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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 分类: | 字数:47.8万

第121章 终章

书名:窥心人间客 作者:岑空 字数:5644 更新时间:2025-02-25 03:25:38

白嫕接受杨镜与她不同这个事实,并不止于术业有专攻。

比如白应惜明明是她的大伯,她在久未撤去的灵堂守了一天,杨镜却要守七天。说什么一天一年,七天,便是大伯作为恩师的七年。

再比如,她回京城时无人知晓,杨镜回来时,不止被皇上接进宫中叙旧,更是在守灵时,有逍遥王的储君儿子陪同。

她想,可能因为杨镜的父母是大将军与国主,她的父母不过是画师与仵作。杨镜的父亲在女儿出生时须因镇压变故被砍伤右臂,她的父亲在女儿出生时因迷信将女儿送走。

尽管,李尤再三说,不是迷信。

娘亲对父亲迷恋,总是希望父亲开心,白嫕懂,正如她察觉到杨镜总不开心,也希望姊姊开心一般。

但她终归只是个孩童,见杨镜笑,便觉得姊姊开心了。如此,她可以放心地不去打扰姊姊,转而与娘亲偷偷玩耍。

至于为何是偷偷……

还不是因着二人曾在冰未结实的湖面上滑冰,结果冰面开裂,二人猝不及防地掉了进去。所幸被白应留及时发现,一手一个拎了出来。

一个心虚地笑道:“夫君。”

另一个不知人间险恶地笑道:“爹爹。”

杨镜用斗篷裹着妹妹道:“还笑?爹生气了。”

“有吗?”

显然,有。

在她想说娘也笑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爹横抱娘回家,徒留她只能被杨镜背回家。

“要不是我力气大,你就只能自己哆哆嗦嗦地走回家了。”

白嫕叹息道:“爹爹好容易生气哦,爹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不然为什么把我送走?”

“我也被爹爹送走了,但是走之前,爹爹同我说过他们的不容易。盛国管这个叫,难言之隐。”

“哦。”

白嫕似懂非懂,道李尤晓得白应留的不快,不是在于白嫕如何,亦不止是生产艰难,更是那一天,可能会带走他的爱人。可能他的爱人,会变成他的女儿。

他很怕。

而从前他是毫无畏惧的,一日复一日地过了三十年,将生死看淡。死后或灰飞烟灭,或转世投胎,都好过今世的瞻前顾后。可是她出现以后,他便开始害怕了。怕他们死后不会灰飞烟灭也不会转世投胎,而是近在咫尺却遥遥相望。死后究竟如何,这个问题,宋双瞳追寻了一生也未曾知晓一二,他更是不能自欺欺人。

如果她成为了一个婴儿,等她再次长成这般模样,记起他们这几年的日子,他或许已经是风烛残年,到时候她若仍然爱他,该有多绝望。可转念又想,如果她从此撒手人寰,他又该多绝望。万一一万,于他,皆是万劫不复。

所幸,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夫君,我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俊郎容颜,谦谦君子,宅心仁厚,多少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你,只有这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能配得上你。可是呢,你愿意选择自私的我。所以上天额外恩赐,赐给我们这么多日子。于我而言,哪怕仅是一时欢愉,都无比感恩。”

白应留握着她的双手,认真地问:“你又有什么把柄落张游手里了?还是与渺渺走得太近,惹张游吃醋了?”

“……王八蛋白应留,睡觉了。”

白应留看着她背过的身子,便晓得她生气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住她道:“阿尤,我知道你爱我,可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也如此爱你……”

这话听一句少一句,所以她一时心软,摸着他的手道:“那你抓住我的手,千万不要放,我也抓住你的手,绝不会放。”

“不放。”

