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无色界（十）

他是燕王最不喜欢的儿子，却偏偏又是世子。

因为他的身材肥胖，性格温和，一点也不像英武果敢，能征惯战的父亲，燕王朱棣。

但机会终于来了，让父王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

新登基的皇帝执意“削藩”，父王又岂会善罢甘休，太祖皇帝驾崩周年祭祀，他们兄弟三人差点作为人质被扣留在京师。有惊无险地逃回北平之后，他就一直在帮助父亲筹措军马和火药。

真的要到“造反”这一步吗，他不敢想，也不去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让父王看到自己的能力。

只是在大明要私买这些打仗用的物资十分困难，还好千户朱能的小儿子朱勇十分能干，竟然生生从朝鲜的济州弄来了军马，而且说是找到了硫磺的货源。

生平头一遭，父王当着其他儿子的面对他赞赏有佳，可就在这时候，朱勇突然死了，而且死得十分蹊跷。如果没有千户李镔，自己恐怕已经身陷都司牢狱，那这个世子估计也是当到头了。

父王还巴巴地等着那些硫磺呢。

“世子，这边走……”

朱高炽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走在前面的“一子先生”有些陌生，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有些癫狂的棋痴。

“一子先生，”朱高炽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会跟锦衣卫在一起？”

余一子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那两个人啊。”

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骗子，都司小旗张铮十分信任他们，让他们查张月的案子。”

“我觉得查案挺有趣的，便帮他们做向导，”余一子补充道。

朱高炽呵呵一笑，“怪不得最近没看你来王府下棋。”

“查案跟下棋一样好玩。”余一子继续往前走。

朱高炽气喘吁吁地紧走几步，“一子先生……这倭国和尚靠得住么？”

“世子放心，”余一子头也没回地说，“这倭国和尚一直在万宁寺挂单，我与万宁寺的住持空云是棋友，与良海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

“况且这次还是有‘磨牙’居间。”余一子继续说。

朱高炽点点头，“‘磨牙’确实讲信用，那批朝鲜的战马也办得很漂亮。”

余一子突然转过头，“世子，我十分好奇，那两个朝鲜马贩子的路引是哪里弄来的？”

朱高炽干脆停下脚步，喘了口气道：“父王经营北平多年，岂是那远在京师的皇帝一纸诏书或者派下个布政使可以扭转乾坤的。”

余一子佩服地点点头，“果然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世子好手段啊。”

朱高炽叹了口气道：“都是朱勇安排的，可惜了。”

“说起来，那天在教坊还要多谢一子先生。”朱高炽拱了拱手。

余一子转身问，“世子，此话怎讲？”

“那天多亏你没有当场揭穿我的身份，”朱高炽心有余悸地说：“不然，现在不知闹到何等地步了。”

余一子嘿嘿一笑，“那里见到世子，我也是吓了一跳。”

余一子继续说：“不过，我想世子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不知道都司能不能抓到凶手……”朱高炽肥嘟嘟的脸一红。

“其中一个看着有些本事，”余一子想了想说：“给点时间应该能查出真相来。”

“那天本来约了‘磨牙’的人，他们说是又弄到了一批战马。”朱高炽叹了口气。

余一子心里清楚，这其实是华钢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嘴上却问：“那天‘磨牙’一直没有出现么？”

朱高炽撇了撇嘴巴，“是啊，我还以为‘磨牙’不再为我所用了，再加上朱勇被杀，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好有‘一子先生’从中斡旋，”朱高炽拍了拍余一子道：“事成之后必当重谢。”

“世子，不必如此，”余一子摆摆手，“不说我本就是王府的一份子……”

余一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朱高炽，“燕王英明神武，跟着世子和燕王，一子未来的富贵也是可以期待啊。”

朱高炽心领神会地拱手道，“燕王府正是用人之际，一子先生必有一番大作为。”

余一子也拱了拱手，“敢不尽力。”

“世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赶路吧。”余一子仰头看了看灰色的天空说。

与此同时，小旗官张铮的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着哥哥们穿起铠甲准备出征，他知道父亲和哥哥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着想着就哭了，哇哇大哭。

他早就不记得父亲和哥哥们那天的反应，只是从那次之后，他们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一丝轻蔑，而母亲却对他越发关爱，就像自己是个客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多余的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自己终于当上了小旗官，他想象自己也能像父亲和哥哥们一样威风凛凛地出征沙场，但每次出征他都会被安排镇守后方。

人最可悲的不是被蔑视，而是被彻底地无视。

父亲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看过自己，更谈不上什么期望，他也就过起了放浪形骸的日子，北平府“张小旗”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张小旗，我们要快一些了。”

张铮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个“锦衣卫”，“你的消息可靠么？”

赵珏正色道：“我接了皇帝陛下的密旨，务必查到燕王谋反的实据，岂会儿戏！”

张铮抿了抿嘴巴，“要是无功而返，我自己带了这么多人出来，恐怕……”

他往身后的军士望了一眼，竟有些犹豫之色。

“此大明危难之际，正是我等用命之时，岂能畏首畏尾。”赵珏瞪了他一眼道。

“等我们拿下此番大功，”赵珏狠狠地啐了一口，“看他们哪个还能小瞧我们！”

张铮被他一激，胸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气，他“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大吼道：“弟兄们，我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亲如兄弟！”

“有福同享！”

……

“今日之事，非我一人之私，乃关系我大明社稷的大事，”张铮停下脚步，“但我愿意拼上性命去搏一搏，弟兄们可愿随我同往！”

“愿意！”

“同往！”

……

“走！”张铮学着父亲披挂上阵的样子，用力一挥佩剑，对着赵珏道：“我们加快脚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