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何夕（八）

“李景隆，你就别狡辩了，”王彬冷哼一声，继续道：“还不快把杀害华兄的过程从实招来。”

李景隆没有理会王彬，对着华钢道：“不过……华钢，你是个聪明人，华兄又是你的父亲，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证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华钢刚想答应却发现不妥，转头望向王彬，王彬的五官扭曲了一下，不置可否。

华钢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大声道：“我华钢对天发誓，今日曹国公与我所言绝不告诉第三人，如若违誓……”

李景隆哈哈大笑，“真能指望老天么？”

华钢一时大窘，脸红到了脖子上。

李景隆笑罢，冲着华钢招招手：“我信你，你到近前来。”

他的几名随从让出一个口子，华钢径直走到李景隆马前。

李景隆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在华钢耳边说：“‘暗语’只是幌子，是你父亲用来引蛇出洞的。”

华钢睁大眼睛，“那……那图籍。”

李景隆一摆手，轻声道：“图籍暂时还没问题，燕王就算拿到也没用。”

“难道图籍用得是其他加密之法？”

李景隆点点头，“齐泰手中还有一本图籍，是用几乎透明的竹纸做得，两份图籍相合才能看到真正的‘大明兵势图’。”

“所以家父请你来，是为了研究一套可以骗过内奸的‘暗语’，”华钢抬头看向李景隆。

李景隆得意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当年你父亲在兵部时，我们俩就时常探讨如何改进军令中的暗语。”

“前代留下来的‘字验’法太过粗糙，只能传递简单的信息”，李景隆补充道。

“怪不得那天你拿了一本册子，”华钢若有所悟，“想必是研究好的暗语规则。”

“这套暗语又不能全然不对，”李景隆叹口气，“如果都对应不上，对方一验便知真假。”

“也不能全对。”

“是啊，”李景隆自嘲地笑了笑，“那样就等于将‘大明兵势图’送给了对方。”

“那本被盗的图籍底本，注释上只有部分笔画，与竹纸上的笔画相合才能呈现真正的内容”，李景隆继续说，“我们就想将这些竹纸上缺失的笔画融入诗句之中，编成一套暗语。”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华钢脱口而出。

这回是轮到李景隆惊讶了，“你怎么知道这首诗？”

华钢没回答，反问道：“这诗是不是暗语的一部分。”

李景隆点头，“仓促之间弄的，正好用来当诱饵。”

“我有点明白了。”华钢的眼神一亮。

“明白什么了？”李景隆饶有趣味地看着华钢。

华钢一抱拳，“还只是猜测，恕卑职不能如实相告。”

李景隆撇撇嘴，嘟囔道：“父子俩一样的臭脾气。”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李景隆直起身子，“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他一勒缰绳，胯下黄骠马一个激灵，双足腾空，吸溜溜一声长鸣就往前跃去，挡在前面的锦衣卫校尉没想到李景隆会硬闯，惊恐地闪到一边。

李景隆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瞟了王彬一眼，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王彬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回击的一口唾沫也只能悠悠地散落在黄骠马扬起的尘土之上。

“华百户，华百户。”王彬气鼓鼓地走到华钢面前，“就这么放他走了？”

“在我父亲的案子上，李景隆虽然有很大嫌疑，”华钢斜了一眼王彬，“但齐尚书也隐瞒了很多。”

王彬咽下一口唾沫，眼睛看向别处道：“齐尚书也是为了大局。”

华钢想起了什么，“王御史，杭州卫那边有消息了么？”

“派去核实那几个人身份的仆役还没回来。”王彬忧心忡忡地说。

“这李景隆倒是越发看不懂了。”华钢喃喃自语。

华钢觉得自己差点就要揭开父亲被杀的真相了，但发现揭开的盖子里面还有一个带锁的盖子，那又该如何解开下一把锁。

“王御史，麻烦你把锦衣卫的弟兄带回去。”说着华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王彬怔怔地望着华钢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长安街口的客店内，华钢眼睛微闭，安静地躺在老仆人驼叔的床上，心里却是千头万绪。

“小少爷，你确定要去大祀殿？”驼叔嗓音嘶哑地问。

华钢睁开眼，冲驼叔点点头，“大祀殿里有太多的秘密要解开，驼叔，施法吧。”

驼叔脸上所有的皱纹仿佛都拢在了一起，“小少爷，你说过那天……老爷给你一张纸条，叫你不要查下去。”

华钢坐起来，拍拍驼叔：“我大概能猜到父亲的意思，您就放心吧。”

驼叔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两个都一样，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想着你要去的时辰和地方。”驼叔没好气地提醒道。

华钢歉意地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脑袋里想着那座仿佛在云霄中的大殿，那里究竟能不能找到开锁的钥匙？

低沉平静的诵经声再次响起，在华钢的耳中渐渐放大，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电闪雷鸣，他跌入了漩涡里。

经历了不知多久的痛苦之后，华钢缓缓睁开眼睛。

四下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前面传来哗哗的水声显得格外刺耳。

有了前次的经验，华钢明白这次肯定又是在水边，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索性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竖起耳朵，风里有树叶和草尖摇曳的沙沙声，偶有几声悉悉嗦嗦瞬间便消失了，这像是在郊外。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眼前果然有一条宽阔的流水，自己正站在河滩之上，两边是高耸的密林，抬头是清朗的夜空，漫天的星斗密密麻麻。

自己要去大祀殿，怎么会到了这里？华钢转念一想，大祀坛在南郊，那眼前的流水应该就是秦淮河的上游，秦淮水会顺着河道一路往西到了京师城的东水关入城。

既然这是秦淮河，那大祀殿就应该在河的北边，华钢抬头看了看星斗立刻辨明了方向，“夜不收”时候留下来的技能终于派上了用处。

华钢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毕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救父亲，他提了一口，几个纵跃就消失在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