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成灰
作者:柳如烟 | 分类:言情 | 字数: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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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Ⅰ
梦醒了Ⅰ
我们说过了,封琉璃其实远比夏小伊更聪明,看得更深也想得更多。小伊若是感性她就是理性;小伊若是行动她就是思索。
她已上了将近五年大学,学上到这个程度,早明白分数实在不过是片面中的片面。可每每回到家,看见父亲母亲素日里谈话中全是热衷教育哪家的孩子多做些模拟试卷之类,封琉璃心里总是恻然。多一分半分、十分八分并不能保证你进入社会后会比别人高出一步,只是多一点总比少一点好,聊胜于无,仅此而已。原来自己从小到大为些微名次担惊受怕的苦处都是白受了。可是父母何苦这样操心掐肺的?何苦只将眼睛放在分数上,片刻也不敢移开?封琉璃想不明白,她隐隐觉得自己无疑是入了邪路,自己也许根本不适合父母为她设计的人生定位,不配做一位光荣的中学语文老师的。
刚好就在她厌倦的时候,在她只是因为没有勇气才不敢挣扎唯有逃避的时候,夏小伊回来了。就仿佛横亘在命运之上的巨大水坝突然打开了闸门,波涛奔涌而出,这条河将一切卷向梦中的世界。
这也许是封琉璃人生中最大的战役。她满脸火烫、浑身颤抖,牙齿紧紧咬定,勉强挣扎着不让眼泪掉落下来。封父和封母则站在对面,一个唱着红脸一个唱着白脸,强忍心中怒火,期待这个不孝女能够幡然悔悟、痛改前非:
“你不知道社会上有多乱,外人的心根本靠不住!我真是白养你了!”
“想出去是好的,拿了文凭再走不迟,你说是吧,琉璃?”
“你还哄她?都是你从小惯的,才这么不像话!人家家里各个孩子都不叫父母操心,她呢?上个大学光惹事了,丢人现眼!”
“怎么能是我惯的?难道我有叫她学坏吗?她毕不了业我难道不担心不难过?难道我这个当妈的光害她了?”
……
后来封母哭了,封父则点燃了十几年都未抽过的香烟,铁青着一张脸吞云吐雾。可是封琉璃却仿佛中了蛊一样,因为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强硬到底。最后父母一个愤恨一个幽怨,不约而同地总结道:“都是小伊带坏了你!”
封琉璃心里明明很疼,疼得她几乎都想认输、都想放弃了;却也为了这句话,险些笑出声来。
——多么……不真实啊?她忽然感觉自己仿佛成了小说中的角色,大家口中说的,都像是故事里的台词;小说和现实,假的和真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呢?
封琉璃和父母之间的战争持续了许久许久,各种内情无须赘述,总之,最后双方各让一步,得到一个彼此都能勉强接受的结果。父母答应可以她不考研究生,放她去北京找工作;而相对的,她必须拿到本科学历,办完所有手续才准离开。
“……你会后悔的,琉璃,”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封母来到她的房间;望着埋头收拾衣服,沉默的女儿说道。
琉璃手下没有停,一言不发。
“……如果……不顺利,就早点回来,别叫爸妈担心,好吧?”封母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琉璃依然沉默,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她第一次走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对错。
封母叹一口气,拍拍女儿的肩膀,然后偷偷地、抹了抹眼睛。
那一年的九月中旬,封琉璃终于到达了北京,夏小伊亲自来接她。这一年她们两人同是二十三岁;是长着看不见的翅膀,青春在皮肤下面发出隐隐光辉的美丽年纪。
小伊戴着一柄几乎遮住半张脸的茶晶墨镜,乳白短袖上装配黑色棉质裤子,裤脚处开出喇叭口,用国画笔法绘着一朵石青色牡丹。封琉璃一路上都在想小伊会变成什么样子,时隔这么多年再度重逢,见了面第一句话又该说些什么?想着想着竟出了神,从她身边走过浑无知觉。幸好夏小伊的眼神比她好用十倍,一把拍上她的肩膀;下一秒钟,封琉璃只觉得有阵香风“呼”的一声扑进她怀里,耳中听到小伊在笑:“琉璃……琉璃……好姐妹死交情,你要是没想我我可不饶你!”
封琉璃刹那间几乎愣住,好半天才恢复过来,一直紧绷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放松,她想:幸好小伊还是一样的,一点都没变。
一点都没变——真的吗?封琉璃差一点就忘记小伊现在的身份是个“女明星”了。她惊讶地看着夏小伊熟捻地拉起自己的小手提箱就向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丝毫也不迟疑。封琉璃起初很害怕小伊被人认出来,然后在北京西站的站台上上演一出众人围观签名合影的好戏;她一路都在左顾右盼、心中忐忑不安。但是等到她看见小伊竟然那样随意、那样施施然地走在人群中的时候,突然脸一红,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极了。
出站通道内空气霉坏,每到转角处必有刺鼻的尿骚味袭来;人群拥挤推壤,张张都那么可疑甚至不怀好意。封琉璃连忙赶上两步,想和小伊走得更近一些;脚却差点绊在小伊拉着的手提箱上,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夏小伊忽然回过头来,琉璃立时紧张极了,简直都要流出冷汗来;谁料小伊只是对她小声嘱咐:“看好钱包”,就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前行;琉璃连忙答应,像个懂事的乖小孩儿一样拼命点头。
十分钟之后她们一前一后来到了车站内的停车场,夏小伊径直领着她走到自己的车前。那是一辆小小的酒红色甲壳虫跑车,憨态可掬地趴在角落中,十分醒目;封琉璃动了动嘴唇,忍不住想称赞,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眼睛里发着光。小伊弯下腰去开车门,先把封琉璃推进车子里,自己则去放行李。琉璃坐在真皮座椅中,回过头,透过玻璃窗看着小伊在外面忙来忙去,心中尴尬之极。好容易她忙完了,从另一边上了车;先把茶色墨镜摘下来,再将颈后的头发乱七八糟地用个大夹子固定住,双臂搁在方向盘上,直视前方良久;这才转过头来对封琉璃笑了笑。在车子发动的声音中,琉璃听见她随口问道:“吃饭?还是去我家?”
