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耽搁了。再晚，就赶不上时间了！”颜翎拉着楚寒州起身。

楚寒州跟着，顺着颜翎的目光望去，是集市南面的山坳口。那里人烟稀少，灯火阑珊。

灯火辉煌之夜，飞檐走壁未免太引人注目了些。

两个人又从同一扇窗户翻出去，悄悄落到人群里。

有叶隐替他们引开追踪，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颜翎的目的地是镇子边缘的山坳口。这里是镇上河流的上游，分了两条岔道，一条去南地，一条入镇往西北方向。

颜翎熟门熟路的穿过树林，到了一片浅滩。滩边摆了几个大箱子，箱子上有一盏灯笼印记。

“南十里铺子的灯？”

上次陪颜翎出来，他见过这家店的灯笼标志。

“是。每年元宵我都会在他家订莲灯。”颜翎开了最边上的箱子，果然是盏盏精美的莲灯。

楚寒州取出火折子，燃起一堆火焰。所幸冬天河水不涨，这岸边的柴火都还干燥。

颜翎拿出一盏莲灯。

“等离开颜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手艺？”颜翎说完，又自嘲的笑笑：“真奇怪，我居然留恋的是这些。”

点燃莲灯，放灯下水，水波粼粼映出灯上烛火明灭。白烟微微蒸腾，浮起悠悠梨花香。

“小叔最爱梨花了。小叔，寒州回来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颜翎指着那些莲灯，一个一个对楚寒州解释：楚思渺，最疼你的小叔。

楚寒州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颜翎继续放灯：“这是暮沉叔叔，你的父亲，一觉江南的家主。……”

“这是管家刘叔，你总说他不让你喝酒，偷偷把人家种的上品茶花十八学士给弄坏了。差点被暮沉叔叔教训，幸好小叔给你求情。”

“这是厨房的高伯，你喜欢他做的云烟饼……”

一盏灯一个人，楚寒州没有插话，颜翎也没有要他接话的意思。

忘了没关系，他记着呢，三百六十一口人，一个都不敢忘！

楚寒州望着一盏盏飘远的莲灯，突然想起他们临出门前叶隐懒懒瘫在凳子上看着颜翎先走，对他念叨的那句话。

他说颜翎年年这个时候，都跟哭丧似的，今年好歹有人陪着，别继续抱着那么点过去死不放手。

心念一动，楚寒州回头望向远方漆黑树影。叶隐戴着那面具穿着他的黑衣藏在暗处的阴影里。注意到了楚寒州察觉到他来了，叶隐也没动。

他和楚寒州其实算得上素昧平生，但因为颜翎，他会信任楚寒州，并且把颜翎交给他。

叶隐陪了颜翎五年，看颜翎还是准的。所以他虽然不觉得颜翎心悦楚寒州是件好事，却放心把颜翎托付给这个木头。起码楚寒州不懂的帮人害颜翎，更何况这是唯一一个在颜翎心里的人了。

叶隐看的清清楚楚，颜翎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替南楚，替楚寒州报仇，他这么些年都活在过去里，走不出来。

好不容易盼到楚寒州回来了，叶隐还是希望这根木头能聪明点。起码多给颜翎带点人气。不然就算他跟颜翎每天插科打诨都想是在和心死之人聊天，慎得慌。不论如何，五年不是白相处的，他还是希望颜翎能过的好点。

楚寒州收回目光，从箱子里取出莲灯，递给颜翎。

嗯？这是……楚寒州看到了箱子里多出来的意外。

那是一盏精致小巧的薄纱孔明灯，桃红色的软烟罗在火光旁染着淡淡霞色，绣工精致的千叶莲花盛放于上，一叶叶美的惊人。

灯上附着张桃红小笺，上面的笔迹是娟秀的簪花小楷，只是笔锋尽处略显生硬：

颜家哥哥，娘亲说你不开心。我送灯笼给你。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带走！

字迹留了会，连同那一瓣花瓣都燃起火焰。而其它的花瓣没涂桐油，被水沾湿，虽然有些潮湿但依然能浮在水面。

“我们很快就可以走了。”颜翎回头，一眼看到楚寒州手里提着的孔明灯和那上面的字。

人说灯下观美人。火堆旁的楚寒州，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子里映着点点烛火，像夜幕上繁星璀璨。

颜翎忍不住微笑起来。

“许愿吧。都说写在孔明灯心愿能美梦成真。”

他接过孔明灯，点燃了火焰。烛火幽微，却慢慢充满了整盏孔明灯。

微黄灯色打在楚寒州脸上，好像柔和了几分冷肃。他从火堆里拨出一块炭，递给颜翎。

颜翎没接，更迟迟不肯说话。

如果许愿便能梦想成真，苍生何来苦处？恳求神佛，本就说明自己无能为力。他不信鬼神，更何况所谓神佛从未眷顾过他们。

“该写些什么？”颜翎干脆把选择权给了楚寒州。

楚寒州接过，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一个字，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诗句没写完，就被颜翎拦住。

颜翎摇摇头，这句诗含义不好，他握住楚寒州右手一笔一划，郑重落笔：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见楚寒州疑惑，颜翎轻笑：“我孑然一身，唯独一颗真心能给你。你在，相思不绝，此心不变！”

楚寒州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颜翎起身托住孔明灯，看见楚寒州欲言又止的模样。

颜翎展眉一笑。

楚寒州微愣，目光随着那人抬手送出的灯望向天空。

灯火微微，越升越高，飘出低小山坳。突然，一点微黄翻过山口而来，两点，三点，直到成千上万，万家灯火！

“楚寒州，从今往后的每一日我们都要在一起。”

未及回答，熟悉梨花香缓缓靠近。唇角微微温热，那人甚至恶趣味的用柔软舌尖轻轻舔舐。

“会的……”楚寒州一声轻叹，带着十足的温柔绻倦。