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迷宫\侥幸，本心

在几个月前，晓在家里打开了一个游戏。

它突然出现在他的电脑中，标图银白为底，中心刻划了螺旋的黑。

晓打开了它。

画面的跳动中，他看到骑士，看到骑士亘古至今地站在起始点，站在迷宫的尽端。

——然后他开始向前。

迷宫并不复杂，但无穷宏大，在绕路与奔行中，晓将思绪放于本能，然后开始沉思：

虽然可以预见走通，但时间太长。

他思近于一个方法，来加快速度。

对于简单的游戏，寻找另类的方法越是困难。迷宫中没有任何其他操作，能做的只有辨别方向，然后移动。

——这就不好了。

晓在心底的某处能看到，他的时间是有限的。现在的速度绝不够用，他会倒在路途的中段。

随着他的想法，他兀然望见漆黑屏幕的一端有着银黑色的倒计时：

27:31。

27:30。

倒计时。

——晓试图加快速度，他用尽眼目来最快地判断前方地势以及行走路线，但骑士的速度是恒定的，甚至他看到，骑士奔跑的脚步正逐渐变慢。

——披风飘摇，暗红的血色。

骑士的身躯因时光而疲累，长途的跋行与昏暗的迷境于是消磨他的体力。

最终，骑士跑不动了，他逐渐连跑带走，逐渐只能行走，逐渐慢步行走，最终慢慢停下。

晓沉默地望见，望见骑士背靠着迷宫坐下。

——21:49，21:48。

大约骑士此刻思索着，于是晓也一同思索：

为什么，第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此刻他行于此地？为什么要通过迷宫？

——骑士找不到理由，晓也只得沉默。

他想起自己先前所见到的存在，想起自己的过往，想起中秋夜旷野的远月，然后沉静地再次思索：

如果，对于骑士而言，穿行于迷宫是他自己的意愿，因为迷宫的尽头存在着天裁之剑。

又如果，对于骑士，他只是被存在所蛊骗，天裁之剑本就归属于他，从迷宫的入口之外任何一个方向前行都必定能得到它，而他此刻却在迷宫中消磨自我、渐觉绝望。

——那么穿行迷宫究竟必要吗？

他应该忍受痛苦与煎熬，来站起继续穿过眼前的迷宫吗？

骑士无穷地思索着，又在一瞬间得出和晓一样的答案——因为它太鲜明了，实在是一瞬间就能想到。

——因为他已经奔行了如此之久，所以一瞬间就看到了。

——在不甘、刻板、固有、承先的所有印象之前，他想到：

这是两个猜想。

作为猜想，它们同样存在几率，存在出错的可能。

如果骑士相信了第二个猜想，原路返回，放弃迷宫的探索，然后因循左边的路一路向前——

结果事实是猜想一的话，他就永远地失去了天裁之剑。

如果骑士坚持第一个猜想，一路向前——

而事实是猜想二，那么——

他仍可以得到天裁之剑。

如果事实是猜想一——

他就会走在唯一正确的路，并得到天裁之剑。

相信猜想二，存在得不到天裁之剑的可能；相信猜想一，他就一定能走到最终的路，并得到天裁之剑。

选择相信猜想一并一直向前，他就能收获一个令人心安、一个绝对能得到天裁之剑的结局，代价是经历迷宫的折磨。

——说到底，他心中，晓，骑士，他，心中所唯一纠结的本质就是：

是否要为了这种确保，而经受眼前的折磨。

这个问题的回答应坐落于另一个问题前：

——他必须得到那把剑吗？

——于是骑士撑起身。

作为王国的将军，传奇骑士，狩魔之刃，屠龙者，天裁之剑的支配者，赛尔凡登山的攀登者，火叶派的先驱，现代猎魔体系的奠基人，他想到：自己是时候取回自己的剑了。

——是必须的。

他一定要得到它，要重新握住自己的剑，他还有更多的故事没有书写。

于是在走上最后的倒计时，在晓的眼中，骑士站起身，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地移向迷宫的更深处。

00:54。

骑士逐渐恢复正常的行走。

00:31。

骑士跑了起来。

00:12。

骑士以全速奔跑，甚至突破了之前，在晓的眼前，在指尖的跃动下，无穷地、成为了血色虹光——

00:05，00:04，00:03。

望着骑士奔行的身影，晓不禁思索：

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

00:02

他想到：

有没有可能呢。

00:01

他试图移开自己的眼睛，不再去盯视眼前的屏幕，不去关注那个仿佛在这一瞬静滞的倒计时。

——于是响起了海浪声。

晓突然想起，在最开始，自己走在巷子里的时候。

——他忍受不了那个气味，忍受不了跟在后面的存在，他吐了。

在很久一段认不清的时间后，他逐渐习惯于眼前境况，逐渐能对其作出抵御，逐渐想出了一个又一个解决方案。

可能——它们最终被一一弃置，被他这唯一一个知道它们所有的人遗忘。

可能——眼前的倒计时会在最终重置为30:00，骑士也会从头再来，所走过的一切路都成为无用——

但是。

——他发现，自己变强了。

骑士在风中，认识到曾让自己喘不过气、在几分钟内就能压垮自己心智的黑暗已不再那么深邃，恍觉自己适应了长时间的奔跑，精神上变得耐受，而体力得到了物质性的提高。

——只要这样跑下去，就是尽头。

晓也正是在这一刻，才发觉：

骑士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快过了以前所有。

——那是一个夏天。

银黑倒计时归零的刹那，晓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然认识到：

在眼前的这两个月，在每一刻每一天，在窗外白炽烈日的曝晒赫光之内，在清凉的空调之下，在机箱运转的声音中，

他将顺着银白中的螺旋不断深入，最终到达所有的中心，得到天裁之剑。

现在，它仅仅是个想法。

他会努力让它变成确凿。

————————

在那梦幻般的夏天，无数个日夜前，晓凝望着眼前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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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的最后，骑士想：

高塔之内的螺旋，一层又一层。

也许不是意志力，像是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像是那处大废场，像是那个孩子，其实都不是什么意志力一类莫名其妙的东西：

只是所有的侥幸都被撕破了而已。

当他面前存在两条路时，他会犹豫，在荆棘面前畏缩。

当他眼前只剩这一条路时，就能得到所谓钢铁意志。

在他无法承担代价的前提下，路已经只剩下一条：

那么他的钢铁意志也该到账了。

…………

在那一天后，曾有人疑问：

骑士在迷宫面前真的感到恐惧吗？

如此类的问题。

然后——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

当你发问时，你就已经逃跑了。

——逃跑。

——所谓真理，所谓对无法探明的真相的发问和促使自我的确信，本质上只是在逃离自己不够坚定这一事实，对自我的不耻中也有一份是对自己懦弱意志的不甘与直视吧。

——痛苦，来源于“不想”的本心与不得不想的外界之间的矛盾。

——说到底，不管加赘再多，骑士的内心是想要直面迷宫的。

不管说再多的理由，用再多的话作证那不是他的本心，而来源于大界的认知，在那一刻，在他的心底深处，他深深地相信着：

我应该直面这痛苦，战胜它，然后前进。

这就是从负数到零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