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何夕（十二）

暗夜中的京师城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散落四处的流民就是一块块脓疮，无时无刻散发着腐烂的气味，一阵阵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

城中有一座北市楼，顾名思义是修建在北市的一座酒楼，太祖爷修建的十六楼之一，高基重檐，孤零零地立在凌乱又萧索的北市。

此刻，楼顶的屋面上斜躺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黑影呆呆地望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京师，竟生出几许愁绪来了。

“主公。”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那黑影吓了一跳。

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蒙面客蹲在了他的身边。

“拜托你下次出现的时候，给点预兆好不好！”那黑影没好气地说。

“不行。”蒙面客不满地回答，“穿上了这身夜行衣，我就是无声无息的。”

黑影想瞪眼，一转念冷哼了一声，“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见面？”

“三个小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弄上来啊。”黑影怨气冲天地补充。

蒙面客顿了顿，望着楼下的京师城反问道：“这京师城内还能找到没有流民的地方么？”

黑影直起上半身，愤愤道：“这又不是我的错！”

“难道不是吗！”蒙面客转头直视黑影。

两人对视一会，黑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嘛这么认真呢。”

蒙面客没有搭腔，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会。

黑影站起来蹲在蒙面客的身旁，指着下面的京师城道：“以前啊，这里可热闹了，什么都有的卖，后湖的茭白，东城的百合，江心洲的芦笋，清凉山的后韭黄……”

黑影舔了舔嘴唇，“你再看看那边。”

黑影又指了指北面的通济门，“现在连城门外都搭满了流民的窝棚啊，哪里还有一点京师的样子。”

蒙面客默不作声地听着。

“所以啊，”黑影看着蒙面客，“我们还是早点将这一切都结束了吧。”

蒙面客低下头，喃喃道：“知道了。”

“知道就好！”黑影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主公，”蒙面客抱拳道：“我们已经知道如何解开兵势图的暗语了。”

黑影眼睛一亮，“如何解开，快说，快说。”

“其实‘大明兵势图’有两本，一本是用竹纸写成，我们手里的是底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黑影兴奋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几乎没站住，他急忙蹲下，“……也就是说将两本兵势图相合，就能解开那些注释了是吧？”

蒙面客点点头。

“那还等什么？”黑影一瞪眼，“赶快去把竹纸本拿过来啊！”

“如夏现在下落不明，”蒙面客把头扭向一边，“我们怎么进尚书府？”

黑影双手抱头，抱怨道：“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那你说怎么办！”蒙面客瞪圆了眼睛。

“你们不是救了两姐妹，”黑影嘿嘿一笑，“这不是还有个妹妹。”

蒙面客低下头，“不能再牵连更多人了。”

“你看看下面这些百姓，”黑影腾地又站了起来，痛心疾首地一挥手，“还等的了么？”

蒙面客撇撇嘴，低声道：“明白了。”

“哎？人呢？”黑影四下里用眼睛一扫，哪里还有蒙面客的踪影，“这些白莲教的人真是奇怪。”

“不对，这……”黑影一脸绝望，“这么高，我怎么下去啊！”

银钩一般的月下，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啸。

几日后，同样的深夜，华钢家的门被敲开了。

来人是齐府的一名小厮，心急火燎地将华钢带到了尚书府。

在前厅，华钢看到脸色苍白的齐泰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御史王彬。

“华百户，华百户，”王彬搓着手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出大事了。”

华钢看了一眼瘫坐在太师椅上的齐泰，“难道竹纸本丢了？”

齐泰惊讶地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有竹纸本？”

华钢转过头去，冷哼一声道：“曹国公告诉我的。”

“李景隆！”王彬像被踩到了尾巴，一蹦老高，“他怎么会知道？”

“那你们就别管了，”华钢撇撇嘴，“现在的问题是‘大明兵势图’丢了。”

“怎么能不管？”王彬瞪起三角眼，“一定是李景隆，一定是他派人盗走的。”

“好了，好了，”齐泰不耐烦地挥挥手，“华钢说的对，正事要紧。”

王彬憋红了脸，奋力一甩袖子。

“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华钢望向齐泰。

齐泰的嘴唇微微颤动，端起茶碗一口饮尽，才缓缓将竹纸本被盗的情形说了出来。

自从兵势图的底本丢失之后，齐泰一边让兵部加紧重新绘制底本，另一边为了护着竹纸本，每日将竹纸本贴身安放在自己的胸口，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底下，所以竹纸本一直安然无恙，直到今晚。

华钢问，“齐尚书，为什么不干脆毁了竹纸本？”

齐泰的脸一红，低头道：“没这个图集做参照，没法统筹调度全国的军队。”

华钢点点头，伸手示意他继续。

齐泰继续说，今夜大约三更天的时候，齐泰的儿子又突发夜惊，而且这次来得比往日更加猛烈，不仅冲出了自己的屋子，还闯到了二进的院子，整个齐府都被惊动了。

“你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齐泰扭过头，避开华钢的眼神，“那时候小厮来禀报说小儿要不行了，我一时失了心智。”

华钢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护子心切，情有可原，情有可原。”王彬轻轻地摇摇头。

“什么时候发现竹纸本不见了？”华钢又问。

齐泰继续说，那时等他来到二进的院子，他儿子躺在若春的怀里已经是气若游丝，齐泰急忙叫仆役去刘氏药肆请刘均美。

刘均美带着小儿子刘生两人一会就到了，询问了病情，经过一番诊断，施过针灸之后总算是将齐泰的儿子救了回来。

刘均美等病人的病情稍稍稳定，又开了一张方子交给齐泰，便和刘生两人回去了。

齐泰被吓得不轻，看儿子总算是稳定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他才想起枕头底下的竹纸本，伸手一摸，哪里还有踪影。

于是他急忙先把王彬找了商量，王彬一听便让齐泰去请华钢。

“接下去的事，你都知道了。”齐泰长叹一声。

华钢点点头，“我知道是谁盗取了竹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