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行
作者:酒徒 | 分类:历史 | 字数:23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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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徐州(上)
有月阔察儿这个当朝太尉带着一群禁军高级将领做内应,大都情报站当然不再需要让伯颜继续留下冒险。当晚,大厨路汶就为此人制定出一条紧急撤离方案。第二天一大早,待其从顶头上司那里拿到了外派命令之后,又轻松将此人送出了城外。
“月阔察儿多疑善变,他的承诺,恐怕当不得真!”虽然知道自己的提醒纯属多余,临别之前,伯颜还是小心翼翼地啰嗦了一句。
“变不变要看咱们淮安军开局那几仗打得怎么样。至于其他,其实都是细枝末节!”大厨路汶友善地笑了笑,低声回应。“倒是你,想好了去扬州后干什么了么?那边米价比起大都来,可是丝毫都不逊色!”
对方既然没有牺牲,其家人自然不可能一直享受烈士遗属的优待了。而伯颜本人当初又明确地表示过,将来只想做一个平头百姓,而不是继续做淮安军的细作或者军官。所以大厨路汶多少有点儿担心,这个骑在马背上挥了十几年刀的家伙,日后会不会坐吃山空!
“我这些年,攒了一些家底,大总管那边的赏赐,也还没来得及花掉!”伯颜笑了笑,犹豫着摇头。“所以一时半会儿,倒不至于让家人挨饿受冻。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说罢!大不了我将来开个学校,专门教人骑马。说不定会有很多人想学!”
“那倒是。我们淮扬最近两年没少从辽东买马。就是天气太过潮湿,一般人都养不好!”大厨路汶眼睛一亮,笑着点头。“不过马上就往北打了,将来倒是不愁养马的地方!”
“那我自己就开个养马场,或者做兽医也行!”伯颜笑着四下张望,眼神里头竟然有几分期待。
他投奔淮扬是为了给脱脱报仇,等淮安军打下了大都城,他的仇就算报完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无债一身轻。而继续给大总管府效力,帮着淮安军对付其他蒙古人,却不是他所愿意的。所以,拿着这些年的积蓄买块牧场,养牛养羊,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一则可供自己和家人谋生,二来,想起大元朝结局,心情也不会太难过。
“那我可以跟你搭伙,从你那买牛羊肉,继续开我的酒楼!”大厨路汶也四下张望了一圈,满怀期待地说道。“要不是你义父当年炸开了黄河,说不定我现在还开酒楼呢。唉,算了,咱们不扯这些,都过去了。对了,你最近见过哈剌章和三宝奴两兄弟么?没试着劝劝他们?大元朝已经行将就木,他们两兄弟真的没必要趟这轮混水!”
“我是义父的养子,跟他们两兄弟,却没任何情分!”伯颜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黯然。
像他这种养子,脱脱有二十几个。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记得脱脱被谁所害,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都曾经被脱脱视若己出。至于养子和亲生儿子之间,更不可能彼此都可以成为真正的兄弟。这里边不但涉及到了性格、品行、才能和见识等方面。还涉及到了双方对各自亲情的认识,身份的认同,以及其他许多杂七杂八。
“好了,反正人各有志,该尽的责任你都尽到了!”感觉到了颜的眼睛里的苦涩,大厨路汶笑着安慰。“赶紧走吧,免得夜长梦多。到了那边记得先给自己买下个落脚的地方,咱们淮扬虽然不至于如大都这边寸土寸金,可城里头的房子,价格也是不菲!此外,军情处的事情你如果不想接着干,可以先请几个月长假。但无论如何,年前一定不要急着退。职位分红是到了年底才给,没了职位就拿不到了。还有,过了年就算两年,你再退出,退役补贴可能多得一些!”
二人生死与共了这么久,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兄弟感情。所以在不违背大总管府和军情处的规矩情况下,路汶尽量地想让伯颜将来能把日子过得好一些。而伯颜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听对方如亲哥哥一般处处替自己着想,不觉眼睛开始发红。拱拱手,哑着嗓子道:“记住了!哥哥你放心,我肯定把日子过得滋滋润润的。然后等着你回来一起喝酒!届时,咱们兄弟一定要不醉不归!”