我们能抓住的只有活在这世上的日子,让我抓住你的手不放。

但柔情蜜意偶尔尚可,多了便会油腻。往后的日子,大多还是平淡无奇。

李尤教白嫕习医弄药,白应留教杨镜舞刀弄枪。

期间有欢笑,也有苦恼。

比如杨镜带着储君大闹青楼,小小年纪常喝得酩酊大醉,又趁着白应留不注意便偷学阎魔斩。

这种境况下,李尤与她谈心,同她讲过去的事情,讲邓将军的为国捐躯,讲金木公主的与众不同。而白应留与她讲阎魔斩反噬,与她斗酒。

那一日,杨镜喝趴下,答应自立门户前不再喝醉。白应留差点喝趴下,吐了几次后,抱着李尤痛哭了一夜。

两相对比之下,似乎是白嫕更乖巧懂事一些。

但杨镜十五岁那年,宫里那位将城中适龄男子的画像皆送到白家,供杨镜挑选时,张游带着自家女儿来蹭画像之际,一见白嫕,惊为天人,想方设法要拐来做儿妇。

儿妇是不可能做儿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既然年龄相仿,一同玩耍倒也无理由拦阻。好在白嫕在这方面的心眼都被她娘偷走了,略显迟钝中,与谁都是好朋友。

养着这两个孩子,李尤与白应留偶尔也会想念阿袁,以及阿袁背后的宋双瞳。

阿袁既是入宫,那就不便与他们有何关联。李尤只得从谢庄锦那里,得知阿袁的消息。可她无从得知宋双瞳的消息,只能遵循他的遗愿,常陪伴谢庄锦。

第121章 终章

谢庄锦上了年纪,不似从前策马踏遍山川湖海,而更多地窝在躺椅上,听李尤唱歌、讲故事。

许多歌,只有她们两个知道,但她们都记不起词的时候,便哼哼着过去。许多故事,也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讲错的时候争得面红耳赤,末了总会为人物唏嘘。

李尤看着谢庄锦变成老奶奶,也会为她唏嘘。

“起来,跳舞。”

像她们初见时,她拉着李尤跳舞一样,李尤也想拉着她跳。

但她老了,生命力正如她的生命一般消失。

李尤想,她或许终于可以回家了,即便整个盛国挂满白布去挽留她,她也不会留下。她一向潇洒,放任儿女,可能放不下的就是憎恨的那个冤家。

无所谓,她走后,冤家也随她而去,只留下心碎的儿女。

一辈子无后的皇上,将皇位禅让给储君,怎么不算是一个心碎的儿子呢?

但皇家之事,她不多言,仅是在心绪无法排遣时,对着白应留道:“起来,跳舞。”

他们在大雪纷飞中跳舞,也惊动过落叶,感受过雨水,而后在落花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如同十五岁初见时节。

不知不觉,他们的女儿早已过了这般年岁,与他们一起送杨镜踏上江湖路后,便讲出了自己的梦想。

“爹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做太后呢?太、太妃也行。”

提起太后,李尤想到的还是谢庄锦,但她回家了。如今的上皇是张召,并无太后。

分神间,白应留作势要打白嫕,李尤赶紧去拉他。两边劝架后,夫妻两个达成共识,堵不如疏。

“你与我这般阻碍,毫无说服力。个中心酸,唯有亲身体验过方知。”

白应留拥着她道:“正是知你在其中受过多大伤害,我才不想白嫕也走这一遭。”

“但是我不后悔。”李尤在白应留的唇上一吻道:“与有情人相处,即便没有朝朝暮暮,却也是有一朝便有一朝的欢喜,有一暮便有一暮的美好。”

白应留被她劝动,便不再管女儿的事,唯剩了张游整日里痛心疾首。

李尤担忧李渺渺也想不开,便向王府跑得勤快了些。李渺渺倒是想得开,只道父辈们纷纷离世,令她明白,人大多时候看不见儿女一辈子是幸还是不幸,又何必插手?

