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作者:(俄)列夫·托尔斯泰 | 分类: | 字数:33.1万
本书由和图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118章 (16)
第118章 (16)
十六
隔壁牢房里响起押解人员的说话声。大家都安静下来。一会儿,班长就带着两名士兵走了进来。这是点名了。班长用手指头点着每一个人,把人数数了数。他点到聂赫留朵夫时,和颜悦色地对他说:
“公爵,现在点过名以后就不能留在这儿了。应该走了。”
聂赫留朵夫明白这话的意思,便走到他跟前,把准备好的三卢布钞票塞到他手里。
“哦,拿您有什么办法呀!那就再坐一会儿吧。”
班长正要往外走,另外一位军士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又高又瘦、留着稀稀的下巴胡、打伤了一只眼睛的男犯。
“我是来看小孩子的。”那个男犯说。
“啊,爸爸来啦。”忽然响起清脆的童音,于是一个浅黄头发的小脑袋从兰采娃身后露了出来。兰采娃和谢基尼娜、玛丝洛娃一起,正在用兰采娃拿出来的一条裙子给小女孩做衣服。
“是我,好孩子,是我。”布佐夫金亲切地说。
“她在这儿挺好,”谢基尼娜很难受地看着布佐夫金那被打伤的脸,说,“就让她留在我们这儿吧。”
“小姐给我做新褂褂儿呢,”小女孩指着兰采娃手里的针线活儿,对父亲说,“多好呀,多漂漂……亮呀。”她咿咿呀呀地说。
“愿意在我们这儿睡觉吗?”兰采娃抚摩着小女孩说。
“愿意。还有爸爸。”
兰采娃笑了起来。
“爸爸可不行。”她说。“那就让她留下吧。”她对女孩的爸爸说。
“好吧,就把她留下。”站在门口的班长说过这话,就跟另一个军士走了出去。
押解人员一出去,纳巴托夫就走到布佐夫金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怎么样,大哥,你们那儿的卡尔玛诺夫想跟人掉包,是真的吗?”
布佐夫金那和颜悦色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的眼睛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膜。
“没有听说。恐怕不会吧。”他说过这话,似乎还没有收起眼睛上的薄膜,又说:“好吧,阿克秀莎,你就跟小姐们享享福吧。”说完就急忙走出去了。
“他全知道,确实是掉包了。”纳巴托夫说,“那您怎么办呢?”
“到了城里,我就告诉当官的。他们两个人的模样我都认识。”聂赫留朵夫说。
大家都没有作声,显然是怕再引起争论。西蒙松本来用手抱着后脑勺,躺在角落里的床铺上,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毅然决然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坐着的一些人,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
“您现在可以听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聂赫留朵夫说着站起来,就要跟着他往外走。
卡秋莎朝着站起来的聂赫留朵夫看了一眼,一遇到他的目光,她就红了脸,并且好像带着困惑不解的神气摇了摇头。
“我要跟您谈谈这样一件事,”等他们一起来到过道里,西蒙松开口说。在过道里,刑事犯那嗡嗡的说话声和一阵阵的吵嚷声特别响。聂赫留朵夫皱起眉头,西蒙松却显然丝毫不在意,“我知道您和卡秋莎的关系,”他继续说下去,一面用他那和善的眼睛留神地盯着聂赫留朵夫的脸,“所以我认为必须……”他说到这里,不得不停下来,因为门口有两个声音一齐叫起来,在为什么事争吵。
“对你说嘛,你这笨蛋,这不是我的!”一个声音嚷道。
“卡死你,你这浑蛋!”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嚷道。
这时候谢基尼娜来到过道里。
“这儿怎么能谈话呀,”她说,“你们上这儿来吧,这儿就薇拉一个人。”于是她在前面带路,把他们带到旁边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显然这原来是单人牢房,现在是划给女政治犯住的。薇拉连头蒙着躺在床铺上。
“她害偏头痛,睡着了,听不见的,我这就走!”谢基尼娜说。
“别走,你留下好啦,”西蒙松说,“我没有秘密要瞒着什么人,尤其不想瞒着你。”
“哦,那好吧。”谢基尼娜说过,整个身子就像小孩子一样扭来扭去,扭呀扭地往床铺里边坐了坐,就准备好听他们讲话,一面用她那美丽的鼓鼓的眼睛朝远处望着。
“我要谈的是,”西蒙松又重复一遍,“我知道您和卡秋莎的关系,所以我认为必须和您说说我和她的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呀?”聂赫留朵夫问道,同时心中不觉赞赏起西蒙松跟他说话的这种坦率和真诚态度。
“就是我想跟卡秋莎结婚……”
“真稀奇呀!”谢基尼娜凝神看着西蒙松说。
“……我决定向她提出这个要求,要求她做我的妻子。”西蒙松继续说。
“我又能怎样呢?这事得由她自己做主。”聂赫留朵夫说。
“是的,不过这事不经过您同意,她也不能决定。”
“为什么?”
“因为您跟她的关系问题没有明确解决之前,她不能做任何选择。”
“从我这方面来说,问题已经明确解决了。我想做的是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此外,就是想减轻她的痛苦,但我怎么也不想约束她。”
“是的,可是她不愿意接受您的牺牲。”
“根本不是什么牺牲。”
“而且我知道,她这个主意是不会改变的。”
“哦,那么跟我还有什么好谈的呀?”聂赫留朵夫说。
“在她来说,这事也需要得到您的认可。”
“我怎么能认可我不必做我应该做的事呢?有一点我是可以说的,那就是我没有选择的自由,她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西蒙松沉思起来,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好吧,我就这样对她说。您不要以为我是迷上她了,”他继续说,“我爱她,是因为她是一个难得见的极好的人,受尽了苦难。我对她毫无所求,只是非常想帮助她,减轻她的苦……”
聂赫留朵夫听到西蒙松的声音都打起哆嗦,非常惊讶。
“……减轻她的苦难,”西蒙松继续说,“她既然不愿意接受您的帮助,那就让她接受我的帮助吧。如果她同意了,那我就要求把我流放到她的监禁地点去。四年不算太长。我愿意待在她身边,也许可以减轻她的苦难……”他又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我又能说什么呢?”聂赫留朵夫说。“她有您这样的保护人,我很高兴……”
“这正是我需要知道的,”西蒙松继续说,“我是想知道,既然您爱她,希望她幸福,那么,您认为她跟我结婚是幸福吗?”
“肯定是的。”聂赫留朵夫断然说。
“这事全看她怎样了,我只是要这个受尽苦难的心灵松一口气。”西蒙松一面说,一面带着一种孩子般的亲热神气望着聂赫留朵夫,这个一向脸色阴沉的人会有这样的表情,那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西蒙松站起来,抓住聂赫留朵夫的手,把脸凑到他脸前,羞涩地笑了笑,吻了吻他。
“那我就这样告诉她。”他说过,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