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胡子
作者:代晓 | 分类:历史 | 字数:53万
本书由和图书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vip_(三)镇反运动
昔日的何家大院,如今已经被分割成十几家,一排排竖起齐人高的木头杆杖子;和房屋背后直立起的一根根形状各异的烟囱,标明了各家各户的分界线。每当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从远处望过来,俨然是一个村庄里的村庄,与一些散落于四周的炊烟相映成趣。那时,整个村庄便笼罩在一片烟云之中,宛若九天仙境一般,让人充满了遐思。
夕阳西下,劳累了一天的乡民都扛着锄头收工了。村庄里开始变得热闹起来,孩童的嬉闹声,妇孺的吆鸡喝狗声以及男人们大着嗓门互相打着招呼的声音,在六月的村庄里回荡着,这让志民想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叙述的情景,便发自内心地笑了。
“饿了吧?快洗洗手吃饭了。”田凤仙拍打着志民身上的浮灰说。
“凤仙嫂子,给我大哥做啥好吃的了?”隔着木头杖子,二狗在自家院子里问道。
二狗也刚刚从镇上回到家,看到志民和田凤仙两个人在院子里,热情地招呼着。他的媳妇听到二狗的声音,也急忙跑了出来说道:“凤仙嫂子,刚才不是告诉你不用做饭了吗?我昨天从娘家带回来新碾的黏米,都磨好了,一会儿咱们烙粘饼子吃。”
“总是麻烦你们两口子,我和志民都不好意思了。”田凤仙说道。
回乡已经两年多了,在这两年多时光的打磨下,志民和田凤仙都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原本握枪的手,已经被磨出了一层厚茧,皮肤也在风吹日晒中泛起了黑红色。虽然一日三餐没有大鱼大肉,只有粗茶淡饭,但他们的内心都很满足,他们喜欢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喜欢在乡邻的家长里短中体味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瞧你说的,他们是好兄弟,咱们不是好妯娌吗?你们再客气就显得外道了。”二狗媳妇说。
二狗也在前两年大婚的,娶的媳妇是邻村一户普通农户的女子。这个女人虽然粗手大脚的,但天生是一个过日子的好手,无论是田地里的活计,还是*持家务都井井有条,又长了一副热心肠,无论谁家有了大事小情,都会看到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也难怪村里老人都说,二狗家的祖坟埋得好,娶进来一个贤惠的女人。
两年多以来,志民和田凤仙没少得到二狗夫妻两个人的照顾,天长日久之后,他们夫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看着二狗媳妇挺着一个大肚子里里外外的忙活,更是让志民夫妻俩有点过意不去了。
“妹子,我前几天去镇上赶集,扯了几尺棉布,给你们的孩子做了两身衣服,一会儿就给你带过去。”田凤仙说。
“让嫂子破费了。”二狗憨憨地说道:“你们也应该要一个孩子了。”
“少胡说了。去,帮我到坛子里捞一块咸肉,顺便到柜子里舀上一碗花生米,我炒两个菜让你们哥俩儿喝一口儿。”二狗媳妇说。
田凤仙听完二狗的话后,低下了头,半晌没有吭声。
志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咱家做啥了,一会儿都端过去吧。”
志民知道,田凤仙一定是在年轻时被虎狼之药伤了身体,因此两年多了,也没有任何怀孕的预兆。对此事,志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田凤仙有些耿耿于怀了。
自从解放以来,志民就四处打听小兰姨和儿子的下落,待寻到小兰姨在省城亲戚家的住址时,才听邻居说这一家人,早在困长春的前一年就离开了省城,举家迁往了南方。至于去了南方的哪个城市,或是乡村,邻居们谁也说不准。不过,听说他们都避过了那场战事,并且都还活着的消息后,志民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一碟咸肉炖山菜,一碟花生米,还有田凤仙带过来的一碟炒鸡蛋和干煎泥鳅鱼,一盘刚刚出锅;烙得金灿灿的黏米饼子,以及一小盆玉米糊糊,都摆在了饭桌上。
