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和小摊贩
作者:燎烬逍遥 | 分类:现言 | 字数:9.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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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NO.16
应阎宇面上装得挺高兴,但悬着的心一直没落下。
他听温橙那意思,是把刚才那一吻,归结于意外了。
怎么能这样啊!
他还咬了呢!
他磕了磕牙齿,还留着那股令人心颤的触感。
可这想法一冒头,他又泄气了。
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温橙对他的容忍,就像在对一个孩子,他却仗着这点得寸进尺。
想起表演厅里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他忍不住抓了下左背。
温大夫这么好,他不能糟蹋。
“走啊?”温橙见小孩望着他不动,奇怪道:“不想看了?”
应阎宇鼓了下嘴,吐出一个“要”字。
温橙又看了他一眼,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扇,对着他摇了摇:“热一脑门汗,歇歇再走?”
应阎宇把脸凑过去,享受地眯了眯眼。
他不热,他疼。
胸口上的血痂裂开,他没让温橙看。
他知道,要是被“温爸爸”看见了,他就没得玩了。
而这可能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
应小朋友就像护着花药的小蜜蜂,不辞辛劳地尽力把守。
“票。”
动物园的铁门口,有个半躺在椅子上的大叔,他晃着蒲扇,眼也不抬地伸手。
温橙把票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撕了个口子。
轮到应阎宇的时候,他没让人撕。
“干嘛?”守门大叔问他。
“不撕不行?”应阎宇皱眉问。
“可以,又没什么用。”大叔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动物园里的人也不少,大多是父母带着孩子。
他们还不知道表演厅里发生的动乱,脸上一片惬意。
“你想看什么?”温橙站在木牌地图下,抱着“来都来了,一定要看回本”的心态,认真研究。
他没听见小孩的回答,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小心仔细地折好门票,放进兜里。
眼角一抽。
温橙立马回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先去......”应阎宇收好票,目光随意一扫,当即定住。
他眼里闪过一抹光亮,指着上面写的“世界奇观——人头鸡”,就差蹦起来了:“看这个!”
温橙沉默。
人头鸡?
是他想的那种人头鸡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转向右边。
期间路过了三只奄奄一息的大白鸭,两匹做工极糙的木马,还有一只充气鳄鱼。
隐约间。
有种不好的预感。
“操,”有人忍不住,当着孩子的面骂了声脏话,“这都是什么几把?”
“会不会说话,闭嘴!”孩子他妈扇了男人一巴掌。
“不是,有这么光明正大骗钱的吗?”
温橙瞥向小孩,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失望了,情绪也跟着下跌。
应阎宇抹过鼻尖上的汗珠,强撑着要去排队。
“别去了,全是些唬人玩意儿。”温橙劝他休息。
应阎宇却梗着脖子,说什么都要进去。
温橙没法,跟着一众家长,站在了“人头鸡”展览室门口。
两人顶着骄阳,在没有空调的室外,热了个通透。
排了十来分钟。
他们终于进了展室。
结果一进去就傻眼了。
足有半人高的木台上放着玻璃缸,搭了块枣红色的布,缸里站着一只鸡。
不过鸡头变成了人头。
还是个长发女人。
她唯唯诺诺地伸长脖子,垂眼瞅着自己的鸡爪。
“......”周围一阵尴尬的沉默。
谁都知道那布后面站着个女人。
大家见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有戳破。
“咯...咯咯咯......”她竟然还叫了两声。
“噗。”有个小孩笑出了声,被他老妈一推,又绷住了。
一伙人排队十分钟,观赏十秒钟。
实在受不了这气氛,纷纷离开。
应阎宇坐在路边的长凳上,抿紧嘴角,他侧头看着正在给充气鳄鱼丢面包的小孩,脖颈拉出一条修长的曲线。
“好假啊,”他倏地笑了笑,“我还挺期待的......”
温橙想说,在这种到处都是“哇恰恰”和“农天山泉”的地方,你瞎期待个什么劲。
但转而想到小孩的话:“是和你一起才想去的。”
他又闭嘴了。
“下次带你去看熊猫。”
温橙说完,小孩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是对他弯眼笑了笑。
不对劲。
温橙心里打鼓,他擦把额角的汗,想说点什么。
应阎宇的手机却响了。
温橙等在一边,直到小孩挂掉电话,他才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胡三催我,得走了。”应阎宇起身道。
温橙点头:“阿婆刚才发短信说她先回了,我们现在去坐班车,还来得及......”
