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回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件事。

每一个环节的人都在吃。

李志明吃了，会计吃了，他吃了，他头顶上司也会吃。

每个人都是这其中的利益者。

是以，要想让轧钢厂选择和星星食品站合作，并不见得就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涉及到一些人的利益。

除非是轧钢厂还有能力吃下这里的肉，不需要和之前的合作商停止合作。

六毛钱，是秦河如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表面上来看，他是第一次来采购猪肉，食品站这边肯定不会给最低价格。

当他把这个价格报上去，假如和一二组组长报的价格一样，甚至略低一些，那么领导们就有可能会重视这个问题。

你只采购一次，报价和人家经常采购的报价是一样的，那让你负责采购日常所需的猪肉，价格是不是更低？

领导们除了喜欢好处之外，还喜欢节约成本。

如此一来，说不定都不需要他开口，王富贵就会主动找上他说这个事。

“我拿一分？”李志明反手指着自己，惊诧道。

恕他读的书少，他是真的没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秦河如淡笑解释：“明叔你给我的报价是五毛五，我给厂里的报价是六毛钱，我的意思是你在这五分钱里拿一分钱。”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剩下的也不全是我拿，明叔你是专门做这个的，我想你比我还清楚。”

为了避免李志明以为他把剩下四分全拿了，他解释了一下。

闻言，李志明有些哭笑不得。

“小河，你有这个心，明叔甚是欣慰。”

“不过我的那一份我已经拿了，剩下的就是你自己的。”

他的目光中，多了些亲切，欣慰。

在面对利益时仍旧能考虑到别人，可见其人并不是那种为了利益就随时翻脸的人。

和这种人合作，比和白眼狼合作宽心了许多。

秦河如似笑非笑：“明叔，那些又不完全是你一个人的，而我这个，却是你一个人的。虽然不多，但日积月累之下，却也不少。”

李志明说的有道理。

不过他手下那么多人，层层分发下去，最后留给自己的，能有多少？

给别人报价五毛七，给自己报价五毛五，操作空间就小了许多。

秦河如自问自己不是知恩不报之人。

对方看得起他，他得好处的时候同样不会遗落对方。

还是那句话，你好我好，大家都要好。

这其中有一个人不好，就要出问题。

与其如此，不如分出去一些，让整个事件变得顺利。

那样，这个钱他才能拿得安心。

只拿自己应该拿的，即便少了一些，却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你说得对，是会分出去一些。”李志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眼见秦河如准备说话，他伸手阻止了。

“小河，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考虑，说真的，明叔心里很欣慰，你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我报价五毛五，是想和你打好关系，同时需要一个盟友的话。那么现在，我觉得我报价五毛五，是你理所当然应得的。”

他大大方方讲出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目的，以及遮掩自己被食品站众人排挤之事。

也许他也知道，秦河如猜到了。

只是不说出来的话，他到底能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有些话不方便和你明说，你只需要知道，我不缺那点钱就可以了。”

李志明的身上，多了几分底气，以及自信。

秦河如眼睛微眯。

该死的，有人在他面前炫富。

“这些钱你拿着就好，这是你应得的，别有什么负担。”

他反而宽慰起秦河如。

这让当事人觉得有点奇怪。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李志明这人不可小觑。

刚刚才被人怼了一番，颜面扫地，却能这么快调整好心情，像个没事人一样。

凭心而论，若他是被挑衅的那个人，很大可能没这么快就把心情调整过来。

而能控制好心情的人，又岂是一般人？

“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明叔。”秦河如语气中多了一点点敬意。

既然对方不想要，不缺这点钱，那他何不如顺水推舟收下来。

别人不缺钱，他缺钱啊。

要是他有足够的钱，就能把这里的肉吃下，放进农场中，然后再转卖出去。

又能赚钱，又能得人情。

当然了，即便他真的有钱，他也不敢那么做。投机倒把的罪名不小，他可不想被抓紧去，他还有大好年华可以享受呢。

于是，两人接着在办公室里签订一些更细节的。

约莫过去半个小时的功夫。

笃笃笃。

有人敲门。

李志明整理了一下衣裳，坐直身子，沉声道：“请进。”

接着，便走进来一人。

目光划过秦河如，他的眼睛停留在李志明那边。

“科长，肉已经准备好了，需要装车吗？”

第220章 呸，好心当成驴肝肺，最好被骗了。

“装。”李志明吩咐道。

“好的。”

那人答应一声，退去把门关好。

想着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并且和李志明见过面了，秦河如就生了离去之意：“明叔，要不我们下去看看吧，装完车我也顺便该回去了。”

李志明诧异问道：“这么急吗？吃个饭再走吧。”

秦河如婉拒：“不吃了，明叔，吃饭时间就来不及了。”

说话的同时，他站起身子。

李志明跟着站起来，嘴中挽留：“小河，你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你说你大老远的来我也没怎么好好招待你，就这么走了，让莪这个做叔叔的情何以堪啊。”

秦河如扬了扬手中的茶叶，笑道：“不是给了这个吗？”

“这算什么啊。”李志明完全没把茶叶放在眼里。

他这里别的不多，就是烟多，茶多。

“这个礼物已经很好了。”秦河如由衷说道。

单单这么一小点，就有几两，价值十多块呢，比两条中华还贵。和人家的一对比，他送的中华就有些不上档次了。

“明叔，真的该走了。”

