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步行夜空

在一年多以前的一天，

晓独自走在小巷中。

今天是他的二十一岁生日，于是挤出不多的薪资，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空调开着，他感到困意，因为无法抵挡，所以就睡在了那里，直到晚上十一点半打烊，才被店员叫醒，然后披着那件长外套，独自沉默着走了出去。

——长夜是寂静的。

有风吹过，刚睡醒的脑子感到清凉，心里有一分失落，一分怅惘，还有更多的平静。

双手插进口袋，热气被呼出而液化成白，月光依稀，路灯稀疏地一盏盏，兀立在黑暗里，延伸出了路，一条街口，几十家漆黑门紧闭的店铺。

晓沿着路灯，走进了那片黑暗。

男人突然问他：

“你想要什么？”

而晓没有理会那半匿于阴影的事物，自顾自地向前。

他应该为那个提问而留连吗？还是在心底回答？又或者沉默着注视？

——晓只是沉默着，独自走在街道上。

店门虽然都闭着，但招牌却懒散地没被撤下，那片黑暗里有展示牌用蓝橙红的色彩涂抹着文字，而上方的霓虹灯闪烁，残破地记挂着店家的名字。

前方没有月光，真的还要向前吗。

他疑问着，犹豫了半刻后决定继续走。

随着他真正步入黑暗，耳边便传来男人得意的猖笑，当他回头看过去时，声音已经随着身形消散。

——于是转过头，继续迈步。

左脚站稳，右脚用力，使鞋子往后蹬，身形便随之前倾，而后凭依左腿，将悬空的右腿踏下，此即重复。

然后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在这片不会存在尽头的黑暗中。

啊啊。

于是理所当然，他伤痕累累。

黑暗目不视物，确实如此，男人早就料到了。

“喵！！”

街边巷道中，猛然惊起一声猫叫，随即是垃圾翻倒、鼠类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晓看过去、又将头转回来时，「那个」出现了。

它摇曳着黑眼的触手，亲切低婉地靠近过来，而晓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便感受到了恐惧。

——于是他打量着那靠近自己的事物。

【哈恣拉磨都，一修巴拉。】

——歪着头，看着这超出日常存在的事物。

原来如此。

晓第一次有些明白自己走进来的理由，他将插进口袋的手掏了掏，最终掏出一份账单。

“是么，这是你吃饭的单据？”

男人在他身后，扒着他的肩膀，感兴趣地看过来，晓把那张白纸扔给对方。

“————————————————————————————”

于是事物将它接下，发出一阵满足而意义不明的怪笑，随即缓缓退去。

——黑暗重回，似乎并没有刚才那样压抑了，陈旧的霓虹灯牌依然闪烁着光芒，离得更近了。

晓也注意到了它，不过只是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恍惚，仿佛看见了一整座高宏的霓澜。

——他决定用澜称呼它，看到那翻涌的镁光粉紫、红蓝夹烁之后。

不过当然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只是站在这里，而店门紧闭着，街道上空只有灰暗逼仄的天空。

前方走到了尽头，晓左右望了望，最终选择走向左边的小巷。

巷子里面有滚落杂散的啤酒瓶，还有堆到发臭的垃圾桶，墙壁斑驳，刻划的痕迹模糊不清。

——突然传来低沉清晰的摩擦声，是它，明明散去了，却在此刻跟上来。

为什么。

晓不想它跟上来的，但是没办法。它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小巷前边会有什么？

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感到一分好奇。

明天还能活下去吗？

他想起自己手机上的余额，心中有些疲惫。

自己为什么走在这里？

他试着发问了。

——为什么呢。

“喂，你打算就这样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男人向他问着。

当然，无法任由它跟下去。

晓暂时搁置了问题，尝试去解决现在的困局。

他把酒瓶踢过去，听见那玻璃碎块四散的声音；他把垃圾桶倒翻，听见秽水夹杂着蛆虫被一同吸食；他把另一份单据取出来，想了想后又放了回去。

“——————————”

「它」终于跟了上来，纠缠着，想要吞掉晓的长外套。

脱掉了的话，会很冷吧。

晓这样随意地想，然后将外套脱下来。

——于是当黑暗凑近时，他，把外套，翻了个面。

——漆黑。

黑暗的斗篷、披风，挂在晓的身后，当酒瓶被踢开时，下一刻不再响起声音。

晓没有回头，只是向前，走，然后默数：

一万三千九百九十四步，一万三千九百九十五步，一万三千九百九十六步。

——因为光就在前面。

“————————”

豁然开朗。

巷口被甩在身后，晓从黑暗中走出，回到了街区，此刻正站在一个路灯旁，灯中有光蝇追朔，夜幕有墨云散开，明月见露。

——月光披拂在他的外套上。

…………………………

城市的深夜是寂静的。

大约已经过了两点，晓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途中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于是向着海汐潮涌的隐约声走去。

星空，还有一轮满月，以及一个目标。

他试着漫无目的地走去。

这一次男人什么也没说，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当晓来到海岸边时，发现那里还有一个人。

——潮起潮落，沙滩被浸润的水渍暗湿又逐渐褪去，银月洒下迷蒙的光，而繁星连缀长河。

“哟。”

他的小腿被海浪打湿，面向大海，向着晓说。

啊啊。

原来如此。

晓发现自己流泪了，于是把眼泪擦掉，然后拍了拍台阶，坐在上面。

——于是注视着眼前，这片星河流转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