李尤对此甚是崇拜,相府千金果然是才女,不止言谈举止动人,而且长得还美。怪不得李渺渺视作与张召金童玉女时,张游的心思不见得纯是对嫂嫂的心思。这么说来,儿妇变嫂嫂,指不定是上天注定的事,父债子偿。

李尤被嗔怪是胡言乱语,但密友又喜欢听她胡言乱语。每每到这种时刻,她便会想,这就是当初投胎时的心愿吧。

不知她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不知是否已付过代价,至少她很满足,除去有太多牵挂。

牵挂阿袁在宫中有无卷入是非,牵挂杨镜在江湖中的安康,牵挂白嫕能否处理好自己的心情。

因为白应留非常懂老男人的心,张召便如他所预料一般,没有那么勇敢。

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却知道白嫕从宫中出来后不曾踏进家门,径直前往杨镜所立门派,还对别人说,是个寡妇。

白应留气得在家中磨刀,李尤只能将张游叫来家中,摁住这个濒临走火入魔的老父亲。

“放心,交给我。”

张游口上这么说,实际一听张召私下来白府拜访,便要去开门,直至长生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叹息道:“假如阿尤的父亲尚存人世,你恐怕已被千刀万剐了。”

李尤第一次听张游这么唤她,渗出一身鸡皮疙瘩。可这招偏偏对白应留有用,谁让他的软肋便是她呢?

如此一来,他虽还是不见张召,却也不再管他们的事。

李尤见他整日里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同他打趣道:“不如让小白见见奉赤的儿子吧?她的儿子可是和他的爹娘一样正直勇敢,不会像这样做缩头乌龟的。”

“不,这辈子都不想和陶天泽扯上什么关系。”

她偷笑道:“那我们打个赌,赌这段情爱会不会开花结果。”

“不会。”

“那不一定哦。”

如她所料,张召还是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也是如她所想,上皇驾崩。

“反正不就都只有假死那一套嘛?总不能真让小白去做太后,那就太荒谬了。”李尤笑嘻嘻地捏着白应留的脸道:“白应留,你赌输了。愿赌服输,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不,不服输。”

“为什么不服输呢?阿袁曾经说,已经出生的孩子,不会再与我纠缠,可是我们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他是在我们重归于好的时候怀上的,如今想想,甚是珍贵,只是当时不能两全。”

“不行。”

白应留说不行,那就是不行,若是强求他给个缘由,他就会胡诌,说他上了年纪,不能生育。

追根到底,久赌必输,万一一万,万劫不复。

“好吧。”

白应留诧异地问:“好吧?”

“对啊,当然是好吧。”李尤失笑道:“你还以为我像年轻时一样耍赖撒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也看开很多,假如有一日你说要纳妾,我也只会说好吧。”

“我不信。”

明明生出来的女儿这么像她,她的脾气还能改到哪里去?

果然,李尤瞪着他道:“你为什么说你不信,而不是说你不会?”

“……我不会。”

李尤旋即担忧起来道:“张召不会纳妾吧?”

“他敢?”

“也对,如今他是个药材商人,还比不上你做画师呢。若他敢忤逆老岳父,定然被爆锤。”

白应留哪里锤得到那个男人呢?

百日禁红后,那个男人拜堂成亲,顺理成章地带着白嫕走天涯踏海角,像他的父母一般,也像白嫕在父母身上看到的自由一般。

偌大的宅院,留下上一辈人的身影和下一辈人的欢笑,如今只剩了这夫妻二人。

李尤揪着自己的白头发道:“白应留,还记不记得,曾经你说,我三十五岁时应尚未生白发,你五十岁时可能撒手人寰。你看,我不知何时生了白发,你也还在人间。”

白应留知晓,他的小姑娘最爱美了,所以他道:“不老。很美。”

“不是。”她鼻头一酸道:“只是心里有些害怕,你已经五十一岁了,每逢阴天下雨还会浑身痛,我怕你一语成谶。”

他拿起铜镜照着她道:“不怕。”

她最爱美了,一看镜中的自己便忘记了哭泣。但此时此刻,她推开铜镜,紧紧抱着他,不再言语。

白应留回忆当初,幻想着每年与她一同度过的日子,皆是美好,从未想过,她会这般难过。

为了安抚她的心绪,他只得道:“不知小白在三十五岁时,会是什么模样?张召做世子时刻苦到吐血,做皇帝时又格外操劳,恐怕不见得有我长命。”

她抹掉泪道:“那我们更要努力活,不要让女儿无依无靠。”

