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欲界（十五）

深夜，华钢察觉赵珏不见了，却也明白了怪声的来源。

那是余一子的鼾声，它毫无节奏地忽得高起，忽得低落，当你觉得他要断气的时候，却又气若游丝地接上了。

不仅如此，余一子还时不时地干笑几声，华钢倒觉得有趣，想是他在梦中又赢棋了。

月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院子里似乎有人，华钢披上衣服推门来到院子里，却见赵珏正靠在墙上望着点点星空发呆。

“赵千户……”华钢轻轻唤了一声。

赵珏诧异地回过头来，“钢哥，你怎么也醒了。”

华钢苦涩地摇了摇头。

“也是被他奇葩的呼噜声吵得吧。”

两人相视一笑。

华钢走过去与赵珏一起靠在墙上，抬头望去，幽蓝的夜空显得特别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那一颗颗闪光的星辰。

两人都沉默了，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赵珏突然说：“我知道你们在背后叫我什么？”

华钢有些讶异地转头望着他。

“姐千户嘛。”赵珏故作轻松地说。

“可我姐姐入宫，又给那老头殉葬，这一切是我们可以自己选的么……”赵珏突然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到墙上。

华钢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珏缓缓地抬起头，“华钢，说实话我蛮羡慕你的，你凭着实绩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你那胖上司又那么护着你。”

“老皇甫？”华钢歪着头问。

“其实我们俩是同时从京师出发的，”赵珏叹了口气，继续说：“出发的时候，我看到你了，老皇甫亲自送你出得京师。”

华钢抬头望着虚空，淡淡地说：“老皇甫说是让我追捕采花贼谷才，其实是找个借口让我离开京师，省得我再给他捅娄子。”

赵珏斜了他一眼，“老皇甫那是护着你，现在的京师，皇帝、文官、武将、勋贵搞成了一锅粥，就连放不放燕王世子回北平这样的事儿都要吵半天，抓不抓燕王就更不用说了。”

“你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当了炮灰。”赵珏故作老成地说。

华钢点点头，“你这么说也对。”

“不过，你是自投罗网，来了北平这更大的漩涡。”赵珏笑了。

华钢挠挠头，也笑了。

“钢哥，你真不该来北平。”赵珏叹了口气。

“你不也来了吗？”华钢悠悠地说。

赵珏想了想，又抬头望向天空，“我不一样，这趟差事我必须接，也一定要干好。”

“万岁让你……”华钢立即摇头笑道，“算了，万岁的密旨，我还是不打听了。”

赵珏看了华钢一眼，“是啊，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也是。”华钢淡淡地说：“其实你也可以选择不来北平的。”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得选。”赵珏仰望星空，似乎在寻找什么：“姐姐在天上看着我呢。”

“你姐姐如果还在世，应该不想让你以身涉险。”

赵珏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姐姐待我非常好，如果她活着，肯定不愿意看到我受这份苦。”

“但我不愿意这样子，”赵珏惨然一笑，“我想要证明给姐姐看。”

华钢没再说话，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珏眼眶一红，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清早，华钢便带着余一子和赵珏来到了都司衙门。

看门的差役早就进去禀报。

不一会，只见一身靛蓝曳撒，面容憔悴的张铮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铮爱理不理地打过招呼，便引着三个人进了都司。

经过前面大堂二堂，便来到了都司的后院，这里就是北平都司高官家眷的住所，都指挥佥事张信的家眷也在其中。

张铮将三人引到一间花厅落座。

“张小旗，麻烦将平日里伺令妹的奴仆都叫来，我有些问题想问一问。”华钢直截了当地对张铮说。

张铮颓然地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白净的小厮急忙上前，张铮有气无力地说了几句，他便下去了。

张铮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

赵珏一扫昨夜的阴霾，有些跃跃欲试，而余一子则云淡风轻地打量着花厅的装饰。

一盏茶的功夫，刚才的小厮领着五六个丫鬟和小厮鱼贯而入。

华钢扫了一眼，却发现其中一名面貌姣好的丫鬟有些眼熟，那丫鬟也是满脸地惊讶。他看向余一子，余一子却神色如常，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原来余一子青梅竹马的妹妹梅霜竟然是张月身边的一个丫鬟。

“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赵珏不知什么时候色眯眯地晃到梅霜的面前，华钢一把把赵珏拉回到座位上，狠狠地朝他瞪了一眼。

赵珏撇撇嘴，整了整衣冠重新坐好，但这眼神再也离开不梅霜了。

华钢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各位，你们应该知道你们家小姐死于非命……”

这话又勾起了张铮的丧亲之痛，他眼圈一红，用袖子挡住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出去了。

“我想请问各位，最后见到你们家小姐是什么时候？”华钢看了一眼张铮离去的背影，继续问，“你们一个个说。”

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最后见到张月是在她被害的那天晚上的闺房。

华钢点点头，看来张月那日去了万宁寺以后，应该是又回到了自己家，所以都司很有可能就是案发现场，只是朱勇与张月的关系也让华钢有些在意。

“那日你们家小姐有没有去过万宁寺？”

梅霜上前拜了个万福道：“是奴婢陪着小姐去的万宁寺。”

“你们家小姐去万宁寺都干了什么？”华钢又问。

“我们家小姐，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万宁寺礼佛，这次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梅霜低着头回答。

“她有没有和王府护卫千户朱能家的小儿子朱勇见面？”华钢盯着梅霜问。

梅霜咬了咬嘴唇道：“这个奴婢不知。”

华钢摇了摇头道：“要追查杀害你们小姐的凶手，我必须知道所有的真相，况且已经有人看到你们家小姐与朱勇那日一同在万宁寺，你明白吗？”

梅霜犹豫地看了一眼华钢，又求助般地看向余一子，余一子笑眯眯地点点头。

“你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华钢继续追问道：“这样才能帮我们找到真凶。”

梅霜低下头，还是欲言又止。

“张月和朱勇那日是否在万宁寺见了面？”华钢换了更严厉地语气问：“张月和朱勇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家小姐与朱家的小公子是有婚约的。”梅霜终于缓缓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