志民为此搬过来半坛红高粱酒,这可是佟六爷特意为志民留的五年陈酿。自解放后,佟六爷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又加上佟妮儿不想让他过于*劳,烧酒作坊也早就关闭了。在他关闭作坊前,亲自赶着一辆马车给志民送来了五六坛红高粱,并且对乡民们说:“我的好酒,是给打鬼子的英雄喝的。”就是这句话,一直暖着志民的心,过去十几年所经受的痛苦与磨难,都在这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还是六爷对你好啊!他把存箱底的酒都给你了。”二狗抿了一口酒,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说道。
“当年你干啥去了?要是也像大哥一样打日本鬼子,佟六爷不也会待见你吗?”二狗媳妇说。
“弟妹可别这样说,二狗在后方也为抗战做了不少贡献呢。”田凤仙说道。
“就是,要是没有他们在后方的支持,抗日联军恐怕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志民说。
他深知二狗他们这些在敌后的共产党人,在抗战期间为赶跑日本人,所做出的种种努力。
“大哥,最近去看二叔了吗?”二狗问道。
“地里的活儿忙,等挂锄的时候去看看。”志民答道。
“你应该去看看了。”二狗说道。
志民一愣,心想,二狗刚刚喝了一碗酒就喝多了吗?
昏黄的煤油灯在夏日的微风中,就像窗外高挂在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闪烁烁着,也像此刻二狗的眼睛一样扑朔着,让人捉摸不定。
“二狗兄弟,镇上有啥新鲜事儿吗?”多年前搞情报工作所养成的敏锐嗅觉,让田凤仙听出了二狗这句莫名其妙的的话里,隐藏着深意。因此,她才会旁敲侧击地问道。
二狗在解放后,被安排到了黑石镇做了一名副镇长。至于他具体负责什么工作,志民也没有细打听。两年里,二狗在每个星期六晚上,都会赶到家陪媳妇一起吃饭,然后,星期一起大早赶回镇里工作。
志民突然想到,今天不是星期六,二狗怎么回家了?
“也没啥新鲜事儿。”二狗答道。
“前几天赶集,听人说政府搞了一个什么镇反行动,二狗兄弟,你知道是咋回事儿吗?”田凤仙继续问道。
“哦,就是镇压反革命,清除国民党和土匪的余孽。”二狗说道。
一听到土匪二字,志民的心里一蹦,隐隐感觉到二狗今天回来,一定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却可能碍于纪律而不敢深说。
“二狗兄弟,今晚也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我和你大哥承受得住。”田凤仙似乎洞悉了二狗的内心,所以就直来直去地问道。
二狗的脸上现出为难之色,他考虑了再三,一仰脖喝光了半碗酒之后,才用低沉的语调说道:“镇反工作其实早已在党政军内部开始了,现在全国各地都展开了这项运动,额穆县从今天起,也要大张旗鼓地搞镇反工作了。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上级领导偏安排我去做一件调解工作,这架势,分明就是要避开我。我一想,镇上有许多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大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冲着你们夫妻来的?”
志民和田凤仙对视了一眼,相互又点点头。
“我们不走,因为我们问心无愧,上对的起祖宗,下对的起十里八村的百姓。咋?打日本鬼子也是错误吗?”志民说道。
“大哥,这次运动强调,要从根上挖起。你做过伪满警察,又做过胡子,再后来就是加入到国民党的队伍。这每一条要是深究下来,都很麻烦。”二狗说道。
“深究就深究,老子就怕他们不深究。”志民说完,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忙向二狗问道:“你说,这次运动会不会也牵扯到孙二宝他们?”
“军队里的事情,我们地方上不清楚。大哥,眼下你还是考虑一下你和嫂子安危吧。”二狗说。
安危?志民苦笑着摇了摇头,十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都挺过来了,他不相信在这个和平年代,为抗日做出贡献的人会有性命之忧。
他不走,也不能走。因为他明白,如果他一走了之,二狗一定会受到牵连。他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田凤仙,倘若他有三长两短,让这个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的女人怎么生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