秦河如苦笑。

见此，李志明叹了口气：“行吧，你着急回去我就不留你了，但是下次来，说什么都要呆两天再走。”

“一定。”

秦河如把烟塞回公文包里，和李志明说说笑笑的出去。

来到外面，工人已经快装好车了。

四五百斤肉听起来多，实际上也就是三头猪左右的重量，几个人一起搬，速度是很快的。

未等两人靠前，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常昆。

见到他，李志明顷刻间变得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任谁都能看出来，偏偏有人看不出来。

常昆悠哉悠哉的走过来，仿佛没有看见李志明一样，对着秦河如笑呵呵说道：“秦同志，你这是？”

秦河如对这人其实也蛮不待见的。

不是说常昆长得厌人，主要是受李志明的主观影响，导致他对这人没有好感。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是啊，事情谈好了，该回去了。”

“谈好了？”常昆面色一变，看向一旁站着不说话的李志明。奈何对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让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紧接着，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带着笑意问道：“秦同志，不知道你们谈的合作是什么？”

秦河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说呢？常副科长。”

常昆自知理亏，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缠，将话题引到其他方面：“秦同志，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秦河如摆了摆手：“不当说就不要说了吧。”

“我……”常昆刚准备说话，然后猛地顿住。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秦河如。

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不应该是自己讲不值当说不当说，然后你说没事，尽管说吗？

他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憋红了脸。

“呵呵。”面无表情的李志明被秦河如这番话逗乐了。

更多的，是看见常昆吃瘪。

秦河如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放在装卸工人的身上。

虽然李志明说了一共给五百斤，只是这东西吧，最好是亲眼看见为好，别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尽管没上手，秦河如依旧能大概估算出重量。说一斤不差是假的，但缺了几十斤那种情况，却也不可能出现。

这里的气氛沉默了数秒。

常昆率先打破了沉默。

“秦同志，有些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乐意听，但我这人一向喜欢做好事，哪怕你不喜欢听，我也要说，因为这关乎到你此次前来想要的合作。”

作为经验丰富的老人，他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

秦河如的面孔稚嫩，给他一种涉世未深的感觉。既然刚坐上这个位置，说话没有那么圆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或许你不知道，站在你旁边的这位李副科长，他其实是一位专做偷鸡摸狗之事的人。”

他话没说完，李志明就率先不干了：“常昆，你如果在诬陷我，我一定去站长那里投诉你。”

“怎么了，我说错了？”常昆扯着头颅，硬气回复：“这个月出肉率比前几个月出肉率下降，难道不是你的过错？”

“还有，你想去站长那里投诉我，欢迎。”

常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这气得李志明今晚牙齿，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谁让对方和站长是一丘之貉呢？

除非他告到更上层次领导那里去才有用。

先不说那些领导管不管，即使管，很大可能就是和稀泥。不可能因为他一面之词，就把一位副处级别的站长开除吧？

既然不开除，那去与不去，有差别吗？

更别说他此刻还没有和站长撕破脸皮，一切较量都是在私底下进行，没有放在台面上来说。

这种情况下，一些事如果放在台面上来说，站长是会顾及脸面不去针对他的。

可要是撕破了脸，那就不一样了。

有时候伪君子和真小人，实际上是有很大差别的。

“你要是有证据，你就拿出来说事，没有就给我住嘴。”李志明冷眼看着常昆。

说真的，他也有点怕秦河如相信了对方说的话。要真那样，他要发疯的。

好不容易见到了曙光。

“我要是有证据，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常昆死鸭子嘴硬。

他自然明白这些事是谁做的，怎么可能有所谓的证据可这不影响他污蔑人。

“秦同志，我觉得你的合作最好还是和我们站长亲自谈一谈，别被一些小人蒙蔽了双眼，到时吃大亏后悔是来不及的。”

秦河如笑了笑：“常副科长你说的有道理。”

此话一出，李志明脸色难看了几分，常昆变得更加得意洋洋。

下一秒，秦河如的话让他们角色互换了一下。

“只是我觉得吧，不必什么事都去找站长。如果事事都找站长，那还要我们底下人做什么呢？科长副科长的存在不就是为站长分忧解难，更好的为人民服务的吗？”

“再说了，我既然来找李副科长，那就说明我相信他。既然我相信他，他就不可能做对不起我的事，如此一来，我为何会吃大亏？”

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让两人完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常昆气得浑身发抖。

他好心好意来提醒，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好，既然秦副科长一意孤行，吃亏了可别重新来求我们。”

他一甩衣袖，愤愤离去。

人离去后，李志明的脸上多了些笑意。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那句我相信才笑的，还是看不见讨厌的人才笑的。

“小河，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秦河如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回复：“那当然了，明叔。”

“我们两个是同村之人，又亲上加亲，我不信你，难道要去相信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吗？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我相信他，未免太过痴人说梦了。”

秦河如嗤笑一声。

这个年代的人，把同村关系看得很重。

他去相信常昆的话，才是真的脑子有包。

显然，对于他的话，李志明很受用，当即一再保证：“小河，你相信明叔我，我就肯定不会害你的。”

“有些人就是喜欢说一些话来泼脏别人，心思真歹毒。”

秦河如安慰道。

“谣言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