“不了,”应阎宇笑着打断,“你回吧,胡三叫人来接我了。今天,谢谢你,麻烦温大夫了。”
客气而生疏。
距离感瞬间拉长。
温橙脸上出现了一秒的愣然。
距离是该有的。
毕竟他对小孩没那种心思。
只是没想到,是由对方主动把他推开。
“那好。”温橙顿了片刻,转身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有现金,又不想倒回去,只能硬着头皮绕下盘山公路。
在皋垌市内,网银并不常见,大家多用纸币。
温橙连两块钱都换不到,只能一直走。
从炎阳正盛,到余晖西斜。
他走了不动,才舍得花钱叫来一辆的士。
......
应阎宇瞪着那抹背影走出视线,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幸好没有。
他用指尖划过口袋里的票,笑出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猛然止住。
等等。
他往裤子后面一摸。
小树枝呢!!
半个小时后。
一辆夏利摩托停在了半山腰。
应阎宇接着电话,黑脸走来。
黎苟把车一靠,挺怂的:“应哥。”
“恩。”应阎宇没什么表情。
“呃,你骑还是我骑?”黎苟听说他不爱坐后面,便递出钥匙。
应阎宇没接,他伤口都快疼烂了,站着都费劲。
他跨上后座,动了动眼:“走。”
黎苟连忙点头,刚一上去,就闻到了血味,手上一滑,差点把车开飞。
应阎宇长长的“嘶”了声。
黎苟立马绷直了背,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他家是开杀猪场的,他从小就对血味发憷,特敏感。
他猜应阎宇是受伤了。
“走。”应阎宇的声音低了些。
黎苟张嘴想问,最后却只是“啊”了声,颤颤巍巍地把车开走了。
从这里到时代广场要二十多分钟。
应阎宇按住胸口,看着从指缝间浸出的血水,扯下黎苟绑在后座的外套,随意一穿,把拉链扯到最高。
“到了。”黎苟把车拐进广场后的停车区。
稀稀拉拉的橙色路灯下,已经坐满了人。
一群黄衣,一片蓝帽,泾渭分明。
摩托沿路进去,喧哗骤然沉淀。
“狗子!应哥!”胡三原本蹲在石墩上,见了他们就起身招呼。
应阎宇却没看他,而是先发现了他身后的警察。
那人换了身美团的制服,混在胡三身侧。
“搞什么?”应阎宇下车,抬腿收胯再迈步,一套动作帅气利索,行云流水。
黎苟却看得提心吊胆。
“甭担心,这人不管事儿。”胡三心大道。
应阎宇可不这么认为。
他问胡三:“这次惹了什么茬?”
胡三摸摸鼻子:“前阵子有人要查温大夫,我瞧你对他挺上心的,就顺便接了一单,结果半道被人截胡了。”
应阎宇想了想:“东西在那盒麻辣烫里?”
胡三点头:“我拿了。”
他们买卖信息,都用外卖交易。
“是谁在查?”应阎宇侧身,巧妙地挨着胡三,从他口袋里顺走了一张纸条。
胡三看了他一眼,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唐羽。”
噹。
不知谁的砍刀落地,割破了夜晚安宁。
两方人马“唰”地站起!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应阎宇却微张着嘴,等待皱缩成点的瞳孔恢复正常。
唐羽。
这人是上次跑野的组织方。
能把这种比赛搞大,背后势力可见一斑。
但他为什么要查温橙?
他凭什么敢!
“诶!应哥!”胡三被他抢过手里的长刀,拦都拦不住,只好招呼兄弟们:“愣着放屁呢!看着点!”
应阎宇气势强硬,在一片钢铁抽离声中,直直走向对面的领头人。
“谁找你们截胡的?”他当头就问。
对方冷笑道:“都是出来混的,你不懂规矩?顾客信息不透露。”
应阎宇也笑,笑了半晌,直到对方脸上挂不住了,他才说:“刘洁?”
那人眼眶扩大一瞬,又收住了。
但应阎宇已然知道。
他也只能猜到刘洁,她多半是想坏了唐羽的交易,把欠温橙的那份人情还了。
“告诉她,这次不算。”应阎宇说完,扫过对面密密麻麻的蓝色头盔,平淡地问,“还打吗?”
