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江南除夕的习俗是守岁，要点灯彻夜到天明。

叶隐添了一块炭，好让炉火烧的更旺。然后对着天边的鱼肚白，大大打了个哈欠。

他一宿都没睡觉，拿起手边沏的滚烫的浓茶，呷了一口，这才压下困意。

颜翎放下手中书卷，推过来一杯温酒。

“浓茶多喝无效，还有半日要忙。喝口酒。”

叶隐摇头。

“我没你酒量好，容易醉。等会倒了怎么办？”

颜翎不是很在意习俗：“实在困就睡吧。有我和寒州，不差你一个。”

说完，他又看向楚寒州，笑道:“我看呐寒州十年不沾酒都比你酒量好。”他早就让楚寒州试过饮酒，楚寒州像是第一次碰酒的人，酒液刚入口，就呛出了咳嗽。

楚寒州看了颜翎一眼，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解释。

他真不是第一次饮酒，只是他不喜欢。他的领头人孤舟蓑笠翁嗜酒，一年四季，酒壶不离身。然后每到冬天，最需要喝酒暖身的时候，孤舟蓑笠翁却滴酒不沾。这时候完成任务的暗卫会得到蓑笠翁的奖励。

他是最好的杀手，每年都能拿到。偶尔尝一口，但是向来不喜欢酒的味道。

颜翎没注意到楚寒州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放轻，带一点点怀念。

“你以前就是个小酒鬼，老被暮叔叔罚，然后小叔就来护着你。”

多年前那个午后，小小少年倒挂在树枝上，面前一大把射来的枣子。少年出手飞快，一一接下。然后一个翻身，跃下树杈。树下眉目清俊的男子放下茶杯问：“臭小子，还敢不敢喝的烂醉如泥了？”

少年撇撇嘴：“我明明没醉。而且才喝了那么一点点，哪有你多！”

男子弹了个枣子砸少年：“你还狡辩？”

“我说的是事实。”

“谁能证明？”

“翎儿可以证明。”少年不服，对着男人身边乖乖站着的小孩说：“对吧！”

小孩点头，玉雪可爱的脸庞依稀是颜翎的眉眼。

“小凤奴，不准替他说话。”男人摸摸小孩的头，坏心吓人：“不然我继续罚他。”

“怎么能这样？”少年生气。

男人笑得很坏：“你奈我何？翎儿去数数他接了多少个。”

嗯。小孩听话的走过去，少年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但乖乖把手里的枣子给小孩数。

“一，二，三……八十七个。”

“才这么点？”

眉眼清冷的青年自转角花廊而来，出声拆台：“比你当年还多五个。”

一见青年，少年眼睛一亮，从树上一跃而下。

青年走近，挨个摸摸头。

少年与小孩一起喊：“小叔。”

男人无奈笑道：“小思渺啊！我给你讲故事不是让你给我拆台的。”

“……”

少年眨眨眼，悄悄把枣子放到小孩手心，然后拉起小孩就跑。

“翎儿，咱们快跑！”

身后一声佯怒：“臭小子。”

小孩回头，男人脸上无奈的笑，青年挺拔的身姿，摇曳的木槿花长廊……一切早以成为久远的记忆，却不曾有一丝遗忘。总是不经意间又被勾出，重温旧梦。

颜翎淡淡一笑，放弃回想往事，转眼看见天边红日初升，赤霞漫天。

“新年大吉！”他对着楚寒州眨眨眼，勾起笑容，过去不可追，然未来可期。只要这个人还在，就好。

楚寒州沉默片刻，低低嗯了声。既然颜翎觉得他喜欢酒，那他就喜欢吧。比起自己，他觉得颜翎开心最重要。

一觉江南各处皆响起爆竹声。噼里啪啦一片嘈杂。

“哎呦。”叶隐正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突然被吓醒，差点摔地上。

叶隐揉了揉眼睛，又坐下喝了几口茶。颜翎瞧着天色，起身更衣。正月初一，按理该去给颜觉拜年。

这次是真不能带楚寒州，颜翎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楚寒州道：“今天让叶隐领你去挑把武器，总用袖刀算什么样子。”

楚寒州手一顿，下意识握住袖中寒凉的刀锋。

他想拒绝，可颜翎的身影已经踏出大门。

良久，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将袖刀取出。

在一觉江南，大年初一拜见家主是定例。颜翎要尽人子的责任，不会推脱。

刚踏进正厅，一张帖子飞袭而来。颜翎一伸手夹住，放眼厅中情形。

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看服饰像是南郡的人手。颜觉坐在上位，眉间带着三分怒意。颜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会怕是真气急了。周围的人都站着不敢多言，气氛压抑。

看情形帖子怕是被生气的颜觉一把丢出去了，才让颜翎接到。

两旁众人齐齐对颜翎行礼。

颜翎上前，躬身行礼。

“看看你手里的帖子。”颜觉抬眼看他，眉眼间的怒气已经掩下。

“南郡匪患？年前我去时不是已平息了匪患？”颜翎看清帖子中的内容，眉头皱起。

“你是个有手段的。”颜觉缓慢的语调让跪在地上的人颤抖的愈发厉害：“只可惜这些人没那个本事，让南郡匪患再起，且愈演愈烈。”南郡富庶，一觉江南在南郡的生意不少，进项巨大。匪患再兴，肯定损伤一觉江南利益，难怪颜觉动怒。

颜苏看着那人一脸恐惧，语气不屑：“奴才嘛，到底只能听人使唤，做不了主。随便派个人过去一趟，斩草除根。听人说南郡冬日暖和，可见春日好景，不如我去？瞧瞧南国的冬。”他直接毛遂自荐。

颜苏向来记恨颜翎能胜过他，夺下少主之位。因此颜翎能做的，他都要做，还要做的比颜翎更好。

颜翎一脸漠然，好似对此事漠不关心。

“既然是我留下的烂摊子，不劳你费心。”他神色淡淡，接下这个话茬。

颜苏看他，似笑非笑。

颜觉扫了一眼众人，看不出喜怒。

“罢了，我自有安排。年节不劳动你们，退下吧。”

颜翎本就无意在此浪费时间，顺势告退。

众人纷纷离去。

一道身影自阴影里浮现，他跪在颜觉身后，低着头回报查到的情报。

“主子人，事情已查明。南群匪患是少主剿灭的那伙土匪余党不安分。”

“余党？颜翎就这么没耐性？好歹也养了他十几年，楚家的小杂种一找回来，就拼命要离开颜家？”颜翎冷笑，语气里尽是寒意。

黑影低着头不敢接话。

“罢了，他赶着送死，由他去。”颜觉眯起眼，那双眼里透露出渗人的算计。

“去给我们的‘盟友’送封信，就说楚家的后人还活着。这一次，一定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