“好。”

他握了握她的手,与她相拥,回忆便踏至纷来。

有她的清明节,祭扫不止是祭扫。她会鼓励他对故人窃窃私语,还会买些泥人插在两位白太傅的坟头,对他们讲,白应留又老啦,可能是因为要养孩子。但在养孩子上,明明她更辛苦。两个女娃,一个爱吃糖,一个爱饮乳,搞得她只能琢磨着做乳糖。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而白应留呢,只能带着两个女娃尴尬地笑,再于回家途中买些吃食,哄她开心。

端午节时,李渺渺、李韵婷、奉赤皆会邀请李尤去聚一聚,李尤便皆小坐片刻,赠予对方艾草、菖蒲,而后从这家拿点银样鼓儿,从那家拿点香糖果子,再从一家拿些白团回家。她会得意地说白应留人缘这么差,惹人怜爱了,所以不能抛下他在家。

回家后,她会教孩子们用五彩丝线编成百索,互相系在手腕。白应留看着腕间的百索和扬手嬉笑的孩童,不由得眼眶湿润。面对孩子们的疑惑,李尤说爹爹是想吃粽子,馋哭了。其实她知道,这是他们两个皆没有过的富足,从吃食到温情。

乞巧节时,两个孩子会兴奋地说街上有卖黄蜡做成的小动物,可以浮在水上。白嫕说“像何首乌姨姨说的忠贞之鸟”,杨镜说“这鸟叫水上浮,听起来就很厉害”。李尤只能说“买”。不止买它们,还要买些果食带到王府的彩楼。

原本这“彩楼”是乞巧楼,女儿家要求心灵手巧。但白嫕想做徐霞客,杨镜想让论剑在她爹娘相遇的山,一同玩耍的纳兰家孩子、陶家孩子期望大展宏图、国泰民安。末了干脆大家一起玩耍,徒留大人说笑,道他们儿时心愿,道祈求岁岁平安。

中元节时,李尤对白应留说,曾经在丰都时,她衣不蔽体,幸得彩衣相救。如今便做了彩衣,在漏泽园燃烧,不知会荫蔽哪个亡魂。

“倘若生时不得善终,死后被善待也不算迟吧。”

“不好说,此事冷暖自知。”白应留搂着她的肩道:“但若要有所得,总要开口言说。莫要像你一样,那时明明很痛,却要先安抚我,其实我不似你想得那般脆弱。也不似你想得那般,不够在乎你。”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想要什么却不言不语的人是你,总指望我做你肚里的蛔虫?”

中秋节时,杨镜撒腿跑得欢,于午时前抢着将新酒买回。但约定在先,不得喝醉,只得在长水酒楼登高赏月。

李尤安慰她道:“邓将军也会过中秋,此时你与爹爹看着同一轮月亮,月光会将你的思念撒向他。”

白应留却松口道:“今夜破例多喝两杯,让爹娘入你梦来。”

重阳、冬至,无非是吃喝走动,但能吃能喝能走能动,未尝不是莫大之幸?

除夕、春节,京城里格外热闹,但他们守岁、讲故事,家人相伴何尝不是至浓的喜悦?

避无可避,最终到了上元节。

白应留道李尤不爱放天灯,莫要陪她一道放天灯,除非你也想离开她的掌心。李尤毫不避讳地讲白应留如今阴阳怪气,都是当年咎由自取。

一波三折的情爱故事,牵扯了许多人和事,好像又不止是情爱故事,便衬得上元节的节目都没那么精彩。孩子们听着这个故事,在上元节中嬉笑,等待着她们的未来。

这些,皆是白应留那时贫瘠之心无法想象之事。

如今贪恋时光的他道:“我们要努力活着,看小白纵横山河,医术超然,幸福美满。她若不快乐,还可以回家来。我们还要看镜儿开山立宗,成为比她娘更加扬名立万的人。她若受伤受挫,我们还能扶持她。还要看阿袁功成身退,像宋先生一样,了无遗憾。”

李尤翻身而起问:“还有呢?”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道:“还有……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