封琉璃连忙分辩:“我妈有学生在北大,现在放假,已经说好了,我会先住在她们宿舍里。”
小伊咯咯笑起来,这样一笑仿佛又恢复了十□□岁的光景:“你还没住够宿舍啊?听我的没错。”她一踩油门,甲壳虫乖乖启动,熟极而流地汇入北京城百万车河之中。
这就是——北京啊!是不知道多少层的高架桥,是不知道多么高的摩天楼,是五光十色的霓虹,是车窗外美丽而穿着入时女人一闪而逝的倩影……是你所能想到的、和你无法想象的一切事物汇聚而成的魔幻都市,是你的、我的、所有人的北京。
琉璃踏入小伊蜗居之时,已值日落黄昏时分,屋内悬着厚厚的窗帘,幽暗一片。小伊用一只手扶着墙壁,也不弯腰,脚下轻快地踢掉细带凉鞋,“啪”的一声打开灯,琉璃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这哪里是女明星的香闺,分明是一间狼藉满地的纪念馆:客厅很大,实木地板一铺到底,远角摆放着大屏幕电视,影碟机几乎被一摞一摞的碟片掩埋起来。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半件家具,只有地上散落着数个软绵绵胖墩墩、色彩鲜艳的靠枕座垫——而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同一个金发年轻男人的各式照片,脸孔不可思议的精致和纯洁,一双湛蓝湛蓝的眼睛从每一个方向注视着屋子的主人。
“这是谁?”琉璃问,“好漂亮的人……”
夏小伊哈哈一笑,把脚下的鞋扫向一边,光着脚走上地板:“他吗?一个演员——十年前戛纳的影帝。”
“……我不怎么看电影,这么有名的也不认识,”封琉璃微微赧然,语气仿佛抱歉。
夏小伊回过身,望着她,给人一种奇妙的宛若骄傲的错觉,轻声道:“瑞梵?菲尼克斯没太大名气的,因为他得了影帝第二年就死了。”
她说的这句话平淡而单纯,但是封琉璃却突然隐隐觉得不祥,就如同她初见夏小伊和方隅时对她们爱情的悲哀预感一样。即使冰层很厚,即使你我站在上面稳如泰山,可是她依然能听见冰层深处那潺潺的水声——也许封琉璃的确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可那个在北京西站的人群中穿梭往来的平凡美女夏小伊却忽然退到了浓黑的幕布后面去;现在站在封琉璃面前的,刹那间就换成了一个可以将台词说得充满诱惑力的女演员。是的,琉璃感觉到了,夏小伊在演戏,她在向自己隐瞒什么;她已经张开了阻隔一切的□□,上头清楚明白地写着“禁止入内”。
封琉璃勉强将怀中的不安压抑下去,暗暗叹口气。
“……左边那个房间是我的,右边那个空着,给你住;门上的备用钥匙给你,可别丢了,不好配的;我的衣服鞋子都在柜子里,想穿什么自己拿;车子……你会开车么?”夏小伊连珠炮般说了一串,琉璃全无插口的机会,好容易得了空,她连忙说:“小伊,不能这么麻烦你,我……我找了房子就搬出去……”
夏小伊望着她,慢慢说道:“你住我这里吧。”
封琉璃只觉得口中发干:“实在多谢,但是……”她摇了摇头。
小伊沉默了半响,竟然又笑了。她的笑意倏忽来去,就好似是一个天真纯洁的幼童。封琉璃家里装修的时候曾听说过,某些专业人士可以区分出几十种不同的白色,她后来则发现夏小伊赫然也拥有着几十种不同的笑容——现在她面对的正是一种仿佛长辈对晚辈的包容的笑,笑得琉璃心里一阵阵不自在:“你不知道北京,琉璃……四环之内和人合租一间一居室的钱就能花掉你一半薪水,你还是吃饭不吃?买衣服不买?北京的男人最是势力眼,他们要是知道你住在回龙观每天挤月票公车上班根本看都懒得看你一眼;而你如果是住在这里,他们保证殷勤的连脸上的皮都愿意拿给你随便踩了。”
琉璃一愣,神情古怪地回答:“那样的男人,要来有什么味道?”
小伊换上她五分钟之内的第三种笑容,一张脸璨如春花:“你说的是!只不过每个人都该追求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找罪受,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每次更新,都遇到JJ抽???
为什么?为什么!!
那啥,好像好了,不抽了。
补充一个【名词解释】
瑞梵·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
因和基努里维斯(黑客帝国里那只)共演《我自己的爱达荷》荣膺戛纳影帝;然后不久之后在万圣节前夜,因吸毒过量死在德普筒子(加勒比海盗里那只)的酒吧门口……
非常美丽非常精致的美少年一名;但同时也非常敏感非常脆弱总是不快乐。
是个“只要他想不平凡,他就能不平凡”的超级天才;但天才首先要有的,是让自己活下去的能力;瑞梵很遗憾缺少这种能力……
——他和本文的走向并无太大关系,也并没有预兆了谁的结局。之所以一定要写出来,是因为由于他,某烟才决定把这个故事的背景放在自己一点都不熟悉事实上一窍不通的娱乐圈。后面悔之晚矣,找资料痛苦的要死。
“青春成灰”这四个字,最初,纯粹也只是某烟献给瑞梵的悼词。
——他只是睡着了,睡在爱达荷的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