“兄弟,不醉不归!”大厨路汶笑着伸手,与他凌空相击。
双方在马上相对而笑,然后各自一拉马缰绳,分南北而去。从此,再也不回一下头。虽然明知道再次坐于一起喝酒,恐怕至少也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也许,这一别就永无再见的可能。
怀着对好友的感激和对新生活的渴望,伯颜星夜赶路,五日后,已经抵达河间路东光。按照大厨路汶的安排,他在城中找了个安静的客栈更换了衣衫,从奉命出巡的大元军官,摇身一变,成了南下贩货的商客。随即,又在码头旁与前来迎接的船帮子弟搭上了线,由对方提供了新的坐骑和行礼,混在另外一伙要赶在新春前后前往淮扬的商贩中,悄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虽然时值冬末,运河上已经完全行不得船。但南来北往的商贩,依旧络绎不绝。很多人都相信,明年冰消雪尽之际,淮安军肯定会沿着运河北伐。届时商路断绝,南货的价格在北方就会扶摇直上。所以,能赶在此前囤积一批,就相当于囤积了一批真金白银。无论战事如何发展,最后肯定都不会折本。
当然,几乎九成以上的商贩,都认为淮安军打到大都城下,只是迟早问题。一则五年来淮安军的战绩大伙有目共睹,二来,只有淮安军赢了,他们才能继续做生意发财。而一旦让蒙元朝廷赢了,则大伙就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生命和财产都朝不保夕状态!那种日子,除了某些犯贱的腐儒之外,傻子才愿意忍受!
听了众人的议论,伯颜愈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而民心的向背,从来就不体现在那些文人的嘴巴上。而那些当兵的,种地的,打铁的,做生意的,虽然不懂得如何颠倒黑白,一个国家打仗、收粮和缴税,却必须指望他们。如果连他们都中间的大多数,都认为淮安军不可力敌。你读书人即便把牛皮吹到天上去,也早晚被打回原型。
越靠近黄河,他心中的这种感觉越清晰。特别是与徐州只有两三百里远的济州、滕州、沛县各地,简直每件事都是明证。老百姓能提起淮扬大总管府和淮安军来,就赞不绝口。对自家头顶上的蒙元官府,则嗤之以鼻。而地方官员和差役,也对就在自家眼皮底下的“背叛”行为,装聋作哑。
谁也不愿意在这最后的一两个月里,主动给自己找麻烦。如果没主动祸害过百姓的话,万一淮安军打到家门口时来不及逃走,官吏好歹还能有条生路。而继续在距离徐州如此近的地方坑害百姓,被朱屠户的细作给记录在案了,将来江山易主之时,有人可就要去步张明鉴的后尘。
非但地方官吏们开始消极怠工,从济州到沛县的朝廷军队,也提不起什么精神。原本这附近最强大的两支人马,察罕贴木儿与李思齐二人所掌控的“义兵”,全都都被妥欢帖木儿父子调到更北的地方自相残杀了,剩下这点而虾兵蟹将甭说阻挡朱屠户的十万大军,从黄河南岸随便杀过一个千人队来,都足以令他们尸横遍野。所以,那些带兵留守的武将,根本就不去考虑什么固守待援,坚清壁野。能应付一天就多应付一天,待哪天黄河北岸燃起了烽火,就赶紧开门投降。反正朱佛子从不无缘无故诛杀俘虏,大伙有钱的交钱赎身,没钱的服几个月劳役,从此就彻底洗清了一辈子罪业,每天再也不用提心掉胆。
等过了黄河,人的精气神儿,瞬间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当兵的一个个走在码头、城门等要害位置,精神抖擞。市井百姓则忙里忙外,赶在年关将至的当口,将自己的小家捯饬得焕然一新。即便是在北方最为面目可憎的小吏,在徐州这一带,对着周围的市井草民也是满脸笑容。张口闭口全是“您老,麻烦了,谢谢”之类,仿佛对着的是他的族中长辈一般。
“这朱屠户所行治国之策虽然处处与传统对着来,但看上去效果却是不错。”正在排队等待入境检查的伯颜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轻轻点头。他是横下一条心来下半辈子只做普通小民了,所以对市井风貌,地方吏治等方面,特别地留心。结果越是留心,越是觉得这才是自己该生存的地方。耳畔所飘着的全是笑声,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轻松祥和味道。
“这位老哥,该您了。麻烦你说一下自己平素所从事的职业,来淮扬的目的,顺便把右手掌转过来放在这里亮一下!”正看得心旷神怡间,耳畔忽然传来了当值小吏的声音。紧跟着,有张非常年青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
“在下,我,某家.....”伯颜心中猛地一哆嗦,忽然间,居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介绍。买牧场养马也好,开学校教人骑射也罢,都是他对将来的设想。而在此前,他所干过唯一的职业,就是抡起刀来杀人。
好在,事先大厨路汶已经替他做了充足准备。所以只是紧张了短短几个呼吸,伯颜就迅速从自己腰间摸出一个锦囊。抢在周围有士兵围过来之前,举起过头顶,低声喊道:“我,我有咱们这边开的路引。不,是证明文书。我手上的茧子的确是兵器磨出来的。但是我从来没跟淮安军打过仗,更没随便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