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色界（十六）

余一子十分得意地看了看华钢和赵珏。

“这老牙早年间是北平都司下面一个卫所的百户，那一年老皇帝命令燕王带着北平府的兵出征蒙古，”余一子压低了声音说：“就在出征前几日，他负责看管的火药库出了事故，炸了……”

华钢和赵珏一同点点头，“怪不得。”

“上面的千户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他身上，把还重伤的他扔到乱葬岗抵罪，”余一子摇了摇头，“也够惨的……”

“那后来呢？”赵珏有些着急地问。

余一子斜了赵珏一眼，继续说：“那时，上代的磨牙会首也到乱葬岗埋一个病死的弟兄，见他还有口气在，就把他带了回来。”

“还有如此故事。”

“还有呢，还有呢，”余一子又说：“那老会首三年前病死了，就将磨牙托付给了他，他也算是不负所托，磨牙在他的带领下日子过得还不错。”

“这帮做黑市的牙人还挺仗义的。”赵珏感慨道。

华钢开口道：“都是普通百姓，为了生计罢了。”

“怎么样？”余一子看了看华钢，“这消息有用吧。”

赵珏十分轻蔑地说，“这能有什么用？”

华钢却点点头，说：“尽力试试吧。”

“你们三个别再嘀咕了，就要到了。”这时，有几个磨牙的人上来推了他们一把。

三个人同时抬头，发现前面有一片宅院，形制和规模与千斯仓十分相像，看来是到万亿库了。

“这还真是狡兔三窟。”赵珏调侃道。

“这算什么，”余一子得意地说：“听说他们在北平城的元故宫里也有巢穴。”

华钢笑着对余一子说：“你倒是跟他们混得很熟啊。”

“他们就是一群买卖人，”余一子道：“要不是老皇帝禁了私牙，他们也不会来干这地下买卖。”

“什么买卖人！”赵珏啐了一口，“一群食利之徒，就该把他们禁了。”

“你们这种纨绔子弟才是真正的食利之徒，才应该都去死！”余一子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磨牙的人在后面大喝了一声，余一子和赵珏两人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都不说话了。

一行人进了万亿库，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座仓神庙。

早就有万亿库里的磨牙上来接应，老牙带着华钢他们五个人进了仓神庙。

与千斯仓仓神庙不同的是，这里的仓神庙灯火通明，正梁下巨大的神龛里供奉着仓神，华钢知道这尊穿着锦袍的青年将军塑像其实就是汉代的开国名将韩信，民间称其为“韩王爷”。

韩信被尊为仓神，据说是因为他初入军营第一个官职就是督粮官，后来又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立下不世之功，当然他的结局正应了那句“飞鸟尽，良弓藏”，想到这里华钢心里突然有了计较。

端坐在供桌前的交椅上，那张惨白的笑脸面具后面的人侧耳倾听，小幺在他的身旁说着什么。

“钢哥，钢哥，”赵珏担心地问：“他们是不是在准备处置我们。”

华钢摆摆手，上前一步高声道：“老牙，你一定要告诉我买马的到底是什么人！”

小幺停了下来，转头望向华钢，老牙则将仅有的手撑住下巴，像是颇有兴趣的样子。

“老牙，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华钢顿了顿，继续说：“但这次是关系重大，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后果我都跟你说过了。”

老牙没有开口，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华钢。

“老牙，你后面供着的韩王爷，”华钢用手一指仓神像，“你不记得他的下场了吗？”

“飞鸟尽，良弓藏。”华钢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磨牙只是工具，他日真的起了烽火，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北平城的百姓，还有你这些磨牙的弟兄。”

“你忘记了，老会首是怎么救了你的性命，”华钢看着老牙，动情地说：“你忘记了，他怎么将这些磨牙的弟兄交到你的手中。”

“他日去了地下，”华钢一跺脚，“你有何面目再见老会首。”

老牙直起了身子，似乎有些触动。

华钢乘热打铁，将自己怎么无意之中遇到了积水潭的尸体，又如何介入了张月离奇的案子，又如何查到倭国和尚良海，又如何查到磨牙，这些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牙。

“如果张月的案子不破，她哥哥张铮一定会大闹燕王府，”华钢叹了口气，“北平三司和燕王府本就是干柴烈火，这一闹，战火就可能烧起来了。”

华钢缓缓道，“老牙，北平城的情况你应该最清楚，面上看京师的万岁稳稳地控制了整个北平城，燕王手里只有他自己三个护卫兵力，可都司下面那七个卫的兵力真的都能调动么。”

“老牙……”华钢带着哭腔说：“你我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我们都知道战事一起，满城的百姓就都是蝼蚁，你们这些磨牙的弟兄就都是蝼蚁，战火不将整个北平烧成一片焦土是不会停下来的。”

“磨牙的人都要死光了，”华钢严厉地斥责道：“你还要去管什么行规么！”

老牙腾得站了起来。

“会首，会首，”小幺着急地说：“您息怒。”

老牙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又看看小幺，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良久，他对小幺说：“买马的那位公子，明日申时是不是约我们在教坊娇娘那里会面。”

小幺愣了愣，立刻明白过来，“是的，会首，他每次都约我们在那里见面。”

老牙满意地点点头。

“那这些人怎么处理？”小幺又开口问道。

“关起来……”老牙拖长了音调说。

小幺应了一声，一挥手，几个磨牙的人就上来将他们五个人推出了仓神庙。

华钢最后一个走出仓神庙，他回头望向老牙，却发现老牙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也正望着他。

华钢冲他点点头，转身跨出门去。

小幺带着人将他们五人押到了万亿库中间的空地上。

“你们是要……砍头……还是……活……埋。”金子哆哆嗦嗦地问小幺。

“砍……头……活……埋。”银子同样哆哆嗦嗦地附和。

“一片片割肉，将你们活剐了。”小幺冷冷地回答。

“我的檀君天神啊。”金子和银子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赵珏也是面如死灰。

倒是余一子面色如常，笑嘻嘻地看着这三个人。

华钢开口道：“赶快起来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