“废话!”那人气笑了,“一码归一码,抢生意的都是杀父仇人!!!”
话音落下的同时,钢棍在空中甩出“呜呜”声!
战火轰然而起——
分别披着“美团”、“饿了么”外壳的混混打成一团!
应阎宇用长刀刀背挡了几下,趁乱溜了出来,他攥着胸口出的衣服,冲人堆里喊:“胡三!胡三!胡冰冰——”
“诶——”胡三被杨清柳提着后领,拎了出来。
应阎宇没空废话,直接伸手:“车钥匙。”
胡三下意识地给他,给了才想起问:“你要走啊?!”
应阎宇“恩”了声。
“啊?这么多兄弟还要你撑场呢!”胡三慌了。
应阎宇看了眼小警察。
杨清柳终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变换,他挑眉道:“报警了,一分钟内到。”
“什么!你报警了?你骗老子!”胡三暴怒。
杨清柳冷淡地睨着他:“聚.众斗.殴,半夜扰民,起码有十个以上的同地举报。”
胡三默了半秒,回身大喊:“扯呼——”
他再转头时,应阎宇已经不在了。
......
温橙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他想了会儿,没想起,也就随风散了。
“橙橙,我明天想请你文奶奶过来,有空做饭吗?”曾阿婆一边剪花,一边问他。
温橙翻了遍记事本:“明天要去给美容院的老板娘换药......”
换药?
对了!换药!
小孩身上的伤还没换药。
不仅没换,说不定还撕裂了。
他恍然想起动物园里那个苍白的笑脸,阳光照亮他眼角的汗珠,清亮的双眼微微弯曲,讨好地对他笑。
美好又脆弱。
啪。
记事本掉在桌上。
曾阿婆奇怪道:“怎么了?”
温橙噌地站起,拿着手机就往门外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随着铁门打开的“吱呀”声,听筒里传来了冰冷的提示音。
温橙很急,前所未有的急。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不知不觉走到小孩家门口,抬头看着屋里的一片黑暗。
“兔崽子......”他声音有些不稳,试图从混沌的脑子里翻出线索。
胡三。
胡三应该知道,他划了两次,才给屏幕解锁。
电话拨了出去。
胡三掐断了。
温橙又打了几次,也被掐了。
他握着手机,充愣地听着成片蝉鸣蛙叫。
到底在急什么?
小孩有朋友,有兄弟,更有女人,再说他都十八岁了,不会自己去医院吗?
温橙抹了把脸:“我真是傻.逼了......”
他转过身,声音顿时被掐断在了喉咙里。
应阎宇像鬼一样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多久了。
“你是在找我吗?”
“......”温橙暂时没有恢复语言功能。
“你是在找我吗?”应阎宇不屈不挠地问。
“......”
“你是在......”终于在他问第三遍的时候,温橙说了声“是”。
“真的吗?”应阎宇带着明显的哽咽,他不停咽着空气,像在吞下一切委屈和苦累。
温橙身上的刺都立时卸了。
“我,”应阎宇看着他,“我疼死了。”
温橙借着一小盏路灯,发现了他眼里的血丝:“不会早说?”
应阎宇摇头。
他从小就被教育,软弱不是撒娇的理由。
所以他不会表达。
“我觉得我快要死了。”应阎宇搓了搓裤边,声音很轻地问了句,“......可以吗?”
温橙斜眼看他:“什么?听不见。”
应阎宇耳根都红了,蚊呐般小声道:“能抱吗?”
“你说呢?”
“能,吧。”
温橙没动。
应阎宇抿了抿嘴,抬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然后很怂地闭眼才敢抬手,拥住对方。
额头抵上肩窝时,他浑身都脱力了。
以前他不在了,不会有人去找他。
他失踪的那两年,父母没找,胡三也没有。
所有人都默认他是铁打的,死不了,也不会疼。
可他好几次都差点没撑住。
终于有人来找他了。
“我的小树枝不见了。”应阎宇跟温爸爸抱怨。
温橙无语:“......你是不是找不到可以撒娇的了?求着被打呢?”
小孩嘴里的热气呼过脖颈,烫红了小片皮肤。
应阎宇弱智般地傻笑道:“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