛不痛?”

她将手帕递给阿袁,对方却从缩成一团变成抢了帷帽便跑。

“站住!”

她一厉声,白应留便堵住了阿袁的去路。

待阿袁恐惧地面对白应留,连连后退至转身时,蓦然见李尤用手帕托着药膏,笑着道:“涂上它,伤疤好得快。”

阿袁又后退几步,却是瞥见白应留的影子后,心中发抖,不知如何逃脱。

李尤将手中之物塞进他怀里道:“你是阿袁,对吗?”

“你!”戒备的阿袁耸起肩膀,又可怜巴巴地缩起身子问:“您怎么知道?”

莫名令人想起当年山洞里,李尤初见白应留的夜。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并不如她想象那般隐藏的很好,所有未经训 恐惧、心思,可谓是一览无余。

李尤尽力使自己温和,指着天道:“有一个与你一样的人告诉我的,他刚刚去世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他?”

“和我一样?”阿袁踟蹰着望天看地,忽然一怔,好半天后方道:“看到了,我看到他了……”

循着他的目光,李尤与白应留望向一个方向,但她如今已经看不到了,便道:“莫要骗我。”

“不骗您。”

李尤鼻头一酸,想起曾经,自己也有这么多机会,将未完的言辞一一诉说,不似今时今日,不知与一个人的故事何时戛然而止。

在白应留的臂膀中,她平复心情后问:“那你告诉我,你手上的帕子上为何没有花纹。”

阿袁望望天,又看看她,脚下随时做着要跑的姿势道:“世人绣花,绣心头所好,绣托己之志,我,不是,他,他不知何物似他心头所好,不知何物托他之志,以为岁月会告知他答案,不料岁月留下一片空白,只带走了他。”

李尤恍惚间回到宋双瞳最后的年岁,看着他空荡荡的家,朴素的衣物,空白的手帕,道:“毫无生的气息,有些渗人。”

他道:“大象无形。”

她打趣道:“是搬出宫,无人照顾您,您自己会弄的一塌糊涂,索性不弄吧?没关系,虽然我没有多余的钱给您叫丫鬟,但是咱们有人使唤。”

白应留,从前擅长洗衣裳,如今精通各种家务,常被二掌柜笑话一双拿刀的手拿的是菜刀。但不与他计较,因为李尤道,二掌柜做个管家与他们住在一起,就像萧潇并未离开一样,就像他们永远也回不去的年轻岁月一样,令人开心。

岁月不饶人,只是将人带走时,也带来了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